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青山綠水（六十六）
關於王后跌倒的謠言在菲林周遭傳來傳去。高壯且動作遲緩的提爾司和法洛侍衛也在此地，多半是這些外地公爵的隨從，他們在這兒和公鹿堡的侍衛們親切地交談。
聽著他們熱切談論失掉孩子就表示陛下將獲取王位，這感覺好像他們在賭馬似的，帶給菲林的痛苦遠甚於不悅。
唯一能與這個謠傳相抗衡的是，有位男孩在城堡庭院的古井邊看到麻臉人，而且聽說這小子是在接近午夜時看到他的。
沒有人想知道男孩在那裡做什麼，或者他是如何在黑暗中目睹此一不祥預兆，他們發誓將遠離那口井裡的水，因為毫無疑問這惡兆已經破壞井裡的水質了。
所以這些人都只喝啤酒，但依菲林看來，他們並不需要擔心這井水水質真的被破壞了。
於是菲林留在這裡直到陛下派人傳話下來，說他需要三名壯丁立刻拿著斧頭到國王的房間去。
那可又引起大家熱烈談論這個新的話題，他也趁機悄悄離開此地走向馬廄。
菲林本來想找博爾赫斯，順便看看僕人有沒有找到他，卻在準備上樓時看到艾莉安娜從她房前陡峭的樓梯走下來。
她低頭看到菲林一臉驚訝的表情就笑了出來，但隨即收起笑容，眼神中的笑意亦不復見。
「你為什麼找博爾赫斯？」菲林問她，接著立刻發現菲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魯莽了。菲林一直擔心她是去求援的。
「他是我的朋友。」她簡潔地回答之後，就想推開菲林繼續走，他也不假思索地站穩。「讓我走！」她兇狠地吼著。
但菲林反而一把抱住她。「艾莉安娜，艾莉安娜，求求你。」菲林嘶啞地說著，她卻毫不留情地推開菲林。
「讓人們找個地方談談，就算短短几分鐘也好。我無法承受你那樣看著我，況且我發誓沒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表現出來的樣子好像我把你給拋棄了，但你一直都在我心裡。我無法陪你，這也非所願啊！」
她忽然停止掙扎。
「求求你？」菲林哀求她。
她瞥了瞥陰暗的穀倉。「人們就站在這兒說話，趕快說完。就在這裡。」
「你為什麼對我生這麼大的氣？」
她幾乎快要回答菲林的問題。菲林看著她咬牙把話吞回去，頓時冷淡了起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把你當成我生命的中心支柱？」她反駁菲林，「你憑什麼覺得我只關心你，而沒別的事情好操心？」
菲林張口結舌地望著她。「或許因為這也就是我對你的感覺。」菲林沉重地說道。
「不是這樣的。」她十分惱怒，像糾正堅持天空是綠色的孩子般糾正菲林。
「就是這樣的。」我很堅持，試著將她抱的更緊，但她只是僵硬地呆在菲林懷裡。
「你的王儲赫爾墨斯對你來說更重要，克里克國王也是，芙蘿婭王后和她的孩子更不用說了。」她屈指一一指明，好像在計算菲林的過錯。
「我知道自己的責任。」菲林平靜地說道。
「我知道你的心在哪裡，」她冷冷地說道，「而你並沒有把我擺在第一位。」
「赫爾墨斯已經……不在這裡保護他的王妃、孩子和父親。」菲林試著講道理。「所以，此時此刻我一定要把個人生死和我最鍾愛的人置之度外，將他們擺在最優先的位置。不是因為我比較愛他們，而是……」菲林無用地掙扎著該說什麼。「我是吾王的子民。」菲林無助地說道。
「但菲林不屬於任何人。」艾莉安娜讓這句話成了這世上最寂寥的聲明。「菲林將照顧自己。」
「不會永遠是這樣的。」菲林提出抗議。「總有一天人們會成為自由身，可以結婚，然後……」
「你還是得服從國王的命令。」她幫他把話說完。
「不，卡茲。」她的語氣充滿決絕和痛苦，接著就推開菲林走下樓梯。當她走下兩個階梯時，冬季所有的寒氣似乎充斥在人們之間，然後她開口了。
「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她幾乎溫柔地說道，「我的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個人，如同國王對你而言般重要，比菲林個人的生命和我最鍾愛的還重要。就像你之前的說法一樣，你可不能怪我。」她回頭仰望菲林。
菲林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像什麼，只見她別過頭去，彷彿不忍心繼續看菲林。
「為了那個人，他要離開這裡，」她告訴菲林，「到一個比這裡安全的地方。」
「艾莉安娜，求求你，他無法像我這麼愛你。」菲林哀求她。
她沒看菲林。「你的國王也不能像我……以前那麼愛你。但是，這和他對菲林的感覺無關，」她緩緩說道，「而是我對他的感覺。他必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也需要菲林這麼做。了解這一點。
並非是我不再關心你，而是我無法把那份感受擺在他的福祉之前。」她又走下兩個階梯。「再見，新來的。」她沒再多說什麼，但這些話卻深深烙印在菲林心中。
菲林站在樓梯上看著她離去，頓時覺得這感覺太熟悉了，這痛苦也太刻骨銘心了。
菲林飛奔下樓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樓梯下的暗處。「艾莉安娜，」我說道，「求求你。」
她一句話也不說，甚至沒有反抗菲林。
「我該給你或告訴你什麼，才能讓你了解你對我有多重要？我就是不能讓你走！」
「你再怎麼說也無法留住我。」她低聲說著。菲林感覺她抒發了一些情緒，些許憤怒、勇氣和決心，但菲林找不到適當的字眼形容。「求求你。」她說道，這些話令菲林痛心，只因她在哀求菲林。
「就讓我走吧！別為難我，也不要逼我哭出來。」
菲林放開她的手，她卻沒走。
「很久以前，」她謹慎地說道，「我說過你就像博爾赫斯一樣。」
菲林在黑暗中點點頭，也不在乎她看不到菲林。
「你在某些方面很像他，其他方面又不像。
他要像他為星彩和他自己做決定般為人們做決定，那就是人們毫無未來可言。你的心裡已經有別人了，人們的處境也相距太遠了，遠到無法用任何的愛意銜接起來。
我知道你很愛我，但是你的愛……和我的愛不同。我希望彼此分享生命中的一切，你卻希望把我關在盒子里和你的生活分離。
我不是當你沒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時，轉而打發時間的對象，他甚至不知道你不在我身邊時到底在做什麼，你根本從不和我分享那些。」
「你不會想聽的。」菲林告訴她。「你也不會想知道的。」
「別再對我那樣說。」她生氣地輕聲說道。「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就是無法忍受這點，你甚至不讓我替自己做那個決定？那麼你也不能為菲林做那個決定，因為你無權這麼做！如果你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說，他怎能相信你愛我？」
「我在殺人，」菲林聽到自己說了出來，「為了國王而殺人。我是刺客，艾莉安娜。」
「我不相信你！」她輕聲說道，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中的恐懼和輕視同樣深刻，她終於有些感覺到我對她說實話了。
最後，在她等待菲林承認這是道謊言時，一陣短暫卻陰森可怕的寂靜在人們之間擴散開來。
她知道這個謊言其實是真的，卻替菲林否認。「你是刺客？你甚至無法衝過城門守衛來看我為何在哭！你沒有勇氣為了我對抗他們！你現在卻要我相信你為國王殺人。」
她用充滿憤怒絕望的哽咽語調說道。「你為什麼現在才說這些？為何偏偏是此刻？
想讓我印象深刻？」
「如果我想這麼做，或許早就告訴你了。」菲林承認，而且這也是真的。
我害怕艾莉安娜因我說實話而離開我，所以才滴水不漏地保守秘密，而我的顧慮是對的。
「謊言，」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謊言，全都是謊言，打從一開始就是。我真蠢。
人們都說如果有人打了你一次，就會打第二次，說謊也是同樣的道理，而我卻留下來聽信謊言，真是無可救藥的傻子！」
最後一句殘忍的話對他重重一擊，讓菲林退了幾步，而她也站得離他遠遠地。
「謝謝你，卡茲銀輝。」她用一板一眼的口吻冷冷地說道。「你讓事情變得容易多了。」她掉頭就走。
「艾莉安娜。」菲林一邊哀求，一邊伸手拉住她的手，但她甩開了，然後舉起手賞了菲林一個耳光。
「別碰我，」她低聲警告，「看你還敢不敢再碰我！」
接著她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菲林才想起自己正站在博爾赫斯房間樓梯下的暗處，不僅僅因寒冷而發抖。
不，沒什麼別的了。菲林緊閉雙唇，不是微笑也不是發怒。
菲林一直害怕自己的謊言會讓他失去艾莉安娜，但真相卻在一瞬間將菲林用一整年的謊言支撐起的一切打碎，而菲林納悶自己必須從中學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