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章：我沒得選……
孤峰之巔。
一個獨行盤膝而坐。
熟悉的背影，令趙客突然想起來了那日宋恆醒來后，對自己的咆哮。
一時趙客眼眶頓時濕潤了起來。
快步上前想要靠近時，卻被紅婆婆手掌重重的壓在肩膀上
依舊行如枯槁的手掌，不再如趙客之前見過的那樣富態飽滿。
只見紅婆婆也不解釋而是提了腳地上的石頭。
「砰！」
石頭應聲飛起，卻在還未靠近老頭子身體的時候，瞬間支離破碎，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碾成齏粉。
「你過不去。」
紅婆婆轉過身將目光看向趙客。
這個時候，趙客心頭一顫，眼前師娘的面容已經不復昔日光彩。
從上次見面到此刻，她的面容就一下衰老了十歲。
本是烏黑的頭髮，如今已經生出了許多白髮。
「你很驚訝！」
趙客點點頭，他沒想到這麼短時間裡，紅婆婆居然已經衰敗到這種程度。
猶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樣的人……真的如盧浩所說的那樣，無敵的存在么？
趙客恍惚間，心中不禁對盧浩和徐武的話產生了質疑。
「生氣了？」
紅婆婆將雙手放在趙客的臉上，仔細的看著面前趙客的臉龐，對於趙客她反而充滿了慈祥。
趙客見狀，不動聲色的往後推開一步，從紅婆婆的手上掙脫開。
沉聲道：「師娘為了趙客好，趙客怎敢不識抬舉，只是我心性散漫，受不了鬼市的束縛，所以請師娘見諒。」
趙客的話嘴上喊著師娘，但話語卻是很客氣。
客氣的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但正是因為太客氣的，客氣的令彼此產生了距離和生分。
紅婆婆知道，趙客這是在故意疏遠她。
但她反而一點都不生氣。
不僅不生氣，更是笑起來，搖搖頭對趙客說道：「你應該生氣，生我的氣，不僅要生氣，還要恨我，最好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粉身碎骨才好。」
趙客心頭咯噔一下。
別人聽不明白這句話，可趙客是個聰明人。
如果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對你說對不起。
千萬別急著原諒他。
即便他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也代表接下來一定會做。
紅婆婆雖然沒有說，可更是令趙客感到莫名的壓力籠罩在心頭上。
看趙客不說話額頭上卻已經生出了汗珠。
紅婆婆收回凝視在趙客身上的目光，回過頭目光盯著老頭子的背影，渾濁的雙眼一時朦朧了起來。
沉默中，周圍的風雪也隨之停了。
零散的鵝毛雪花，緩緩飄落下來。
「我快死了！」紅婆婆的聲音聽不出一點哀傷的情緒，趙客反而從聲音里聽到了一縷歡喜的意味。
趙客眼睛溜溜打轉，嬉皮笑臉的說道：「師娘洪福齊天，自然是有逢凶化吉之法。」
見趙客這麼說，紅婆婆突然笑起來，沒等趙客反應，拿手一點趙客額頭。
輕輕一戳。
卻沒有什麼力氣，只是將趙客推坐在地上。
「你少奉承我，不就是怕我給你來個臨死託付，逼你答應么？」
都是聰明人，趙客做什麼，說什麼，動動嘴皮子，紅婆婆就能明白趙客的心思。
見趙客不說話。
紅婆婆點點頭：「這種把戲，也就是對付一下那些心眼好的孩子，對你沒什麼用途，我也不屑用這個蠢辦法拉住你，你自己看看你屁股下是什麼。」
趙客聞言不由低下頭，手掌擦去身下的雪花，露出雪花下的堅冰后……卻見一張模糊的人臉，驟然出現在趙客面前。
人臉很模糊，是因為深度的原因，趙客無法窺視其真正面目。
只是趙客注意到，這樣模糊的影子並不是一具。
隱隱約約，更深處似乎還有更多的身影。
「鬼市主人歷代的屍骨都在這裡，除了鬼市主人外，還有許多忠誠的奴僕作為陪葬，我已經是第十六代人，死後也會留在這裡。」
「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挖你家祖墳。」
趙客的臉色不善，像是覆上了一層陰雲，甚至連話語都變得刻毒起來，雖然不知道這個瘋婆娘到底要做什麼。
但他心中一個很不好的預感。
這裡也虧是只有他們兩人在此。
若是趙客方才的話，被鬼市其他人聽到，怕是嚇都要快嚇死了。
從沒有人，敢這樣和紅婆婆說話。
哪怕是被紅婆婆親手切下腦袋的占卜協會會長，在臨死前唯一哀求的，是請紅婆婆能夠讓他死的痛快而已。
只可惜，這樣簡單的要求，紅婆婆都沒有答應。
不過紅婆婆卻一點都不羞惱，甚至覺得趙客還罵的不夠狠。
年邁的臉龐上，從容不迫，不理會趙客一步步走到老頭子身邊坐下，把頭靠在老頭子的肩膀上。
「如果……鬼市沒有主人，你覺得這裡會怎樣。」
趙客愣了一下，眼睛凝視這腳下的冰山。
「沒有主人！」
「對，如果你不接掌鬼市，我不會在選擇下一代鬼市主人，畢竟這是一個苦差事，沒有理由讓我的『親人』來受苦，就到我這一輩結束吧。」
紅婆婆沒有去看趙客，聲音異常的平緩，只是重點強調了親人兩字。
只是話音落下片刻后。
趙客愣然中，突然想起了前面那所謂的三件禮物后。
石碑上九大郵差圍攻鬼市的畫面，猛地從記憶中跳出來。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一般，令趙客雙瞳收緊，他終於明白，紅婆婆要做什麼了。
他眼裡閃爍著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像是發狂的獅子一樣，眉毛一根根豎起來，臉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憤怒地盯紅婆婆。
手指顫抖的指著紅婆婆的背影，即便是極力的壓制，但兩肋下的火苗，近乎將他吞沒掉：「你……賤人！」
憤怒的咆哮聲，回蕩在冰山空曠的四周。
面對紅婆婆這位鬼市主人，又是自己的師娘。
趙客的怒罵卻是一點都不留情面。
只是面對趙客的怒罵，紅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反而揚起了笑容，笑的格外燦爛，渾濁的雙眼中，竟帶著欣慰的目光。
就如方才她對趙客說的那樣，她希望趙客生氣，不僅生氣，還要恨她，最好是恨之入骨，抽筋扒皮那種痛恨。
此時趙客如她所願的發泄著怒火。
她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只有無可奈何的人，才只能用最刻毒的語言去反擊對方，因為這是唯一能夠宣洩怒火的方式。
雖然贏了的不光彩，但她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趙客怒罵了好一陣，什麼粗鄙之語，經典國罵，反正趙客能想到的辭彙，一口氣全部宣洩出來。
污言穢語滿天飛。
可想而知趙客是怎樣的氣急敗壞。
罵了好一陣后，趙客才平靜下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頭上，喘著粗氣，整張臉都變得通紅。
走進這棟門前，趙客想過很多可能。
但無論紅婆婆用什麼辦法，歸根結底，還不過是威逼利誘四個字。
趙客還天真的以為，自己只要咬牙堅持拒絕，紅婆婆奈何不了自己。
即便是姬無歲不在自己身邊，他相信，這位便宜師娘，也不能因為這件事要宰了他。
可事實是殘酷的。
趙客遠遠低估了自家這位師娘的手段。
想起，王麻子、盧浩等人對自己的勸告，趙客突然覺得他們說的簡直是太含蓄了。
這個女人，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
沉默了許久后，趙客無奈的低下腦袋，目光看向紅婆婆和老頭子依偎在一起的背影。
最終趙客的眼睛凝視在老頭子的身上，低聲道：「這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苦走了大半個世界。」
方才的怒罵令趙客喉嚨喉嚨猶如破鼓一樣難聽。
每一個辭彙從喉嚨里蹦出來的時候，趙客的覺得像是吞進去了一片刀片一樣的痛苦。
但趙客並不在乎，繼續道：「他的足跡走遍了世界各國。
他強壯如山神一般的體魄，無論山林的猛虎，還是是西伯利亞的暴雪、乃至俄羅斯的烈酒，都無所畏懼。
我們親眼看著他的頭髮，從黑到白。
一路行來，他遇到了很多漂亮溫柔的女人。
在一艘太平洋的游輪上，當他用尖刀貫穿海盜頭子心臟的時候。
少女對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少婦為他吶喊尖叫。
再高貴的美人，也不由為他痴狂。
就算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富豪，也要為他呼喊。
憑藉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廚藝，以及他粗獷的外表下，那顆足以融化堅冰的溫柔。
他可以輕易俘獲任何女子的芳心。
但他從一而終，身邊除了我們三個徒弟，在沒有出現過第四人。
他是個傻瓜，為了一個女人堅持一生的傻子……」
淚水已經覆蓋了趙客的眼眶，他現在還記得，當自己去追問老頭子這樣做值得么的時候。
老頭子的目光永遠是那樣的清澈堅定的回答自己：「值得！」
「不要這樣殘忍的對待一個傻子，好么！」
趙客聲音近乎在哀求。
可紅婆婆的身體，就如這無情的冰山一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
趙客所說的話，她彷彿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面對趙客希望的目光，紅婆婆的聲音反而更加的堅決：「抱歉，我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