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青山綠水(六)
國王舉起一隻手顫抖地揉著臉和眼睛。「菲林賜給他這些東西。」他說道,語氣堅定但聲音愈來愈無力。「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得沒錯吧,卡茲銀輝?你同意一個人的話一旦說出去了就無法收回?」那問題仍帶著一貫的試探。
「菲林一如往昔同意您的說法。一個人的話一旦說出去了就無法收回,而且他一定得謹守承諾。」
「那麼,很好。那件事情解決了,都解決了。」他把胸針還給菲林,他就接過來,如釋重負的感覺彷彿眩暈一般。
他將身子向後靠在枕頭上,他又眩暈了片刻。
菲林記得那些枕頭和這張床,只因菲林曾躺在這裡和僕人俯視遭劫掠的泥濘灣,也在那壁爐里燒傷了手指……
國王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想必他一定累壞了,過沒多久就會睡著。
「禁止他再來打擾您,除非您召見他。」陛下又下了一道命令。
克里克國王再度睜開雙眼。「卡茲。來這裡,小子。」
菲林像只狗一樣跪在床邊靠近他,只見他舉起瘦削的手無力地拍著菲林。
「你和我,小子。人們有個共識,對吧?」問得好。菲林點點頭。「好小子,很好。
菲林信守自己的諾言,你也得信守你的承諾,就這樣。但是……」他瞥著陛下,讓菲林感到一陣痛苦……「你在下午來找菲林會比較好,他在下午比較有精神。」他又累了。
「菲林應該在今天下午回來么?」菲林趕緊發問。
他舉起手微弱地揮動表示否定。「明天或後天吧!」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像從此以後無法再呼吸了。
「如您所願,陛下。」菲林表達贊同,深深鞠躬對他行禮,一邊站直一邊謹慎地將胸針重新別在短上衣的翻領上,也讓大家花點時間觀看菲林的舉動。
然後問道:「您允許菲林離開么,王子殿下?」菲林語氣十分莊重。
「你滾吧!」陛下又吼了起來。
菲林虛應了事地對他鞠躬,然後謹慎地轉身離開。他身邊的侍衛就眼睜睜地看菲林離去,而菲林出了房門才想起來忘了提到菲林想迎娶艾莉安娜的事。
現在看來,他恐怕得等上好一陣子才能再提這件事,陛下、瓦樂斯或其他間諜也會在下午守在國王身邊監視著。
菲林只想讓國王知道此事,可不希望在其他人面前道出一切。
卡茲?
我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王子殿下。您介意么?
他像破掉的肥皂泡般迅速從菲林的內心消失,而菲林緩緩步下樓梯。
在那決定性的一年中,赫爾墨斯王子選擇在冬季慶最高潮時展示他的艦隊。
按照傳統,他應該等天氣狀況好轉,在春季慶的頭一天為嶄新的船隻舉行下水典禮,因為那是新船下水的良辰吉日。
但是,赫爾墨斯極力敦促造船工人和其他人員趕在冬至前完成四艘戰艦的工程,並且選擇冬季慶最高潮時好在大庭廣眾面前讓新的船隻亮相,順便藉此機會發表演說。
傳統上,當天會舉行一場狩獵,而由捕獲的獵物預示即將來臨的日子。
當他讓船隻沿著滾筒離開船塢時,他就對群眾宣布這是他的獵人,而他唯一想殺害的獵物就是紅船劫匪。
眾人對他這項聲明的反應是啞口無言,很顯然並不是他所預期的結果,而菲林相信這是因為大家想忘掉所有關於紅船的痛苦記憶,在冬季里躲起來然後假裝春天永遠不會來臨。
但是,赫爾墨斯拒絕讓他們這麼做,艦隊還是按照他的計劃在當天下水,船員的訓練也同時展開。
夜眼和菲林在正午過後就外出狩獵。它抱怨選在這時候打獵實在沒道理,還有菲林為何願意浪費清晨時光和同窩的夥伴爭吵扭打成一團?
菲林告訴它事情就得是這樣子,而且還會持續好幾天,甚至更久。
它不太高興,而我也是。菲林有點惱火,只因它在菲林不打算用意識和它連結時,卻仍清楚知道菲林如何打發時間,那麼赫爾墨斯也感受到它了么?
它嘲笑菲林。有時候你還真難聽到菲林的聲息,那麼菲林是否應該對你大張旗鼓,同時也對他喊幾聲?
人們的狩獵行動沒什麼收穫,只逮到兩隻瘦巴巴的兔子。
菲林答應翌日會幫它從廚房帶些吃的過來,但仍很難對它表達菲林希望在特定時刻保有自己的隱私。它不明白菲林為何將交配排除在狼群的活動之外,因為狼群都是成群結隊狩獵或嚎叫。
交配代表下一代會在不久的將來誕生,而狼群將負責照顧這群新生兒。
但是,言語很難傳達出菲林所要表達的意思。人們用意象和共享思緒的方式交談,而這不需要什麼判斷力。它的坦率可真嚇壞菲林了,只因它表示很喜歡同菲林分享菲林的伴侶和菲林享有的肌膚之親,但菲林求它別這樣。
它一臉困惑。菲林讓它獨自吃著獵來的兔子,它卻因菲林不願和它分享兔肉而賭氣,他也費了好大力氣才讓它明白菲林不願和它分
享我對艾莉安娜的感知,雖然菲林不太願意這麼做,但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對它表達。
有時候菲林想完全斷絕和它的牽制,這對它來說可真無法理解,而它也接著爭論說這樣根本沒有道理,因為這麼做就失去了狼群集體行動的意義了。
當他離開它的時候,不禁納悶自己是否會再度真正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私密時刻。
菲林回到公鹿堡想進自己的房裡好好獨處,就算只有片刻也好。菲林真的很需要呆在一個菲林可以把門關上單獨靜一靜的地方,至少讓菲林的四肢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走廊和樓梯上熙來攘往的人們更是刺激著我對安靜的渴求,只聽到僕人除舊布新的吵嚷聲響,他們在燭台上更替新的蠟燭,然後把一大枝一大枝的萬年青串成花彩裝飾四處懸挂。
到處充滿著冬季慶的氣氛,他卻一點兒興緻也沒有。
菲林終於走到了自己的房門口開門溜進去,然後緊緊關上門。
「這麼快就回來啦?」僕人從壁爐邊抬起頭來,蹲在繞成半圓形的捲軸堆里,看起來像在分類。
菲林瞪著他,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悅,不一會兒菲林就生氣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菲林國王的狀況?」
他看著另一幅捲軸,然後把它放在他右邊的那堆捲軸上面。「可是菲林有啊!現在換菲林問問你:你為什麼不早點兒知道?」
這可把菲林的問題給推了回來。「菲林承認這陣子沒有勤於拜訪他,但是……」
「菲林再怎麼說也比不上讓你親眼瞧瞧來得有用,而你也從來沒想過菲林天天在那裡頭,是如何處理那些瓶瓶罐罐、打掃環境、清理餐盤,還幫他梳頭髮和鬍子……」
他再一次讓菲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菲林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沉重地坐在衣櫥上。「他已不是菲林印象中的國王了。」菲林坦白說道,「他的情況惡化得太快了,可真令菲林感到恐懼。」
「讓你感到恐懼?這才讓菲林驚恐呢!在這位國王被玩弄時,你至少可以服侍另一位國王。」
僕人又把一幅捲軸輕輕拋向右邊那堆捲軸上面。
「人們都是。」菲林謹慎地指出。
「方式不同罷了。」僕人簡短說道。
菲林不假思索舉起手,將胸針更加牢固地別在上衣的翻領上。菲林今天差點兒就失去了它,不禁令菲林想到它的確象徵菲林這些年來的日子。
國王一直保護菲林這私生孫子,換成是其他無情的人早就悄悄把菲林解決掉了。但他現在卻需要別人的保護?這對菲林而言又象徵了什麼?
「所以,人們該怎麼辦?」
「你和我?可以做的事情恐怕少得可憐。我不過是個僕人,而你也只是個私生子。」
菲林不情願地點點頭。「我希望艾特羅在這裡,也希望知道他何時會回來。」菲林看著僕人,納悶他又知道了多少。
「陰影?陰影在太陽下山的時候就會回來,他是這麼聽說的。」他仍是一貫的難以捉摸。「
但是菲林想對國王來說,還是太遲了。」他更平靜地補充。
「那麼人們無能為力了?」
「你和菲林?那可不。人們的能力太強,在此根本無法採取行動。在這個地方,最弱勢的人總是擁有最強大的力量。或許你說得對,人們應該找人商量商量,然而現在……」他起身動作誇張地甩動所有關節,看起來就象是個被線纏住的傀儡。
他讓身上的每一個鈴鐺發出叮噹聲響,讓菲林忍不住笑了出來。
「國王即將迎向他一天中的大好時光,而我也會恪盡綿薄之力隨侍在側。」他小心地從那一圈分類過的捲軸和石板里走出來,然後打了一個呵欠。
「再會了,卡茲。」
「再會。」
他疑惑地在門前停下腳步。
「你不反對我離開?」
菲林的語氣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因為他沒想到對方如此輕易就答應了自己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