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4 蜀中奇緣—初見不利
經過多日接觸,林未之知扁鵲性情慈善,與他說話也熟絡了很多。她將刺鼻的葯湯喝了一個盡,手不釋卷道:「先生,這心主神明,腦主神明,到底哪個正確呢?」扁鵲笑了笑,說道:「一曰神明,一曰神志,兩者差之一字,實則天壤之別。」說完略頓,走到床榻邊,說道:「丫頭,老夫再為你把把脈。」
扁鵲坐到她的右側,左手三指搭在她右手的關寸處,細診了片刻,始終沉吟不決,眉頭皺起,好像遇到什麼極難的事情。又過了一會兒,扁鵲鬆開手指,緩緩站了起來,也不再換手再搭,只是默默左右踱步,彷佛仔細思考著什麼。實際前日扁鵲已經給她把過一次脈象,相比這次,脈象不但沒有什麼變化,反而更加呈現出陰陽不濟之象。
林未之看他如此,也不敢打擾,眼睛只是骨碌碌的盯著扁鵲踱步的身影擺動。
「你身上的蛇毒倒是盡數排出,新傷並不足慮。但你此時的脈象初看和緩從容,如深思沉睡。但中取澀難疏通,細遲短散如按琴弦。難道真是思虛交愁日久,肝鬱氣結而影響神思。如以此解失憶癥狀,倒也能說。但此脈緩澀交集,卻是少見。如真像你如此脈象紊亂暗藏陰陽涌動,早應該失心瘋了。但你神態自若,舉止自然。奇怪,奇怪。」連扁鵲都連說兩個奇怪,那確是世間奇怪的事情了。他畢生研究醫學,擅長各科,幾乎遇到的所有疑難雜症都是手到病除,因此獲得「扁鵲」稱號。連他都覺得少見的病例那當真是少見了。
「先生?」她忍不住打斷了扁鵲的自言自語。
「哦,不太嚴重。次日我調整藥方你再服一段時間,先讓你鎮靜安神。這蜀國倒是有些藥物,待我去尋來對你這癥狀應能緩解。」
林未之見扁鵲為自己竭慮,甚是感動說道:「有勞先生了。」
「思之頭疼,思之頭疼。」扁鵲重複著口中喃喃,又好像想起什麼久遠的往事,目光悠遠。過了良久才繼續道:「岐伯曰:憂思傷心。老夫不知你到底遇到什麼難過之事,或者前日夢魘擾亂了心神。你需做到心胸開闊,內養精神接納萬物,自然神傷自愈。」
林未之若有所思,雖然前日做了噩夢,又莫名其妙冒出來一些傷感,可這幾日日子過得平淡,自己也沒什麼擔憂難過的。
扁鵲又詢問道:「老夫終日出門採藥,也沒什麼時間照顧你,你還有什麼需求就說與我聽。」
林未之眼珠子一轉,臉現俏皮之色,假裝歪著頭思考片刻道:「也沒什麼,就是,就是你做得飯挺難吃的。」
扁鵲開懷暢笑一番說道:「我哪有時間給你做些精緻菜肴,要不以後你來做,我倒落個清閑。」
扁鵲救她性命,林未之有意報答,卻也不好明說,於是激將於他。扁鵲哪有不知,也順水推舟叫她做些家務。林未之聽了做個俏皮的鬼臉,兩人相對大笑。
扁鵲每日都出門採藥,而她則繼續看著各種醫經典籍,挑水做飯,打理家中雜物。她腳上的傷勢已經完全好了,又服了扁鵲安神靜心的方子再也沒有做過類似夢魘,這日子倒也過得平淡無奇。
整日百無聊賴中,林未之對這妙手回春之術來了興趣,整日翻看這房中的書籍。她倒是不用擔心沒有書看,扁鵲堂屋之中醫書琳琅滿目,各科醫經應有盡有。
只過了月余,林未之是看完內經又看外經,將那諸如難經、神農本草經以及叫不上名字的經書都看了個遍。只是她腳傷已經癒合,自己年輕好動,終日只是窩在家裡看書,也是枯燥。
這一日吃過晚飯,林未之看扁鵲心情不錯,對他說道:「先生,能不能和您商量個事?」
「嗯?」
「每日看書看得我頭都大了,想換換腦子。」
「怎麼?書不好看?」
「也不是書不好,看久了覺得累,對傷勢恢復不好嘛。」
「拐彎抹角的,心裡又打什麼鬼主意。」這些日子以來,扁鵲時不時就對她看書的內容指點一二,發現她聰明伶俐,一點就通,也是心中喜愛。
「你看這樣好不好?你瞧我的腳傷都好得差不多了。」說著還彈了彈左腳,極力證明能跑能跳。看著扁鵲微笑不語,她急切的補充道:「你帶我出去,我就緊跟著你,絕不給你添麻煩!」
扁鵲微笑看著她,心中若有所思,說道:「明日卯時,如你能醒來,就跟來吧。」她高興的轉了一圈道:「多謝先生!」隨後輕快的開始碗筷,口中還哼著奇怪的小曲。
次日清晨卯時,天角剛剛露出魚肚白,這幽靜的樹林中瀰漫著一股青草泥土的香味,這一老一少出了屋子,往北面沿著林中小徑蜿蜒而行。她背著葯筐,緊緊跟在扁鵲身後,不時被早間的晨風吹得渾身激靈。扁鵲背後好像老是長有眼睛,調侃道:「這初秋氣爽,但清晨氣冷,不過春捂秋凍,百病不碰,對你的傷有好處的。」
「早知道這麼冷,我就加些衣服了。」她看了看自己這一身單薄的雪白衣衫,口中咕嚕道。扁鵲笑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林未之不解其意道:「我又不是魚,自什麼知。對了,這地方是哪裡?」
扁鵲道:「此地為蜀國,這裡是蜀國一處小村名叫玉木村。」林未之見這蜀國山清水秀,秋高氣爽,那水田一塊接著一塊無邊無際。田間麥浪滾滾,間或瓜果滿地,不禁感嘆道:「真是一個好地方!」
扁鵲笑道:「這蜀國潮濕易種,糧食一載兩季,常有中原地區沒有的植物草藥。因此老夫常住於此,采些珍奇藥材。」
這初秋季節,正是田中水稻搶收之時,田間不時見到農家之人三五成群手中割麥,口中唱著山歌,一派生機勃勃,甚是和諧。兩人在這田間小徑上蜿蜒行走,那些農家人見兩人走過,都是親熱打著招呼:「扁鵲先生,又要出去採藥了喲。」扁鵲均是友善回應。
林未之心想原來扁鵲在這個地方有如此威望,定是因為他平時醫術高明,又常給這些農家人治病看傷的緣故。
此時另一條田埂由遠至近又有兩人行了過來。其中走在前面那人是個年輕少年,他身穿水白色錦衣、頭戴一片氈巾,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倒是一番風神俊朗。只是見他眉頭緊鎖,臉顯風塵之色,有些心不在焉,腳下又行得急匆匆的。他身後跟著一名僕從,大約五十來歲,謹慎在後面跟著。
林未之心想這田裡鄉間有如此穿著的少年,定是哪家地主商賈少爺。果然那身後僕人急道:「少爺你慢點走,小心路上坎坷。」那僕從話音未落,前方少年就腳下不慎,跘到田埂上一捆剛割下的麥桿,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了一跤。那少年心中惱怒,將那捆麥稈踢開,落到田裡,又濺起水花落在他自己身上。那田裡泥水渾濁,在他白衣上濺出點點泥漿。
那少年本就心情不佳,此時更是慍怒,指著田間一農漢怒道:「你們這些鄉下人就是不懂規矩,將這些破物什亂放在路上,擋人行走實在可恨!」那農家漢子見這少年衣冠周正,正是村中譙姓大戶家的少爺,哪敢去惹,口中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們這些人沒的文化,譙少爺你不要生氣,我喊婆娘來把整髒的袍子洗一下。」那少年從小嬌生慣養,哪會讓他碰自己衣衫,正又要發作,身後僕從說道:「少爺,夫人還在等著呢,不要節外生枝了。」那少年才作罷準備離開。
林未之看在眼裡則不喜,脫口而出對那少年說道:「看你這人長得人模狗樣,怎麼如此顛倒是非。你走路不長眼在前,跘翻別人麥穗在先,至於泥漿濺身是你自食苦果,怎怪得到旁人身上。」
那少年本要走開,忽聞有人變著法罵自己是狗,如何能忍得,轉過身來又要發作。卻見說話之人是個身材嬌小的貌美女子,此時叉腰站在對面英氣勃勃的看著自己,臉上輕滇薄怒。見是個女子,那少年心想好男不跟女斗,說道:「你又待怎地?」
林未之說道:「如要我說,你毀壞人家勞動成果,反而應該你給這位老伯道歉才是。」
那少年心地也不壞,剛才心煩意亂之間忽然髒了衣袍有些暴躁,現在聽這陌生女子一說也知自己理虧。可是他從小生於貴胄,只有他教訓別人,沒有別人教訓他的。
他冷冷的看著林未之,那目光不冷不熱直似要把人看穿,林未之毫不服輸,瞪起一雙俏目挑釁的迎上那目光,兩人彼此不說話,相持不下。
扁鵲在幾丈開外始終不言不語,似笑非笑,並不干涉。那少年僕從則出來解圍,替少年給那農漢道了聲歉,那農漢樸實忠厚,反而惶恐的擺擺手。那僕從轉身對那少年說道:「少爺,趕緊走吧,回去遲了,夫人又要怪罪於我了。」那少年哼了一聲,這才不甘的跟走那僕從繼續趕路。
林未之還想叫住責難,扁鵲卻止住道:「未之,得饒人處且饒人,也不要過於相逼了。」林未之氣道:「道歉都要旁人代勞,這人真是心腸不好。」
扁鵲笑了笑道:「貴賤不平本就是世間常態,這少年長期居於富貴,卻還沒有仗勢欺人,並不算心腸歹毒。」
兩人又是一陣閑聊,繼續往前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