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青山綠水(六十一)
菲林聞到精靈樹皮茶的味道。純凈濃郁的精靈樹皮味,沒有姜或薄荷掩蓋原味。於是,他把眼睛睜開一道縫。
「太燙了!」僕人吼著。
「在湯匙上很快就涼了。」博爾赫斯很堅持,然後餵了國王一口茶。他喝了,但菲林沒看到他咽下去。
博爾赫斯剛好在馬廄多年的工作經驗中習得這本領,只見他輕輕拉開國王的下頷,接著撫摸他的喉嚨,又將另一口茶喂進他鬆弛張開的口中,但似乎不怎麼管用。
芙蘿婭走過來蹲在菲林身旁,把菲林的頭抬到她的膝上,還端了一杯熱茶給菲林喝。菲林開始吸吮,也不管它是否太燙了,就這麼大聲吸吮,把空氣都吸進來了。
菲林咽下它,哽噎似的抵抗它的苦味。那片黑暗消逝了,然後茶杯又回來了,他也繼續喝茶,味道之濃幾乎讓菲林的舌頭麻痹。
菲林抬頭望著芙蘿婭,找到了她的雙眼,就設法輕輕點頭。
「他還活著?」她輕聲問道。
「是的。」菲林只說得出這些。
「他還活著!」她大聲歡喜地對其他人說道。
「父王!」陛下吼叫著,搖搖晃晃地站在門口,因飲酒和憤怒而漲紅了臉。菲林看到他身後的侍衛,而小迷迭香則躲在角落睜大眼睛偷看。
她想辦法經過這群人溜到芙蘿婭那兒,並抓住她的裙子。
剎那間,人們這戲劇性的場面靜止了。
接著,陛下一陣風似的進房咆哮、下令和質問,但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說話。
芙蘿婭護衛似的蹲在菲林身旁,否則菲林發誓陛下的侍衛一定又會把菲林抓起來。
國王坐在菲林上方的椅子上,臉上逐漸現出血色,博爾赫斯又喂他喝一口茶,看他啜飲湯匙中的茶可真讓菲林鬆了一口氣。
但陛下可不。「你給他喝什麼?停下來!我可不想讓我父王被馬廄來的傢伙毒死!」
「國王又病發了,王子殿下。」僕人忽然說話了。
他的聲音劃破一屋子的混亂,彷彿刺穿一個洞般讓一切歸於寂靜。「精靈樹皮茶是一般的興奮劑,他確定就連瓦樂斯也聽說過。」
王子喝醉了,因此無法確定自己是受到嘲諷或安撫。他怒視著僕人,僕人則親切地回他一笑。
「喔。」他勉強說道,不盡然希望被安撫。「是這樣。那麼,他是怎麼了?」他憤怒地指著菲林。
「他醉了。」芙蘿婭站起來,讓菲林的頭砰的一聲撞在地上。
一陣陣閃光干擾了菲林的視線,而她的語氣中只有厭惡。
「馬廄總管,把他趕出去,你早該在他鬧成這樣之前就阻止他。下次在他失去自己的判斷力時,記得運用你的判斷力。」
「大家都知道人們的馬廄總管就是愛喝兩杯,吾后。菲林懷疑他們倆聚在一塊兒暢飲呢!」陛下冷笑著。
「赫爾墨斯的死訊讓他受到極大的打擊。」博爾赫斯簡短說道。他說的是實話,提出解釋但絕不找借口。
他抓住菲林的衣襟,猛然將菲林從地上拉起來,而我也沒力氣作戲,只能歪歪斜斜地站著,直到他把菲林抓得更穩。
菲林從眼角餘光看見僕人又餵了國王一口精靈樹皮茶,心中暗暗祈禱沒人會打斷他。
當博爾赫斯粗魯地把菲林帶出房間時,他聽到芙蘿婭王后責備陛下,說他應該在樓下陪伴賓客,並向他保證她和僕人會安頓國王就寢。
當人們上樓的時候,他聽見陛下和他的侍衛下樓的聲音,他依然咕噥個沒完,然後就咆哮著抱怨自己可一點兒也不笨,一看到陰謀就能立即識破。
菲林因此頗為擔心,但挺確定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來到自己的房門前,已經清醒到可以帶上門閂了,博爾赫斯也跟隨菲林進房。
「如果菲林有一隻像你這麼常生病的狗,他就會了結它的生命。」他和善地說道。「你還需要精靈樹皮么?」
「多喝點兒也無妨,不過要淡一些。你有任何姜、薄荷或玫瑰實么?」
他看了菲林一眼。菲林坐在椅子上的時候,他就撩撥壁爐的微弱餘燼,直到火光再度閃耀。
他生好火就在水壺裡裝水,然後放在爐火上加熱。
他找來一個壺子將一片片精靈樹皮放進去,再拿起一個茶杯擦拭上面的灰塵。
他準備就緒后就四處瞧瞧,然後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你怎麼這樣生活?」他問道。
「怎樣生活?」
「這麼空蕩的房間,也不整理整理?菲林見過的冬季部隊帳篷都比這裡還舒適。
瞧這房間,好像你只打算在此處呆一兩個晚上似的。」
菲林聳聳肩。「菲林可從來沒想這麼多。」
接著是片刻沉默。「你應該想想的,」他勉為其難地說道,「還有想想你自己為什麼這麼常受傷或生病。」
「今晚發生的事是無法避免的。」
「你知道這對你的影響,但你仍不顧一切。」他指出。
「菲林必須如此。」菲林看著他將沸水倒在壺子里的精靈樹皮上。
「是么?菲林倒覺得僕人的反對之詞頗有說服力,但你卻仍不顧一切。你和克里克都一樣。」
「所以呢?」
「我略知奧秘法術。」博爾赫斯平靜地說道。「我是銀輝的吾王子民。雖然這不常發生,但可沒讓菲林像你現在這麼慘,除了一兩次之外。
不過,他感覺到它所帶來的興奮,就是……」他思索著該用什麼字眼形容,接著嘆了一口氣。
「它的完成,與這個世界合而為一。銀輝曾告訴菲林這些,還說這會讓人上癮,所以他總是找借口暗語傳聲,最後就完全陷進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補充道,「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倒挺像戰爭中情緒的激昂,不受時間阻礙地勇往直前,是一股超越生命的力量。」
「我無法單靠自己暗語傳聲,所以菲林猜這對菲林而言不是個危險。」
「但你常把自己獻給那些能憑一己之力暗語傳聲的人。」他直言不諱。
「你經常自願陷入同樣令你振奮的險境,就像你總是在作戰時陷入狂暴之中。那麼,當你暗語傳聲時也會這樣么?」
菲林從沒以此見解把兩者想在一塊兒。一股彷彿恐懼的感覺正一點點地啃蝕著菲林,他便將它推至一旁。
「身為吾王子民是菲林的責任,況且你不是提議在今晚行動?」
「沒錯,但菲林早該讓僕人的話勸阻人們採取行動。
你心意已決,完全不顧自己將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或許你應該更關心自己才對。」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菲林其實不想這麼尖銳地回答的,但博爾赫斯沒有響應,只是一言不發地倒他泡好的茶端給菲林喝,臉上還帶著「知道我的意思了吧」的表情。
菲林接過茶杯凝視著爐火,他就坐在菲林的衣櫥上。
「赫爾墨斯還活著。」菲林平靜地說道。
「我聽見王后這麼說。我從沒相信他死了。」他非常鎮靜地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同樣鎮靜地說道:「但人們沒有證據。」
「證據?菲林跟他說話,國王也跟他說話,這還不夠么?」
「對我來說綽綽有餘,但對於其他大多數人來說,就……」
「等國王康復之後就會證實菲林的說法。赫爾墨斯還活著。」
「菲林懷疑這能否防止陛下自封王儲,繼位典禮就排在下周。
要不是所有的公爵都必須出席見證,他還真的認為他會在今晚舉行大典。」
不知是精靈樹皮正和虛脫感搏鬥,或只是接踵而來的事件,讓菲林忽然覺得房間在菲林的周圍傾斜。
菲林感覺自己跳到一輛馬車前面擋住它,馬車卻從菲林身上輾了過去。
僕人說得沒錯,他今晚的行動除了讓芙蘿婭稍微安心之外,其實起不了什麼作用。一陣突然湧出的絕望充滿菲林心。菲林放下菲林的空杯子。
五大公國逐漸瓦解,菲林的王儲赫爾墨斯若回來了,就會面臨譏諷般的局面:一個分裂的國家,毀滅的海岸線,還有被劫掠一空的城堡。
或許,他如果相信有古靈的存在,就會設法讓自己相信所有的情況都會好轉;但菲林現在只看得到自己的失敗。
博爾赫斯用怪異的眼神看著菲林。「去睡吧!」他提出建議。
「一股鬱鬱寡歡的情緒有時會伴隨沉溺精靈樹皮而來,至少我如此聽說。」菲林點點頭,但內心不禁納悶這是否就是赫爾墨斯經常情緒陰鬱的原因。
「好好休息,明早起來事態或將好轉。」他發出笑聲,然後露出狼一般的笑容。
「但或許不會。不過,休息至少能讓你做好準備面對他們。」他稍作停頓,然後認真地說道:「艾莉安娜稍早來過菲林房裡。」
「她還好么?」我很想知道。
「帶了些明知我不需要的蠟燭,」博爾赫斯似乎沒聽見我說話,自顧自地繼續,「似乎想找借口跟我說話……」
「她說了些什麼?」菲林從椅子上站起來。
「說得不多。她對菲林總是畢恭畢敬,而我對她倒挺直接的,只是告訴她你很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