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才是那個真實的時代
上午九點,盛夏的熱勁上來了,奉天警察局門口站崗的開始往陰涼地兒躲,腦袋上的帽子也摘了,就這,還熱的伸手拽了拽衣領,脖子上全是汗,警服內的白襯衫領子上被汗浸得已經濕了一大塊。
「孫大腦袋,這天也邪了門了,熱的出奇啊。你說那賣西瓜的怎麼還不過來,弄兩塊解解渴也多好。」
孫大腦袋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用手拄著槍把,槍口沖抵當拐棍,整個人靠在門洞子里的牆上,一點站崗的樣都沒有。
老孫一撇嘴:「你可拉倒吧,打個板給你供起來唄?我說,少爺~你當我們都和你一樣呢?爹媽花錢送來當警察就是為了保自己家酒樓平安,我們這是養家糊口。還西瓜,一個月就那麼點錢,今兒造點、明兒糟踐點,老婆孩子都得喝西北風去。」
他們倆正聊著,警察局院里,那些警察背著槍一個個連吹帶哨的走了出來。
「這張岳肯定是瘋了,要不他敢這麼干?」
「好么央的提他幹嘛?」
「是我提的么?不剛才開會副局長下的令么?說張岳有詐騙嫌疑,看見了立馬抓起來。」
孫大腦袋聽到這,趕緊攔住了正要往出走的一名警察,還沒等他問,另一位同事打招呼道:「老孫吶,站崗呢?」
「啊,巡邏去啊?」
「可不,哪有你們清閑。」
「扯淡吧你,我還沒你們油水大呢。」
一走一過,同事們先後離去,各自前往自己管轄的街道,門口只剩下了站崗的兩名警察,和一名被孫大腦袋攔住的警察。
「愣子,剛才我聽見……怎麼地?張岳又作妖了?」
愣子笑了出來:「你要幹啥?」
「沒啥,閑著沒事,打聽打聽。」孫大腦袋陪著笑,這時,警察們還沒走出這條街,聽見他們倆嘮嗑的人還回頭瞧了一眼。
愣子嘴角下拐,沒好聲的說道:「老孫,你耳朵挺長啊,操場上開會的事,都聽著了?惦記那二十塊現大洋呢吧?」
「二十塊!」孫大腦袋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這對小警察絕對是巨款,當然,和張岳販槍比起來,還得算是雲泥之別。
「可不,副局長都火了,開會時候說,在街上、周邊村鎮,什麼時候看見張岳什麼時候抓起來,要是反抗,把腿打折,人,活著拖回來就行。到警察局就有賞錢。足足二十塊,夠咱哥們去飄香院軲轆一宿了。」說著話,還用手肘輕輕捅了一下孫大腦袋,故意氣他道:「你是沒那命了,張岳就算虎到了家,也不能早上騙完副局長,沒到中午就來警察局門口,那不是找死么?」
話音剛落,一台黑色汽車停在了那,當然這台車沒有斯蒂龐克那麼昂貴,卻掛著一塊全奉天警察見了都得哆嗦的牌子,那是警察廳的車牌,就連開車的司機都是半熟臉,他拉的,一般都是警察廳內的大人物,哪怕不是廳長、副廳長一類人物,起碼也得是股長、科長什麼的。
咔。
車門聲響就在孫大腦袋兩三米處傳來,當孫大腦袋和愣子回頭的一瞬間,一個肥胖而油膩的身影由車上走了下來!
「張岳!」
孫大腦袋是真沒摟住,張嘴就喊了出來。
愣子往後退了一步,這小子心裡有點虛,這台車,他認識,張岳他也認識,但是,張岳和這台車放在一塊,還真就不認識了。
所有警察都被孫大腦袋喊的齊刷刷調轉方向,整條街上還沒完全散開的警察們十分統一的回頭看著。
「你他媽給我站那!」
孫大腦袋拎著槍帶把槍從肩頭掄下來,手忙腳亂的抓穩了槍,子彈上膛,還沒等瞄準,張岳嗷一嗓子嚇了他一跳。
「幹什麼呢!!!」
張岳從副駕駛的位置上走到汽車後座,恭恭敬敬的打開車門,一位穿著軍裝的軍官走了出來,扭過臉,張胖子陰損的喊著:「你瘋了,敢拿槍沖著大日本皇軍??」
在扭臉,對著山本二郎一通抱怨:「我就說咱不來吧?多懸啊,我要是晚張嘴說一句,槍都響了!!」
「太君,您要是傷著哪,我一家老小死光了也賠不起啊。」他都忘了,翻譯問他家在哪的時候,這個貨直接回了一句『沒家』,眼下,一家老小都上來了。
山本二郎才一下車就看到了槍口,被大老李拱起來的火再也壓不下去了,嘴裡不斷蹦出張岳聽不懂的話,手已經從槍套里把南部十四式手槍拽了出來。
張胖子沒聽懂的扭頭看了一眼翻譯,只見翻譯從車上下來後用兩隻手搭在了車頂看戲似得說道:「太君說,要整死這小子。」
忽悠。
沒經歷過這個時代、也沒見識過日本人到底有多殘暴,只是從影視劇中毫無感覺的體驗過現代人演繹出來的民國……的張岳感覺到了晃神。直到這一秒,他才明白自己對日本人的了解有多麼膚淺。
嘡!
沒有半點猶豫,沒有半點憐憫,山本二郎近乎機械的扣動了扳機,那南部十四式手槍於他手中輕輕一跳,火舌已經噴吐出去。
張岳嚇的一激靈,右手不自覺的往上抬,潛意識已經開始在保護自己。
隨後,他才想起山本二郎打的不是自己,以最快速度扭過頭去的一瞬間,兩三米外的孫大腦袋……正晃晃悠悠的倒下。
他,被子彈擊中右側顴骨的一刻向後仰頭甩飛了歪帶的帽子,子彈在臉上鑽出個血窟窿時,目瞪口呆的向後倒去。臉上的難以置信依然保留著、面對子彈飛來時的恐懼才剛剛呈現出來,但是,人已經死了!
張岳明知道哪怕孫大腦袋把子彈推上了堂,他也沒開槍的膽子,,那不過是個沒壞到底,卻總想仗著身上這身皮體驗一把欺負別人的滋味……的不是那麼壞的壞蛋,他最大限度也不過是欺負欺負被抓起來的學生,從那些想要贖人的家長手裡詐點零花錢,遠沒到十惡不赦的程度啊。
就這麼,說殺就殺了??!!
噗嗵。
孫大腦袋倒下了,滿街的警察一個個全像是一根木頭樁子,宛如讓釘子釘在了原地,傻傻的看著。
那些百姓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路邊的攤販剛剛因為槍響看向這邊,一條人命就——沒了!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街角處巡邏經過的日本兵拎著槍就往這邊跑,跑到近前,一個小隊長模樣的日本人到了山本二郎面前直接敬禮道:「長官,發生了什麼事?」
山本二郎撇著嘴,一點都不收斂的說道:「有人持槍對著我!」
「上!」
日本人在警察局門口排成了兩排,人數不多,也就十個人左右,前邊一排蹲著,後邊一排站著,所有軍人訓練有素的將子彈上膛,這一秒,張岳清楚的認識到,這些日本人上膛的子彈和孫大腦袋完全不一樣。老孫的子彈是事後一定會退出來的,這些王八蛋的子彈肯定會打出去。
「誰啊,膽肥了吧?敢在警察局門口開槍!」
大老李單手握著手槍從警察局裡邊帶著四五個當班的警察走了出來,這些人拎著槍一點戰鬥意識都沒有,到了門口,副局長大人從後邊一腳踹到了愣子的屁股上,根本沒看眼前有多少人、那些人是誰的罵道:「還他媽傻站著,有人開槍了,聽不見啊!」
「副局長先生。」
山本二郎臉上掛著殘忍的笑,伸手把佩刀拔了出來:「你看我是不是日本人。」
他,是來殺人的!
因為,山本二郎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不是日本人。
那是日本國運還沒興起的時間段,在那段時間裡,日本需要大量資金來進行改革,於是,很多日本女人離開了自己的國家,用身體去亞洲的任何一個角落裡換錢,最後,把錢帶回到日本。
山本二郎的母親,就是其中一員,他們成了日本興起那些奠基人中,最名不見經傳的一批。可恨的是,這些女人回國后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待遇,也沒有獲得尊重。
日本媒體罵她們,家鄉的鄉親父老不待見她們,偏偏山本二郎的母親還懷了孕,那個善良的女人始終認為孩子是無辜的,硬是把這個根本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給生了下來。
如果仔細看,肯定會發現山本二郎和其他日本人長的不太一樣。
山本二郎從小開始就被人唾棄,說他不是日本人,直到當了兵,那些知道了這段過往的老兵還是如此辱罵他。
幸虧山本二郎爬上來了,成為了軍官,終於熬到了不用聽閑言碎語的地步,沒想到,這大老李竟然敢把這句禁忌說了出來。
可張岳不知道啊,他,愧疚的恨不得把自己給掐死。
原本就是想借個東風,沒想到,借來的是腥風血雨。
「太、太君……」
大老李看見了山本二郎,也看見了孫大腦袋的屍體,當這句話磕磕巴巴的說出來,已經沒有了再次說話的機會。
「你也拿著槍,對我?」
山本二郎的目光無比兇狠,他低著頭,眼皮網上撩著看人,像是在看一個死人般,揮舞著佩刀,刀刃向前喊了一句:「射擊!」
砰、砰、砰……
武士刀揮舞出去的片刻,槍聲成排響起。
門口的愣子、被酒樓老闆送來保自家平安的富家少爺、與副局長一起出來打算看看誰開槍的警察們,包括大老李,一個都沒跑了!
噗、噗、噗、噗!
子彈擊入肉體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些被嚴格訓練的日本士兵在兩三米的距離內就不可能失手,眨眼之間,警察局門口,屍體倒了一片。
「大夫,我們現在可以起去請假了。」
山本二郎客氣的伸出手向警察局滿是鮮血的門洞里引著,張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入那扇門的,更不知道先邁的是哪條腿,可是他每邁一步都緊盯著地面,生怕踩到了鮮血……
……
假,請下來了。
警服,拿回來了。
警察局局長嚇的在辦公室里寫文件時,手就沒穩當過,寫出來的字都帶著多餘筆畫。
可張岳一點都不高興,像是胸口壓了一塊大石頭,壓的他喘不上氣兒來。
回到警察廳,臭貧的勁兒沒了,他和翻譯官要了點酒,一個人一條狗在警察廳的屋子裡喝著。
張岳沒哭,就是臉上沒了表情,山本和日本人殺人的畫面一遍又一遍的在腦子裡放。
他沒想到的是,現實世界中的民國東北,遠沒有YY小說里寫的那麼有趣,想要打別人臉的時候,背後永遠藏著一個不可估量的代價,而你,永遠不知道那代價是否承受得起。
是,張岳沒想要大老李的命,也沒想要孫大腦袋、愣子和那些警察的命,他就是想打打大老李的臉……
但是,該發生的,已經都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