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什麼,無忌自己不同意?
韓卿暴鳶的眼裡有了驚訝,而高位之上,魏王的眼中則是有不易覺察的苦澀一閃而過。
「我要娶誰,只能我自己做主,尚韓公主什麼的,我反對!」
對此,魏王冷哼一聲,卻未開口,暴鳶已經忍不住問道:
「信陵君這是為何?紅蓮公主非常美麗,又很賢惠,你為何要拒絕呢?」
「因為我不接受包辦婚姻!」
無忌大聲嘵嘵,他所提的「包辦婚姻」雖然也是個新辭彙,但很容易被理解。
但理解這個辭彙是一回事,理解不了無忌的思維方式是另一回事。
至少除了暴鳶,在座的太子、魏齊、孟嘗君等人都不能理解無忌的觀點。
不過這樣也沒關係,關鍵是魏王理解嗎?
無忌心有期冀地望向魏王,希望能夠得到他的支持,但他自己心裡也隱約明白,之前魏王提到的「早有考慮的婚事」多半就是這一樁了。
魏王並未立刻表態。
暴鳶雖不能理解無忌對包辦婚姻的反感,但思考的能力還在,很快就追問道:
「信陵君不喜聯姻,可是因為已經心有所屬?」
對於暴鳶的敏感,無忌感到非常意外,原來他滿臉的絡腮鬍子下面,竟然還有這麼細膩的心思。
「不錯。我想娶的人,是孟嘗君的女兒,田夕。」
此言一出,不光是暴鳶變了臉色,連太子和魏齊也面面相覷。
無忌略有歉然地看了看太子,又道:
「我並不想讓自己的婚姻成為聯姻的犧牲品,所以就算是娶田夕,也不是因為聯姻,而是因為我與田夕兩情相悅。此前,我兩的戀情並未公開,但到今天,我已經不得不說了。」
暴鳶皺了皺眉毛,試探地道:
「信陵君所言田夕,可是孟嘗君府中的『小公子』?」
「正是。」
「這樣的話,可就難辦了……」
暴鳶倒抽了一口冷氣,臉上有了尷尬神色。
無忌的嘴角有了苦笑。
他當然想娶田夕,但是半個多餘前已經拒絕與孟嘗君合作了,當然知道自己娶不到田夕的。
但是,不能合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回事,接受一樁政治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在目前,無忌仍需要拿「想娶田夕」作為擋箭牌,拒絕迎娶韓國公主。
可是……他就真的死心了嗎?
無忌平靜地望向魏王,心裡似有期待。
魏王亦終於開口道:
「丞相以為如何?」
魏王把皮球提給了孟嘗君。
孟嘗君的神色漸漸變得微妙起來,他的嘴角稍稍揚起,無忌看得出那是嘲諷的微笑。
自從月初他和孟嘗君鬧掰之後,兩邊一直都沒有來往。
至於魏王把這個問題拋給孟嘗君的緣由,無忌也隱約猜到了。
「小女甚是粗鄙,恐非信陵君良配。」孟嘗君的臉上浮現出遺憾的神色,「不過,若是王上有命,讓小女去做信陵君的妾室,文亦心甘情願,甘從王上吩咐。」
對此,無忌只是冷哼了一聲,連看都不看孟嘗君。
孟嘗君雖然口口聲聲說願意讓田夕做小,但這不過是個絕佳的託詞。
田夕怎麼可能做小呢?而且田夕就算做小,也無法幫無忌解除這樁政治婚姻。
無忌知道,這事已經沒得商量了。
「既然孟嘗君也不同意,無忌你就死心了吧。」魏王嘆了口氣道,「暴卿說的不錯,紅蓮公主也成年了,該辦的事情是得辦了,再過幾天,我就派遣使臣去新鄭求親,還請暴卿轉告韓王,我魏遬絕不會食言的。」
「多謝王上!」
相對於暴鳶的欣喜,無忌只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他只覺胸中有一團怒火,那怒火燒得越來越旺,燒得他胸口發痛、難以呼吸。
那團火燒得無忌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時候,他驀地長身而起,在一陣失血的眩暈中吼道:
「這事不能就這麼完了!我不要政治婚姻,你們誰也不能逼我!」
說罷,無忌一腳踢開長案,邁著流星般的大步拂袖而去。
當天傍晚,有太子府的侍衛來到信陵君府送信,說太子邀請信陵君明日去逢澤打獵。
對於當日的宴會是怎麼善後的,無忌並不十分清楚。
次日辰時,無忌與太子魏圉碰面的時候,魏圉才告訴他說,在無忌拂袖而去之後,場面一度十分尷尬,父王也罕見地摔了幾雙象牙的筷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消了氣。
無忌和魏圉兩人各帶了十名隨從,其中無忌新招募的劍客北郭惇亦赫然在列。
他們輕刀快馬,很快就來到逢澤岸邊的疏林帶。
無忌的射技很爛,而魏圉也似乎心不在焉,兩人半天沒打到幾隻兔子,無忌卻是累得氣喘吁吁地,一把將短弓扔到了地上:
「射箭太難了,老子不玩了,以後改用弩機。」
魏圉下馬,撿起了那支短弓,意味深長地道:
「射為君子六藝之一,無忌可不能荒廢。」
「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個俗人,俗人做俗事,從俗人中來,到俗人中去!」
「無忌秒人妙語,讓我這個做大哥的也很佩服。但是,你在大梁早就有了『翩翩佳公子』的名號,又怎可自甘墮落,為人鷹犬?」
魏圉這話一說,無忌立刻就從中嗅到了異樣的味道。
什麼叫自甘墮落,什麼叫為人鷹犬?
無忌心裡馬上就燃起了無明業火,兩條眉毛氣得幾乎要豎起來了,正要發飆,猛地想起魏圉為何會如此發問了。
魏圉問的,應該是他為什麼想要娶田夕吧?
「大哥,我昨天也說了。就算是我最後娶了田夕,也不是說和孟嘗君聯姻了。我不會把這件事變成一樁政治婚姻。你……難道不信我?」
魏圉嘆了口氣:「我當然信你,可是只有我信你就夠了嗎?你若是這麼做,讓王室一族怎麼想?讓父王、讓魏齊叔父怎麼想?既然是生在公室王家,你的婚姻註定要成為政治博弈的結果、甚至是聯姻的犧牲,為何你執迷不悟、一心要追求孟嘗君的女兒呢?」
魏無忌聽后,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很想反駁魏圉的話,但是魏圉又句句在理,讓他無從反駁。
末了,無忌只得嘆息道:「大哥,你是太子,是一國之儲君,你處處以國家社稷為重,為魏國設謀,我沒有異議。你說的道理,我也略有所知,可是,我就是不想這樣啊,我就是不能接受啊!」
「我當然可以聽從父王的安排,去做韓、魏聯盟的紐帶,我也可以聽你的話、聽叔父的話,做個聽話的人。可是,那樣的人生,還有什麼趣味?人生而自由,若是不能由著自己的心意做事,甘心做一個提線木偶的話,跟死又有什麼區別?」
魏圉沉默良久。
秋天的風從北方吹來、從西方吹來,從不遠處的逢澤湖面上吹來。
吹得樹梢呼呼作響,吹得乾枯的蘆葦嘩啦嘩啦,也吹得無忌和太子的披風啪啪地拍。
「你年紀小,有些道理不懂,我不怪你。」
太子終於發聲,但聲音中卻帶著股寂寞和蕭索。
「也許你還沒有明白責任是什麼,但以後會懂的。孔子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如果說生在王侯之家,從一出生就給自己套上了枷鎖,那這具枷鎖,我也心甘情願。就算是做傀儡、就算是做沒有個性、沒有自我的儲君,但凡能夠為了魏國復興、重新躋身於天下魁首而出力,我都無怨無悔。
「無忌啊,快點成長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