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群山王國(七)
「菲林知道。」他的直截了當讓菲林愣住了。「菲林這輩子可都忘不了,時時刻刻惦記著呢!」
「的確。」他表示贊同,但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怪異的神情,然後半是懷疑、半是驕傲地微笑。「那你為什麼要布雷德向你報告?你為什麼要像銀輝一樣利落地發號施令?
菲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說話的神情還有他們亦步亦趨的樣子,真讓菲林嚇一跳。
你也根本沒注意到他們怎麼回答你,更沒發覺你就那麼理所當然代菲林下令了。」
菲林的臉紅了起來。群山王國的人確實把菲林當成真正的王子款待,而不把菲林當成私生子。難道菲林這麼快就習慣了高高在上?
博爾赫斯笑著觀看菲林的表情,但隨即又嚴肅了起來。「斐茲,你要更小心點。把你的眼神放低,別像駿馬般抬頭挺胸。陛下會把這當成是你對他下的戰書,但人們可沒準備應付這樣的狀況。
時候未到,或許永遠都不會到。」菲林嚴肅地點點頭,望著馬廄庭院中滿是腳印的積雪。
菲林的確太大意了,要是被艾特羅知道,他一定會非常不滿,而菲林毫不懷疑他在召見菲林之前,就會知道在城門發生的一切。
「別像個懶鬼一樣,下來,小子。」博爾赫斯忽然打斷菲林的冥想。
菲林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他也在重新調整自己在公鹿堡的身份地位。
菲林當了他多少年的馬童和跟班了?菲林知道人們最好儘快恢復原狀,人們才不會在廚房裡說閑話。菲林下馬牽著煤灰,跟隨博爾赫斯走進他的馬廄。
這裡面既溫暖又熟悉,冬季的寒冷陰暗都讓外面厚厚的石牆給擋住了。
這裡是家,油燈散發著暈黃的光芒,柵欄里的馬兒也緩慢深沉地呼吸著。
但是,當博爾赫斯經過的時候,整個馬廄又活絡了起來,馬兒和狗兒們一聞到他的氣味就興奮地打招呼。馬廄總管回家了,接受他最親近的同伴們熱烈的歡迎。
兩位馬童很快就跟上人們,不約而同急切地報告關於獵鷹、獵犬或馬兒的新鮮事。
博爾赫斯在此指揮大局,胸有成竹地點點頭,在聆聽的同時簡潔地提出一兩個問題,而他的威嚴只有在老母狗母老虎出來迎接他時才消失無形。
他單腳跪著用力地抱住它,而它就像小狗般搖搖尾巴舔著他的臉。「真是只乖狗兒!」他對愛犬打完招呼后就站起
來繼續巡視,只見它搖著尾巴愉快地跟著他。
菲林緩慢地跟在後頭,這份溫情讓菲林更加四肢無力。
一位馬童趕緊回頭留給菲林一盞提燈,然後快速地上前陪伴博爾赫斯。菲林走到煤灰的廄房前拉開門閂,它就迫不及待地走進去,噴著鼻息表達感激。菲林把提燈放在架子上看著四周。家。
這兒真的是家,比菲林在城堡中的房間還親切,也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溫暖。
這是博爾赫斯馬廄里的一個廄房,菲林就這樣安全地留在他的地盤上,變成他所照顧的動物之一。
如果菲林能讓時光倒流,鑽進草堆用馬兒的毯子蓋住頭,該有多好。
煤灰又噴著鼻息,只是這一次它在責備菲林。
它這些日子以來載著菲林跋山涉水,也該讓它過過舒服的日子。但是,他麻木疲累的手指卻撥不動它身上的每個扣環,只得從它背上拉下馬鞍,幾乎失手讓它掉到地上。菲林胡亂摸著它的鞍轡,閃閃發亮的扣環在菲林的眼前舞動。
最後,菲林索性閉上眼睛,單靠記憶來幫它取下鞍轡。當菲林張開雙眼時,阿手出現在菲林的手邊,菲林對他點點頭,鞍轡就從菲林毫無生氣的手中滑落。
他看著鞍轡卻不發一語,反而幫煤灰倒了一桶他剛打回來的水,幫它張羅燕麥,還拿來了一大捆鮮綠的甜乾草給它吃。菲林有氣無力地拿下煤灰的毛刷,而他伸手把刷子接過去。「讓菲林來。」他平靜地說道。
「先照顧好你自己的馬。」菲林責備他。
「菲林的馬已經安頓好了,斐茲。你看,你沒辦法好好照顧它,還是讓菲林來吧!你幾乎站不直,休息一下吧!」他幾近和藹地對菲林說,「人們下次騎馬的時候,你再為菲林一展身手吧!」
「如果菲林讓別人照顧菲林的動物,博爾赫斯可會引以為恥的。」
「不,他不會的。他不會讓一個自己都站不穩的人來照顧動物。」博爾赫斯從廄房外觀察人們,「把煤灰交給阿手,小子,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阿手,管管這裡的事情吧!
等你安頓好煤灰之後,就去看看馬廄南端那匹斑點母馬。
菲林不知道它是誰的馬或打哪兒來,但是它好像病了。如果你發現它真的病了,就交代馬童把它和別的馬隔離開來,然後用醋消毒廄房。
菲林帶斐茲銀輝回房休息,然後馬上幫你帶點吃的回來,等下就在菲林的房裡用餐。
對了,找一位馬童幫人們生火,或許房間跟洞窟一樣冷。」
阿手點點頭,繼續忙著照顧菲林的馬兒,只見煤灰的鼻子沾著燕麥片。此時,博爾赫斯拉起菲林的手臂。「來吧!」他好像在和馬兒說話般地對著菲林說。
菲林不情願地靠在他身上,走過一列列長長的廄房,然後他在門邊拿起一盞提燈。馬廄的溫暖讓這夜晚顯得更加寒冷漆黑,而當人們沿著冰凍的小徑走向廚房時,又下雪了。
菲林的心隨著雪花眩暈地漂泊著,不確定自己的腳到底在哪裡。「全都變了,從今以後都變了。」菲林對著夜空說話,這些話卻隨著飄落的雪花飛逝。
「什麼變了?」博爾赫斯謹慎地問道,語氣中透著憂慮,可見他擔心菲林又要發燒了。
「每件事情。你如何對待菲林,或許你沒想過;還有阿手如何對待菲林……兩年前人們還是朋友,只是兩個在馬廄工作的小夥子。
他從來沒有幫菲林的馬兒刷過毛,但是他今晚對待菲林的態度,好像在照顧一個虛弱病重的人,一個連他都沒辦法辱罵的人。
看來菲林似乎應該等著他幫菲林做那些事情。城門守衛認不出菲林。
甚至連你都是,博爾赫斯;半年或一年前,如果菲林生病了,你會把菲林拉到你的住處,像治療獵犬般醫治菲林,根本不容許菲林有任何抱怨。現在你卻這樣帶菲林走到廚房門口,還……」
「別再嚷嚷了!」博爾赫斯粗暴地制止菲林。
「別再抱怨了,也別再自艾自憐了。如果阿手像你現在這樣,你也會為他做相同的事情。」他繼續說著,似乎很不情願,「時間過得很快,所以事情都變了。
阿手還是你的朋友,只是你已不再是秋收時離開公鹿堡的那個小子了。
當時的斐茲還是赫爾墨斯的跑腿,也是菲林的馬童,但僅止於此。
沒錯,你是個皇家私生子,但是除了菲林之外,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但在群山王國的伯克利,你的表現可大大超越了你的身份。無論你是否臉色蒼白,還是騎了一整天的馬而四肢無力,都無法掩飾。
你的舉止就像銀輝的兒子般得體,充分顯現出你的風度儀態,所以那些守衛才會對你行禮如儀,還有阿手也是。」他吸了一口氣稍事停頓,用肩膀推開厚重的廚房大門。
「還有菲林,願艾達幫助人們。」他喃喃地補充道。
他接下來的行動卻和先前的話相互矛盾。他把菲林帶進廚房對面的守衛室,把菲林一個人丟在那裡,讓菲林只得坐在破舊木桌邊的長凳上。
在守衛室的味道真令人感到舒適,不論是身上沾滿污泥、冰雪,或是酒醉的士兵,在這裡都會覺得很舒服。廚師總是在爐火上留下一鍋燉肉,麵包和乳酪也在桌上等著,當然還有從儲藏室里拿出來的黃夏奶油厚片。博爾赫斯替人們舀了
兩碗熱騰騰的香濃大麥粥,還倒了兩杯冰涼的麥酒搭配麵包、奶油和乳酪。
菲林有好一會兒只是呆望著桌上的食物,疲憊得連湯匙都拿不動,但陣陣香味誘惑著菲林勉強吃了一口,然後菲林就開始大快朵頤了。吃到一半的時候,菲林停下來脫掉肩上的罩衫,接著撕下厚厚的一片麵包。
菲林吃著第二碗大麥粥,然後抬頭看到博爾赫斯興味盎然地望著菲林。「好一點沒?」他問道。
菲林停下來想著他的問題。「好些了。」菲林感覺很溫暖,也吃得很飽,雖然很累,卻是很棒的疲倦感,只要好好睡一覺就可消除疲勞。菲林舉起手仔細端詳,仍然感覺陣陣顫抖,但已經看不太分明了。
「好多了。」菲林起身站直。
菲林知道現在已經不再是五年前的情況了,因為經歷了這麼多時間,很多事情包括人,都有了很大的轉變。
以前的好友也不一定還對自己抱有好感,而以前的敵人也不一定對自己抱有敵意。
他對此也沒有什麼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