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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竹林里的塤聲

  第51章竹林里的塤聲


  那天晚上,顧錦沅也沒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最初她來燕京城,是不服氣,是心存怨憤的,看似平靜的外表和心境,其實隱隱存著一種憤懣,她想知道為什麼她娘會死,想知道為什麼外祖母臨死前自始至終不提及父親一句,她想知道的太多了,甚至於當年外祖母一家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淪落到那個地步,她也想知道。


  當然她又是自私現實的,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弱女子,並不能在這燕京城裡翻雲覆雨,所以也僅僅是想知道而已。


  她想著,自己看過外祖母和母親長大的這燕京城,嘗一嘗外祖母口中所提及的豐益樓點心,如果還能活著,最後還是要離開,離開去哪裡,幹什麼,沒想過。


  或許還是應該回隴西,一個人守著母親和外祖母的墳塋,以後或許會嫁給一個打獵的漢子,一個不知道燕京城,也沒到過燕京城的人,然後安靜地了此一生。


  這是她早就想好的。


  但是現在,卻有一個太子,莫名地要娶她。


  而她竟然在認真地思考是不是要嫁給他的問題。


  顧錦沅抱著腦袋,苦悶地坐在矮榻上,她心裡明白,當自己竟然不是毫不猶豫地拒絕,而是在認真思考要不要嫁給他的時候,其實自己就已經不是過去的顧錦沅了。


  想了這麼一晚上,她還是掙扎,整個人彷彿分裂成了兩個,一個顧錦沅說,她想回隴西,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另一個顧錦沅說,其實太子也不錯,甚至心底浮現出一個羞恥的想法,當他抱著自己的時候,感覺還挺好的。


  如此半宿沒睡著,睡著后,恍惚中都是夢,夢一個比一個光怪陸離,她夢到了太子那雙荒蕪到彷彿萬里冰封的眼睛,夢到太子抱著自己親得不能自已,夢到了自己站在護城河堤上為他餞行。


  到了最後,她竟然夢到了許多的羽箭,那些羽箭全都飛向太子,而太子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大驚,拚命地喊著讓他躲開,他好像聽到了,卻只是遠遠地看著,根本一動不動。


  顧錦沅急得恨不得飛過去,只是腳底下卻絲毫動彈不得。


  就在這個時候,她猛地醒來,醒來后,卻是大汗淋漓,就連錦被都要濕了。


  她大口地喘著氣,再次閉上眼睛,前面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已經模糊了,只是最後那一幕,卻是在眼前,清晰得就像真的一樣。


  染絲聽到動靜,聽了,忙問怎麼了,她深吸了口氣,讓染絲給自己取一件新的裡衣來,又要了一點茶水,這才平靜下來,只是再怎麼樣睡不著了,就斜靠在那裡,將帷帳撩起來,看著窗欞外頭。


  窗欞外頭隱隱可見那紫藤架的影子,讓她忍不住想起來顧瑜政,也想起來太子。


  太子曾經從她手裡拿走一片紫藤,說讓她不要總想著幹壞事。


  其實沒有爹娘的孩子,從小到大除了外祖母,沒人管她。如今外祖母早走了,她在這個世上無依無靠,也不會有人來規戒她的言行。


  之前他那樣,她是氣恨得很,覺得他這人莫名,管那麼多做什麼,但是如今回想,竟多少帶著幾分暖意,彷彿這個人很在意自己,像是管著一個孩子一樣來管自己。


  她又想起他垂著眼睛,眉梢帶著那一抹風情的樣子,說不在意,那是假的,其實那麼一眼,心就被撩起來。


  他是真心想娶自己的,因為想娶自己,願意放下太子高居雲端的姿態,對自己低聲下氣。


  這麼想著間,竟是輾轉難眠,睜著眼睛到天亮。


  既然天亮了,自然是要起來,顧錦沅略做洗漱,便過去老太太那裡請安,老太太看上去頗為不自在,顯然她昨天說的那些話,已經有人和她提過了。


  顧錦沅淡淡地請了安,便要回來,老太太卻拉住她的手,讓周圍退下去,然後和她說知心話。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說起來當年,說顧瑜政年輕時候如何才冠燕京城,說當年皇上如何賞識他,說寧國公府如何勢重,最後她捂著胸口說:「我生了兩個兒子,但是所有的指望都在你爹身上,當時你外祖母家裡出了那樣的事,我們能怎麼辦?在這朝堂之上,不知道的看,只以為是花團錦簇富貴加身,可是知道的自然明白,是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人不能只顧著自己,還得看看自己的宗族,看看身邊的人,錦沅,你說是不是?」


  顧錦沅對此表示同意,其實當年寧國公府不願意讓爹娶娘,她能理解,如果她站在寧國公府的位置,她也會不同意,人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家裡人著想。


  所以她並不生老太太的氣,對她也沒有絲毫的怨恨——只不過也不會打心底當親人而已。


  當下她溫言勸了一番,勸得老太太含淚望著她,拉著她的手殷切地說:「錦沅真得不生祖母的氣?」


  顧錦沅點頭:「當然不會。」


  老太太這才舒了口氣,之後嘆:「其實你爹這些年真不容易,別看他不說,我心裡知道,他一直念念不忘你娘,自從你來了,我才覺得,我這兒子像一個活人了。你看他多疼你啊,他看蘭馥幾個,就跟看外頭大街上的人一樣,只有看你,才像一個當爹的。」


  顧錦沅當然也感覺到了,她想起來那天,當顧蘭馥求上顧瑜政的時候,顧瑜政拂開她的動作,那真是彷彿秋風掃過落葉,絲毫沒有半分顧念。


  她不明白,就算顧瑜政確實不喜歡胡芷雲,但顧蘭馥到底是他的骨肉,何至於如此狠心?


  和二太太一起從老太太那裡出來后,二太太便偷偷和她說了一些事,無非是胡芷雲和顧蘭馥母女的事,說是顧蘭馥已經要絕食了,但是胡芷雲卻堅決不同意,母子兩個人鬧得滿府皆知。


  二太太:「本來是有些盤算,現在鬧成這樣,估計是要落空了,但是如今大太太那裡卻是倔上了,怎麼也不同意這門婚事,是死活要拆鴛鴦。」


  顧錦沅聽著,倒是能理解,顯然胡芷雲這裡是想走太子這條路的,而她可能感覺到韓淑妃頗有些野心吧,生怕萬一自己女兒嫁給二皇子,有個不好,平白受連累,所以即使不嫁太子,也堅決不要當這二皇子妃。


  二太太笑了下:「咱這寧國公府,外面看著光鮮,其實內里……」


  她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顧錦沅想想也是,就胡芷雲母女這麼一鬧騰,傳出去能笑死人大牙了,弄得府里烏煙瘴氣的,她即便躲在清影閣,也是覺得氣氛沉悶。


  也是恰巧了,到了這天晌午,收到了譚絲悅的請帖,卻是邀她去她家別苑小住。


  顧錦沅看到這個,只覺得彷彿看到救命稻草了,一個是可以暫時逃離這寧國公府,另一個卻是她的小盤算,過去譚絲悅那裡,是不是等太子的「三日之約」到了,她切好不在,可以拖拖了。


  顧錦沅知道,自己這心思就像那沙漠里的鴕鳥,恨不得把腦袋鑽進去眼不見心為凈,拖一日是一日。


  但是這麼重要的決定,為什麼不藉機多拖一日呢?


  於是她回稟了老太太,又命人過去和顧瑜政說了下,得了允許,略收拾行囊,就趕赴譚絲悅別苑出了。


  待到出了燕京城郊外,遠處隱隱可見西山峰巒疊,而近處卻是翠桃李爭妍,嫩柳飄絮,暖風襲來陣陣幽香,便是衣袖間都沾染了幾分清香,頓時心情開闊,什麼胡芷雲顧蘭馥,還有什麼顧瑜政,甚至連太子,都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了。


  顧錦沅就這麼賞著風景往前走,約莫又走了半個時辰,卻突覺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眼熟,正是當初她過來燕京城時,車馬陷入淤泥的地方。


  她甚至看到了那塊石頭,就是當初她歇息時的石頭,而在石頭對面的林邊,就是太子帶了一眾人停留之處。


  當下心裡一動,左右並不趕時間,悠閑得很,便命人停下了車馬,自己徒步過去那林邊。


  誰知走到林邊后,卻隱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樂聲。


  那是塤的聲音。


  顧錦沅喜歡塤聲,這是她跟著鎮子上一位老人家學的。


  頭髮花白的老人家,穿著破敗的衣袍,站在那古老破敗的城牆下,迎著一襲的黃沙吹塤,古樸沉厚的塤聲就隨著風吹出去很遠很遠。


  她不曾想到,在這繁花似錦的燕京城外,在這疊綠鋪粉的芳草地里,也會聽到這樣的塤聲。


  她不由得邁步,遁著那塤聲去找。


  那塤聲此時已經到了尾音,卻是哀婉低沉起來,裡面彷彿透著一絲不甘的掙扎,像一個沙場之上無路可走的將軍,只能仰天嗟嘆。


  顧錦沅心裡一緊,不知為何,卻是想起來昨晚自己的那個夢。


  她快走幾步,去尋那聲音。


  待到走得越發近了,和那塤聲只隔著一處桃花林的時候,那首曲子已經奏到終了,只剩下一個繚繞的餘音。


  顧錦沅邁步,繞過了那桃花林,看過去。


  只見悠揚的餘音這種,身穿一襲墨袍的男子衣影翩翩,逶迤猶如流水。


  一片輕盈薄潤的桃花恰落在他眉邊,修長的眉漆黑如墨,其上卻彷彿覆上了翩翩的粉蝶,這讓他落寞的眉眼變得生動絕艷,彷彿下一秒,他就會羽化而去。


  她就這麼定定地看著他。


  他卻收起了塤,烏睫輕抬,墨黑幽深的眸子鎖住了她。


  「第三日了,你想得怎麼樣了?」開口時,聲音清雅,他這麼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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