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青山綠水(三十七)
一場狂烈的暴風雨在隔天來臨。這是個喜憂參半的情況,因為在這樣的天氣中,沒有人會害怕劫匪侵襲沿海;
但這場暴風雨卻也把一群焦躁不安和意見分歧的士兵給困在一起了。
而在公鹿堡中,維洛特魯的公爵可比陛下來得顯眼。每當他走進大廳時,都會看到普朗克公爵在那兒焦躁地走來走去,或是冷冷地望著燃燒爐火的壁爐,而他的女兒就像兩隻守衛的雪貓般隨侍在側。
赫敏和妡念還很年輕,臉上明顯表現出不耐和憤怒。
普朗克已經請求正式會晤國王,但他等得愈久,這暗藏的羞辱就愈明顯,只因這無異否認他為何而來的重要性;
而他那時刻出現在大廳的身影,更對他的隨員表明了國王還沒答應召見他。
菲林看著這壺水慢慢沸騰,納悶著萬一把水打翻了,誰將遭受最嚴重的燙傷。
當他第四次小心觀察這大廳里的一舉一動時,芙蘿婭就出現了。她穿著簡單的服飾,一身紫色長袍裹著柔軟寬鬆的白袖子,袖長掩蓋了她的雙手,一頭長發則蓬鬆地垂在肩上。
她以一貫的不拘小節走進大廳,她的小女僕迷迭香走在她前面,而她身邊也只有千語夫人和希望夫人陪伴著她。
即使她現在比較受女傭們歡迎,她卻沒忘記在她最孤獨的時候,這兩位夫人最先跟隨著她,她也時常讓她們陪伴以榮耀她們的忠誠。而菲林不相信普朗克公爵認得出來眼前這位直接走向他的樸素女士就是王妃。
她帶著微笑和他握手打招呼。這是群山地區表達友誼的簡單方式,而菲林懷疑她是否明白自己這麼做對他來說有多光榮,或者這簡單的動作是如何緩和了他長達數小時的等待之苦。
菲林確信自己從她臉上看到了疲憊,也明顯察覺她眼睛下方的細紋。等在一旁的妡念和赫敏也因自己的父親獲得如此重視而興奮不已。
芙蘿婭清晰的嗓音回蕩在整個大廳,無論站在廳里任何地方都聽得見,而這正是她的用意。
「我今天早上去探望了國王兩次,但我很遺憾兩次他都……仍卧病在床,希望你不會因為這樣的等待而感到焦躁。
菲林知道你想親口向國王稟告你所遭遇的苦難,和協助人民的措施,但是他目前仍在休息,所以菲林想你或許希望先和菲林一道用些點心。」
「欣然接受,吾后。」維洛特魯的公爵謹慎地回答。她已經儘可能撫平他那凌亂如羽毛般的煩躁心情,但普朗克可不是那麼容易取悅的。
「我很高興。」芙蘿婭回答,然後轉身微微彎腰對迷迭香耳語,只見這位小女僕趕緊點頭,接著像兔子般一溜煙走了,所有人也都注意到她的離開。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卻領著一隊僕人將一張桌子搬到大壁爐前,在桌面鋪上雪白的桌布,桌子中央擺上一盆芙蘿婭的盆栽,讓整個桌面增色不少。
接著,成群結隊的廚房人手浩浩蕩蕩地走進來,每個人都端著一盤盤食物、一杯杯酒、甜肉或是一整個木碗的晚秋蘋果,如此出乎意料的精心安排彷彿魔法般神奇。
不一會兒餐桌就安頓好了,賓客也都就座完畢,芳潤彈著魯特琴一邊唱一邊走進大廳。芙蘿婭讓她的女傭們陪著大家,然後在發現菲林之後也點頭示意菲林加入。
她也隨機挑選了些聚集在各個壁爐邊的人們一同過來熱鬧熱鬧。她不依每個人的權位財勢而挑選,反倒是挑選那些她認為很有趣的人,包括有許多狩獵故事的弗列區,以及和普朗克的女兒們年紀相仿的友善女孩貝兒。
芙蘿婭則坐在普朗克的右手邊,但菲林還是覺得她不清楚這樣的安排為普朗克帶來多少榮耀。
當大家邊吃邊談了一陣子,她示意芳潤讓彈奏的旋律較柔和些,然後轉頭對普朗克說:「人們只粗略地聽了你所捎來的訊息,那麼你現在能否告訴人們渡輪鎮的情況?」
他遲疑了一下。即便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向國王抱怨和請求支持的,但此刻又怎能拒絕對他如此慷慨的王后?他低下雙眼,稍候片刻就以嘶啞且不作假的聲音述說:「吾后,人們的傷亡慘重。」他開始說道。
所有的人都停止交談,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而此刻我也感覺芙蘿婭挑選的這些人和她本身一樣,是很好的傾聽者。
從他一開始述說事情的來龍去脈時,在座的沒有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音,除了同情的輕聲驚嘆或喃喃怒斥劫匪的行為。
他說著說著就停頓片刻,很明顯已經做了某種決定,接著繼續說他們如何傳達求援的訊息,卻只能空等回復。
王后則以不帶任何反對或否認的意思聽他把話說完。當他說完這些不幸的事件之後,整個人明顯感到如釋重負,所有的人也沉默了好一陣子。
「你剛剛說的,他大多是第一次聽到,」芙蘿婭終於平靜地說道,「而且沒有一個訊息是好消息。菲林不知道國王會對這些事情表達什麼意見,你也必須等他親口告訴你他的想法。
但是對菲林而言,他現在的心情相當沉重,也為了菲林的人民感到憤怒。菲林在此親口向你保證,這些錯誤必將獲得補救,而菲林的人民也不應該在嚴冬里無家可歸。」
維洛特魯的普朗克公爵低頭看著他的盤子,一邊把玩桌巾的邊緣,接著他抬起頭來,眼神充滿了怒火,卻也有無限遺憾,然後他用堅定的語氣說道:「空言。這些都只是空言,吾后。
菲林的人民無法靠這些話來充饑,也無法在夜晚時躲在這些話底下避難。」
芙蘿婭直視他的雙眼,好像有什麼讓她的心緊繃了。
「菲林了解你說的句句都是實言,但此刻菲林只能對你說這些,等國王可以接見你的時候,人們就會知道該如何處理渡輪鎮的事情。」
普朗克朝她傾身。「菲林有些問題,吾后。
我對答案的需求幾乎和我對資金及人手的需求一樣迫切,但為什麼人們的請求總是遭到忽視?為什麼原本應該援助人們的戰艦,到頭來卻起航回到這裡?」
芙蘿婭的聲音有些顫抖。「關於這些問題,他恐怕無法回答你,大人,他也承認這是一件挺羞恥的事。
菲林是一直到你派來的年輕使者騎馬來到此地之後,才聽說了一些關於你們那兒的消息。」
她說出來的話讓菲林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她該對普朗克坦承這些么?為了政治上的智能運籌,或許不該說的,但我也知道芙蘿婭對政治一向表現真誠。
普朗克看了她許久,他嘴邊的線條也更深沉了,接著他大膽但柔和地問道:「您不是王妃殿下么?」
芙蘿婭看著他的眼神立刻晦暗了。「菲林是。你懷疑我對你說謊?」
這下換成普朗克移開視線。「不。不,吾后,他從來沒那麼想過。」
接下來是一段過久的沉默。菲林不知道是芙蘿婭靈巧地示意,或是芳潤直覺地更用力撩撥琴弦,不一會兒他就唱起了一首冬之歌,曲子里充滿振奮的詞句和高亢的副歌。
至少過了三天之後,普朗克終於獲准晉見克里克國王。
芙蘿婭試著讓他們開心一點兒,但要讓一位擔憂自己爵位不保的人高興起來,這可不容易。他雖然很有禮貌,卻也心煩意亂。
他的二女兒妡念很快地就和貝兒成了好朋友,讓她似乎忘掉了一些苦惱;但赫敏總是緊跟著她的父親,而當她用深藍的雙眼看著菲林時,眼神看起來十分憂傷,他也從她的凝視中感受到一股奇特的百感交集。
菲林因為她不再注意菲林而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知道她對菲林的冷淡反映出目前她父親對整個公鹿堡的感覺。我很樂意見她藐視菲林,但也怨恨在心,因為菲林認為自己不應該得到如此待遇。
當普朗克終於承蒙召見急忙趕去晉見國王時,他真希望這尷尬的局面趕快結束。
菲林確信自己不是唯一注意到芙蘿婭王后是並未應邀出席會議的人,而我也未受邀參加,但將王后的地位貶低到和她的私生侄兒一樣的情況確實不多見。
但芙蘿婭仍然維持鎮靜,繼續教普朗克的女兒們和貝兒如何用群山的技巧,將珠子和刺繡結合運用。
而當他停留在她們的桌邊時,也懷疑她們是否和菲林一樣根本沒把心思放在他們的手工藝上。
人們沒等多久,前後不到一小時,公爵就重新出現在大廳中。只見他像一陣凄冷的寒風呼嘯而過,對妡念說:「打包人們的行李。」然後對赫敏說:「通知人們的侍衛一小時內準備離開。」
接著對芙蘿婭僵硬地行鞠躬禮。「吾后,請容菲林就此告辭。既然致遠家族不能提供任何援助,那麼維洛特魯目前一定要好自為之。」
「的確。菲林了解你必須趕回去。」芙蘿婭沉重地回答。「但是,能否讓菲林邀請你們和菲林共進另一餐?
空著肚子上路可不是件好事。告訴菲林,你們喜歡花園么?」她對普朗克及他的女兒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