2、第二章

  慈寧宮內燈火通明,宮人們噤若寒蟬。


  梅花紋琉璃香爐內熏著沉香,姜太后閉眼倚靠在軟塌上,大宮女輕雪正幫她揉著太陽穴。


  姜蜜緩步上前,跪了下去:「姑母,棠棠有負所託。」


  口中說著請罪的話,可她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鬆快。


  這一回她不是形容憔悴狼狽地從宮中逃離,也不會因那些流言羞於出門,成日的躲在屋子裡。


  她只需熬過這一晚,便能回家了。


  至於姑母想讓她入宮的心思,她會慢慢來想法子來打消。


  總歸,她能夠暫時喘口氣了。


  姜太后睜開眼,坐直了身子,讓身旁的輕雪停下來,道:「還不快把姑娘扶起來。」


  姜蜜紅了眼眶,搭著輕雪的手臂站了起來。


  輕雪扶起姜蜜朝軟塌走了幾步,姜太后拉住姜蜜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


  姜太后的目光注視著姜蜜那張嬌若芙蕖的臉,見她神色惶惶不安,便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嘆一聲,「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姑母不怪你。」


  姜太后隱忍著怒氣,磨牙鑿齒:「謝蓉蕙那個女人向來跟哀家作對,仗著那點子恩情便想凌駕於哀家之上,簡直是做夢……」


  「姑母息怒……」姜蜜輕輕拍著太后的背,為她順順氣。姑母的身子向來不太好,一旦動怒容易引發舊疾。


  姜太后咳了幾聲,平穩氣息后,說道:「幸好你行事機敏,未被她撞破。只是可惜失去了這次絕佳的機會。」


  姜蜜垂眼,抿了抿唇,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太后瞧著姜蜜臉色蒼白,面露懼色。


  心知她是被今日之事給嚇壞了,便道:「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


  這時,崔嬤嬤神色緊張地走了進來。


  「娘娘,望雲閣那邊傳來消息。那邊伺候的宮女全部被錦衣衛帶走,李福公公被罰了三十大板,太醫院院正顧海榮及一干太醫也都受了罰。」


  姜太后臉色徒然一變,幾息之後略帶灰敗之色。


  低喃道:「他哪是在罰人,這分明是在打哀家的臉!」


  姜太後身形一晃,頭痛欲裂,差點往後面倒去。


  這把一屋子的人都嚇壞了。


  姜蜜及時扶住姜太后,讓輕雪將姜太后平日吃的葯拿過來,並吩咐崔嬤嬤去請太醫。


  等到太后安穩睡下,已過了子時。


  姜蜜一身疲倦地回到暖閣,身上已被冷汗浸濕,風一吹內衫貼在身上涼得發寒。


  秋玉備好了熱水,姜蜜未讓她進來伺候,剛解開衣裳,她的手頓住了。


  低頭看到胸前纏繞的布條,心中澀然。


  眾人皆知新帝喜愛的是嫻雅貞靜的女子,於是許多姑娘不僅在穿著打扮上投其所好,還在行為舉止上約束自己。


  而她此處要比同齡女子略豐盈,顯得身段不甚端莊。


  為此她用布條纏起來壓了壓,雖不舒服,可為了看起得體些,她甘願受些罪。


  如今,她才不管那人喜好什麼了,她只想讓自己輕鬆一些,不端莊便不端莊罷。


  姜蜜將布條解開扔在地上,抬腿踏入滿是花瓣的浴桶之中。


  溫熱的水包裹住姜蜜纖細白膩的身子,她長吁一口氣。


  氤氳繚繞,闔上眼眸,有些昏昏欲睡。


  水紋輕輕地蕩漾,或深或淺的紅色花瓣落在雪肌之上,襯得那張沾著水珠的嬌媚容顏愈發妖蘼。


  茫茫霧氣之中恍若有一鈴鐺聲傳來。


  清越悅耳。


  一聲緩而綿長;一聲悠而婉轉;一聲舒而蕩漾……


  漸漸地一聲聲快而緊湊,隱約有嗚咽聲,剛剛泄出,又兀得沒有了聲響,只有越來越雜爾亂的鈴鐺聲……


  姜蜜臉上被熱氣染出一層紅暈,眉頭緊蹙,突然伸出雙臂拍打著水面彷彿在掙扎什麼可怕的禁錮。


  倏地,雙眼睜開,濕漉漉的杏眼含著屈辱和委屈。


  姜蜜吸了吸鼻子,踏出浴桶,換上乾淨的寢衣,在穿綾襪時,目光觸及到小巧白皙的腳踝,此時那處還沒有紅色指印,也沒有被他戴上懲戒的金鈴鐺。


  姜蜜縮成一團,緊緊環抱住自己,她不願再被那樣對待了。


  ……


  天剛拂曉,姜蜜披上外衫推開窗戶,習習涼涼風迎面撲來,風裡面飄著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昨晚她睡得不太安穩,半夢半醒,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浮在水面一般,任風吹著飄蕩無安定的一處。


  秋玉打來了熱水,姜蜜接過熱帕子敷了敷臉,見臉色好些了,便讓秋玉過來給她梳妝。


  姜蜜阻止了秋玉梳流雲髻,讓她梳了個簡單的垂環髻,別上一隻珍珠流蘇簪。


  正待換衣裳時,秋玉遞上乾淨布條,姜蜜道:「收起來吧,往後都不用了。」


  秋玉感到詫異,姑娘不是一入宮便要裹上這布條么?怎麼又突然不用了呢?

  秋玉不敢多問,低著頭將東西收到箱籠里。


  ……


  姜蜜出門前將用小火熬了一個晚上的碧粳粥帶上,往太后的寢殿走去。


  守在門口的輕雪見到姜蜜,朝她行禮,「姑娘這麼早就過來了?太後娘娘還沒醒。」


  姜蜜將手中的粥交給輕雪,「無妨。這粥先拿去溫著。我進去看看姑母。」


  輕雪為姜蜜打開一小扇門,待她進去后又迅速關上,免得讓涼風吹進去。


  姜蜜一走進寢殿,屋子裡瀰漫著濃濃地葯香,單聞著都覺得舌尖泛苦。


  她挨著床邊的綉凳坐下,將被子掖嚴實。


  看著姑母的病容,心酸不已。前世這個時候,她根本不知姑母的身體壞到這田地,連兩年都沒有熬住。


  所以姑母她才會那麼急,昏招頻出,不僅沒能如願,還惹得新帝不滿。


  就算將把她這個沒出息的侄女塞進新帝的後宮又能怎麼樣,後來還是未保住姜家。


  姜蜜用溫熱的帕子,擦了擦太后額頭上的汗。


  姑母,這一世,咱們不強求不該有的,換個法子好不好?


  ……


  慈寧宮的花廳里,陸續來了兩三位孕育過皇嗣的太妃,都是得知太後身體不適,特來問安探望。


  賢太妃領著著安陽公主和謝明姍也一道過來了。


  那幾位早到的太妃,紛紛起身行禮。


  賢太妃略抬了抬手,便讓身邊的嬤嬤扶著坐在左邊首位。


  姜蜜和崔嬤嬤趕過來的時候,宮女們剛給諸位太妃上了茶。


  姜蜜福了福身,「諸位娘娘、公主安。太後娘娘還需靜養,娘娘們可先行回去了。」


  賢太妃隨手撥了撥碗蓋,發出一聲輕笑,「怎麼?太後娘娘不能出來見我們,我們在這兒喝杯茶也被催著走了?」


  姜蜜:「不敢。」


  賢太妃抬眼,似笑非笑,「我瞧著姜姑娘的膽子著實不小呢!」


  「娘娘說笑了。」姜蜜知道昨日得罪賢太妃,她定不肯善了。


  有那性子隨和的太妃見著氣氛尷尬,便主動與賢太妃攀談起來,其餘太妃附和著,這花廳又顯得熱鬧起來。


  安陽公主盯著姜蜜打量了片刻后,轉頭與謝明姍低聲道:「表姐,你儘管放寬心,我皇兄定是喜歡你這樣嫻靜端莊的。」


  謝明姍紅著臉推著她,「公、公主莫要亂說。」


  剛過一盞茶的時間,就有長春宮的嬤嬤進來在賢太妃耳邊低語幾句。


  賢太妃扶著她的手站了起來,「既然太後娘娘還在靜養,咱們也不好多打擾了。要不然可真還有人心疼這茶葉了。」


  姜蜜微笑道:「賢太妃娘娘言重了,若是娘娘喜歡這茶葉,送娘娘幾兩,臣女還是能做這個主的。」


  說完便讓宮女去拿茶葉過來。


  賢太妃哼了一聲,直接帶著眾人從姜蜜身邊越過揚長而去。


  ……


  一出慈寧宮,安陽公主問道:「母妃,剛剛為何要等那麼久才走?那茶有什麼好喝的?」


  賢太妃本因昨日皇上罰了她帶去望雲閣的太醫,心中正忐忑。又聽到太后病了,特意過來了一趟。


  剛剛被姜家那小丫頭堵的氣不順,不過想到剛剛聽到的消息,她心裡又舒坦了。


  「我哪是為了喝茶。我可是特意等著皇上來慈寧宮探病呢!剛剛得知皇上下朝後,召了幾個大臣直接去了宣政殿議事。看來咱們這位太后病了也沒能讓皇上來探望。」


  安陽恍然大悟,「所以母妃特意帶上阿珊姐姐,要是皇兄來了,阿珊姐姐也能見上一面。」


  謝明姍被取笑羞澀不已。


  賢太妃道:「阿珊,你只管安心。」


  謝明姍欲言又止:「可,可那姜家姑娘……」


  賢太妃打斷道:「她姜家拿什麼跟你爭皇后之位!你出身謝國公府父親叔伯都在要職,姜家就一個空架子,哪能跟我謝家比。如今皇上剛平叛逆王之亂,為肅清朝堂,正是需要得到世家的支持。姜家空有個承恩侯府的名頭,她伯父雖襲爵卻是在禮部的閑職上,她二叔這會還不知在哪個清苦之地做知縣呢!她父親更是娶了江南那邊的商戶做了繼室,丟盡了臉面。別說做皇后,依我看,皇上根本不會讓她入後宮!」


  賢太妃拍了拍謝明姍肩膀:「萬壽節沒幾天了,你可要好好準備。」


  謝明姍:「是,請姑母放心。」


  賢太妃遙望慈寧宮的方向,壓下心中濃濃地不甘。


  當年大選分明是她最有可能成為皇后!可太皇太后卻相信那禿驢的批命,說是姜氏女有鳳命,才讓姜氏從一個落魄的伯府千金成為了皇后。


  而她貴為國公府千金,卻一直被姜氏這個破落戶壓在頭上。


  好在姜氏雖做了皇后,卻是無寵無嗣,還一直病怏怏的。


  說不定哪天就……


  賢太妃想到這裡,不禁哂笑了一聲。


  就算順順噹噹做了太后又如何,如今剛登基的新帝又不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


  不比自己,好歹還在新帝生母過世之後照顧過他半年。


  比姜氏那個嫡母太后更多了些情分。


  這後福,到底還是該由她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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