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群山王國（五十六）
只有艾莉安娜的影像能夠完全取代它在菲林心中的印象，他現在卻也得避開她。
赫爾墨斯雖然沒有責怪菲林那天晚上的行為，但菲林知道他認為那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菲林不安地感覺到如果菲林給自己時間好好思索那夜發生的事，就會同意他的看法，所以只得膽怯地不去想它。
菲林感覺到自己正費盡大半的心力不去思考，於是甩甩頭讓自己敞開心胸迎接這一天。
菲林走的這條路人跡罕至，在公鹿堡後面的山坡盤旋而上，綿羊和山羊的數量可比人還多。幾十年前一場閃電引起的大火把這兒的樹都給燒光了，後來長出的樹木多半為樺樹和三角葉楊，稀稀落落地讓積雪覆蓋著。
這山谷間不適合耕種，頂多充當夏季放牧的地方，但菲林不時會看到一縷焚燒木柴的輕煙升起，還有一條小路通往伐木工人的小木屋，或設陷阱者的小屋。
這個區域只有一些相隔遙遠的小農場，住在裡面的居民都是卑微的小老百姓。
路愈來愈窄，當他進入森林中年代較久遠的區域時，發現樹的種類也變了。顏色深綠的萬年青依然茂密挺直地矗立在路邊，它們的樹榦非常厚實，繁茂的樹枝後面的雪地上，只見一個個積雪覆蓋的圓丘，還有些許矮樹叢、如針般粗硬的大樹枝上也覆蓋著大量積雪。
菲林輕易地讓煤灰遠離道路，就著灰暗的日光走在積雪形成的天然屏障之下，茂密陰暗的樹林讓今天變得更加寂靜。
你在找一個特定的地方。那麼，你知道被冶鍊者的正確位置么？
他們似乎在某處河岸吃著一隻昨天凍死的鹿。菲林想人們應該可以從那兒開始跟蹤他們。
誰發現他們的？
菲林遲疑了一會兒。是菲林的一位朋友。他很害羞但很信任菲林。有時候當他看到不尋常的事物，就會跑來告訴菲林。
嗯。菲林感覺到赫爾墨斯語帶保留地思索菲林謹慎的言談。沒關係，他不會再問下去。菲林想你或許還是需要保有自己的秘密。
菲林記得有位智能不足的女孩曾走過來坐在菲林母親的腳邊，他母親就供她吃穿，還給她小裝飾品和糖果。但菲林有一次無意間聽到她告訴菲林母親，有一個人在小酒館里賣漂亮的項鏈和臂章。
沒過幾天國王的侍衛就在那家小酒館逮捕了路盜瑞福，可見沉默寡言的人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
的確如此。
人們沉默地前進，有時菲林會提醒自己赫爾墨斯並沒有具體地在菲林身邊。
但菲林希望菲林真的在你身邊，他太久沒有好好騎馬穿越山丘了，小子。菲林的生活因為種種目標而顯得沉重，根本想不起來菲林上次在何時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當他點頭贊同他的思緒時，一陣尖叫打破了森林中的寂靜。
這是一個年幼生命無言的呼救，好像被什麼打斷似的忽然停止。
菲林無法剋制地尋找聲音的來源，而菲林的智力本源找到了這股慌張的死亡恐懼，也感受到夜眼突如其來的恐慌。
菲林封鎖自己的心阻擋這思緒，讓煤灰轉頭往聲音的方向快速前進，在它的脖子後面俯身領著它走過迷宮般的雪堆、掉落一地的大樹枝和空曠的雪地。
人們來到一座山丘上，他儘管心裡很急，卻怎麼也無法加快速度。
當他終於走到山丘頂端時，就看到了這輩子難以忘懷的景象。
眼前出現三位衣衫襤褸、鬍子雜亂、全身發臭的人，互相叫喊而且扭打成一團。菲林的智力本源感受不到他們的人性，但菲林認出了他們就是夜眼昨晚帶菲林看過的那群人。
嬌小的她大約三歲，身穿母親為她縫製的鮮黃及膝束腰外衣。
這群人為了爭奪她而大打出手，把她當成落入陷阱的小兔子，像拔河般憤怒地拉扯著她的四肢，完全不理會她那小小的寶貴生命。
這景象令菲林狂怒地拔劍出鞘，此時那些被冶鍊的人正堅決地抓住她的脖子想肢解她，只見其中一個鬍子沾了鮮血的人轉頭望著菲林，原來他還沒等她斷氣就開始吃了起來。
菲林踢踢煤灰，彷彿騎馬復仇似的沖向他們，而夜眼從菲林左側的樹叢里跳出來，趕在菲林之前迎戰他們，然後跳上其中一位傢伙的肩膀張大嘴咬住他的脖子。
另一個傢伙在他要下馬時朝菲林走過來，白費力氣地用手擋住菲林的劍，菲林的利劍將他的脖子砍斷了一半，最後才卡在頸椎上。
菲林接著拔出腰刀從煤灰的背上跳下來刺向試圖刺殺夜眼的傢伙。
但第三位被冶鍊者抱著小女孩的屍體逃到林子里去了。
這傢伙像發了瘋的熊一般打鬥，甚至在菲林劃破他的肚皮之後還想撕咬抓傷人們。他的腸子都懸在腰帶上了，卻依然跌跌撞撞地追著人們，讓菲林根本沒時間害怕。
菲林知道他快斷氣了，所以丟下他追趕逃走的那個傢伙。夜眼像一團條紋狀的灰毛球在山崖上浮動，而菲林一邊趕上它，一邊責怪自己那兩條慢吞吞的腿。這條路上有遭踐踏的積雪、血跡和那傢伙的渾身惡臭，讓菲林無法專註心神。
菲林發誓當他衝上山崖時，以為自己可以實時搶救那女孩讓她免於一死，阻止整個悲劇的發生，但此時菲林只能讓這不合邏輯的衝動加快菲林的腳步。
他向後急奔，從一個大樹樁後面朝人們跳躍而來，把女孩的屍體丟向夜眼然後朝菲林撲了過來。他可真像個壯碩的鐵匠，因體格強壯而吃得飽穿得好，不像菲林碰到的其他被冶鍊者那樣狼狽。
他像只遭獵捕的動物般憤怒地將菲林舉起來，然後用前臂勒緊菲林的喉嚨，又跳到菲林背上用胸膛抵住菲林，把菲林的胸膛和一隻手扭到他身子下方的土裡，而菲林拿著刀刺進他的大腿兩次，這可惹惱了他。於是，他更用力地把菲林的臉推進冰凍的雪堆里，他眼前登時冒出一個個黑點。
這時夜眼也跳到菲林背上來，讓菲林覺得自己的脊椎都快斷了。夜眼用犬齒咬著那人的背，只見這被冶鍊者把下巴縮進胸前，並且弓著肩膀抵抗攻擊。
他知道自己快把菲林掐死了，所以在解決掉菲林之後還有時間對付這匹狼。
這場扭打讓菲林頸部的傷口破裂，鮮血大量湧出，但這和菲林的掙扎比起來幾乎微不足道。菲林用力甩頭掙脫他，而菲林流出來的血也夠滑溜，讓菲林可以稍微把喉嚨掙開些。
當他好不容易呼吸了一口空氣之後，這傢伙又抓著菲林的頭向後扳。如果他不能掐死菲林，至少還有力氣扭斷菲林的脖子。
夜眼改變戰略。雖然它的嘴巴塞不下這傢伙的頭，但銳利的牙齒總可以把他的頭皮撕離頭顱。只見它張口撕扯這塊肉，他的鮮血如雨般流到菲林身上。他無言地嘶吼，卻仍不忘用膝蓋抵住菲林的背。
他鬆開一隻手想攻擊夜眼，他就在他的臂彎里鰻魚似的掙扎著，用一邊的膝蓋踢他的鼠蹊部，然後用刀刺進他的側身。
這一定痛苦極了，不過他非但沒有放開菲林，反倒迅雷不及掩耳地快速將頭撞在菲林的頭上，然後用粗壯的雙臂抓住菲林朝他的身上擠，想要壓碎菲林的胸膛。
我對這場打鬥的清晰記憶僅止於此，後來不知是什麼情緒淹沒了菲林，或許就是傳說中面對死亡的那股怒氣吧。
菲林用牙齒、指甲和刀子攻擊他，儘可能把他的肌肉割下來，但如果沒有夜眼同樣憤怒的迎擊，他根本無法抵抗這頑強的攻勢。過了一會兒，他從這人的身體下方爬了出來，嘴裡還帶著腥臭味。
菲林把口中骯髒的頭髮和血吐出來，用褲子擦擦手，然後把手伸進雪裡清洗，心裡卻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真正洗清這些污穢。
你還好吧？夜眼在雪地一兩米的距離內來回走動，嘴裡也沾了血，只見它含了一大口雪然後又來回走動。菲林跌跌撞撞地朝它走了一兩步，看到女孩的屍體之後就跌坐在一旁的雪地里。
這才明白已經太遲了，事實上當他看到他們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
她的身形嬌小，有一頭烏黑的秀髮和深色的雙眼，可怕的是她的身體依然溫暖鬆軟。菲林把她抱起來，將粘在她臉上的頭髮向後梳理，看著她小小的臉龐和牙齒，還有圓圓的臉頰。
她雖然已經斷氣了，但仍用那充滿不解的眼神定定地看著菲林，嬌小多肉的雙手因手臂上的咬傷而是鮮血。
菲林坐在雪地里把小女孩的屍體抱在膝上，就這麼感受抱著小孩子的感覺。如此嬌小溫暖，也如此寂靜。
菲林低頭在她光滑的頭髮上啜泣，突然間無法剋制地顫抖。夜眼嗅著菲林的臉頰發出嗚咽的聲音，然後粗魯地將前腿搭在菲林的肩上，而菲林忽然警覺到自己已將它排除在思緒之外了。
菲林用手靜靜地**它，但無法對它敞開內心或做其他事情。它又嗚咽了一聲，他也終於聽見遠方傳來的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