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他是誰?
那名白衣蒙面,額纏赤幘的俠客是誰?
他的實力之強悍毋庸置疑,竟然只用眼神就能讓無忌心生退意。可是,他為何會對無忌產生殺意?
無忌震驚之餘,麋鹿群已經跑進了一處淺沼。
逢澤本沒有湖,只是因為地勢低洼,在修建鴻溝的時候才引水過來,形成了湖泊。
到了冬天,鴻溝水位降低,逢澤一帶的諸多淺灘也會顯露出來。這種淺灘在天氣寒冷的時候會結成深淺不一的冰碴子,只有棲息於此間的野獸可以通行無礙。
冰碴子容易割傷馬蹄,所以騎馬隊一般都不會進入結冰的淺灘。
但是魏無忌卻不願放棄鹿王,抬手一揮,驃騎們旋風般地沖了進去。
那名蒙面俠客見狀,也是吃了一驚,想不到無忌竟然冒著性命的危險去追逐鹿王。
這個時候,天寒地凍,淺灘那些不知深淺的淤泥和堅硬鋒利的冰碴子,一來容易割傷馬蹄,二來容易形成沼澤。不過沼澤畢竟是少數,最危險的就是冰碴子割傷馬蹄,戰馬受傷的時候,就會把人摔下來,若是運氣好還能撿回條性命,運氣差的就直接一命嗚呼了。
他駐馬在淺灘的邊緣,身後的俠客們也漸漸跟了上來,停在他的身後,等著看魏無忌出醜。
但他們看到的景象,卻著實令俠客們大吃一驚,疑惑萬分。
因為他們看到,魏無忌麾下的騎士們呼啦啦地衝進了淺灘,戰馬奔跑濺起了泥漿和碎冰,卻從未有一匹馬因此而受傷倒下!
他們彼此之間交換著眼神,試圖從對方那裡找到一絲端倪,說服自己看錯了。
但事實是,他們的眼睛從未欺騙過他們。
淺灘之中,鹿王因驚慌失措,竟然一蹄踏空,龐大的身體倒在寒冷的泥漿中。
魏無忌一行人仍是不緊不慢地靠近,卻有一名身材異常高大的騎士驀地向鹿王擲出一桿長槍。
長槍的重量非尋常羽箭可比,攜風雷之勢,一槍釘在了鹿王的胸前。
鹿王哀鳴了兩聲,終於一命嗚呼。
稍後,魏無忌等人拖著鹿王的屍體從淺灘里跋涉而出。
連著無忌在內,一共二十一騎,仍是毫髮無損。
俠客們就算是再震驚,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難道說……魏無忌有神相助嗎?
俠客們紛紛調轉了馬頭,準備迴轉。
而魏無忌卻是在數名騎士的簇擁下擋在了他們身前,他得意洋洋地道:
「怎麼樣,諸位大俠?鹿王在我手上了。」
一名青衫俠客冷哼了一聲:
「小人得志!」
「你說的不錯,我本就是個小人,倒是你們這群君子嘛……遇到些許沼澤就畏縮不前,難道說孟嘗君豢養的門客,就是你們這種人嗎?」
又有人道:「魏無忌,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魏無忌只能是笑,呵呵地笑,「你們仗著孟嘗君的權勢,在大梁橫行無忌這麼長時間了,以為我看不見?你們生氣有什麼用,有種的來打我呀。」
無忌一邊賤兮兮地拉仇恨,一邊偷偷瞥向對方帶頭的蒙面俠客。
可惜的是不論無忌怎麼嘲諷打臉,蒙面俠客都未再有任何反應。
不過,領頭的能夠沉住氣,並不代表手底下的人也有一樣的涵養。
更何況,孟嘗君的門客又以脾氣火爆著稱:當年孟嘗君從秦國歸來,路過趙國某地小縣的時候,因當地人嘲笑孟嘗君身材短小、容貌醜陋,孟嘗君客七百人,便在那個小縣城裡大肆殺戮,幾乎屠光一城。
「嘖嘖嘖,原來真的是龜孫啊。」
魏無忌給俠客們的怒火上添了最後一把柴火。
「你找死!」
一個恣意黑衣劍客拔出腰間的闊背短劍,雙腳猛踢戰馬,朝著魏無忌突刺而來。他手中的短劍沒什麼繁複的花紋,但一看就知是柄殺人利器。
但魏無忌本人卻沒有絲毫退避的意思,獃獃地杵在原地,難道準備任由對方砍殺?
須臾之後,黑衣劍客竟然口角溢血,發出一聲慘叫,整個身體更是從馬背上高高地掛起來。
原來是魏無忌麾下的阿大驅馬趕來,后發先至,一槍就扎在了黑衣劍客的心窩,取了他的性命。
魏無忌這個時候才露微笑:
「來呀,看看是你們的劍快,還是我健兒們的槍快!」
阿大則是手臂一振,將黑衣劍客的屍體抖開,策馬立在無忌的身側。
餘下十九名騎士紛紛拈弓掣槍在手,在無忌身後展開陣型。
孟嘗君那邊,俠客們紛紛拔出武器在手,紛紛向蒙面的首領請命道:
「公子!請下令出擊!」
「殺了魏無忌!」
雙方劍拔弩張,死戰一觸即發。
可就在這關鍵的時刻,那蒙面首領卻自顧自地拉了拉馬兒的韁繩,乘著戰馬緩緩走開。
孟嘗君的門客們面面相覷。
他們對首領的這個決定相當不理解,卻能夠完全遵照他的命令,心懷怨憤地離開。由此可見,這個蒙面的「公子」,極有可能是孟嘗君的某個兒子,在這群俠客中有極高的威望。
無忌亦很不爽。
好不容易贏了一局,對方卻沒有預料之中的「暴躁」、「狗急跳牆」或者「惱羞成怒」之類的反應,這也太無趣了吧。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氣上,不光是不爽,還很難受。
所以,無忌直接策馬來到那名蒙面俠客的身側,趁著馬快,想要摘下他的面罩。
誰知俠客早有準備,伸出手臂輕輕一推,便把魏無忌推出一丈開外,將他摔在了一堆爛泥里。
受此屈辱,無忌當然心有不甘,但這番試探也驗證了對方武力的強大。
可是,他有如此的實力,為何不帶著手下跟自己血戰一場?
剛才衝到那人身側的時候,無忌看到他的眼睛很黑很亮,但輪廓和眉毛卻很秀氣,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本以為沒有希望見到這名俠客的真容,冷不防一陣北風呼嘯,挾裹著細碎的雪花從這兩支馬隊中卷了過去。
無忌坐在爛泥堆里,屁股下面傳來冷到骨頭的冰感,眼睛卻瞥見有個黑色的面罩隨風飛揚,竟然掛到水杉的樹枝上。
咦?那不就是蒙面俠客的面罩嗎!
無忌蹭地跳起來,正好將俠客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那張臉有著小麥色的健康膚色,面容姣好,最要命的是那一對黑色的眼睛,似乎有著讓人沉迷其中的魔力。
她——竟然是個女人?!
這不就是田夕嗎?
這張臉,不就是無忌朝思暮想了兩個月的那張臉嘛!
「你——」
無忌只覺心臟跳得像敲鼓一樣,他本是有一千句、一萬句的話想要跟她講,可此時面對田夕,無忌竟然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田夕似乎沒有為魏無忌開口的意思,仍是駐馬而立,神色清冷。
從她的眼神中,無忌找不到有什麼感情成分。她就是那樣在寒風中峭立著,看無忌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件物品。
為什麼會這樣?
無忌有些慌了。
兩個月前,他們不是還有說有笑的,一起玩得挺嗨?可是田夕失蹤了兩個月,就變成這樣了?
她,不認識我了?
恐懼在無忌的心中肆意蔓延,就像是燎原的烈火,霎時間充盈了整個胸腔。
原來不知不覺中,田夕已經在他心裡佔據了這麼重要的位置?
可是,她作為孟嘗君的騎馬隊首領也就罷了,被那群俠客稱為「公子」也無妨,畢竟無忌已經隱約猜到她是孟嘗君府中的人。
可是,為什麼她好像不認識自己了?她望過來的眼神為何如此陌生?
為什麼……她之前甚至對自己動了殺意?
這種種的疑問盤旋在無忌的腦海里,讓他很混亂。
但田夕只是居高臨下地看了無忌一眼后,拉了拉戰馬的韁繩,就要離開。
無忌連忙喊道:
「田夕!」
他不知為何而呼喊,也不知道就算留下了田夕,自己能跟她說些什麼。
他只是下意識地,遵從著內心的心意,想要留下她,想要再看看她。
儘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無忌和田夕之間已經有了難以逾越的隔閡。
——那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可是,她似乎並不知道身後那個男人的期冀,並未聽到那個男人發自肺腑的呼喚。她只是率領著孟嘗君的馬隊漸漸加快速度,在冬日蒼白的陽光下,終於漸漸隱沒在皚皚的積雪之中。
她一次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