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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群山王國(三)

  當菲林意識到有人撫觸菲林的前額,菲林就醒了。


  咕噥了一聲,菲林扭過頭去,身上的毛毯都濕了。


  菲林努力掙脫它們的束縛,坐起身瞧瞧是誰膽敢打擾菲林。


  克里克國王的弄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焦慮地望著菲林,菲林卻粗暴地瞪著他,使得他在菲林的目光中退縮。局促不安的感覺籠罩著菲林。


  弄臣應該早在幾天前就回到千里之外的公鹿堡去陪伴克里克國王的,他離開國王身邊從不超過幾小時或一晚。因此,他在這裡準是個不祥的預兆。


  弄臣是菲林的朋友,至少是在他的怪異舉止範圍內所容許的朋友。


  但是,他的來訪總帶著某種目的,而這些目的很少是微不足道或令人愉悅的。菲林從未見他如此疲憊。他身穿一套罕見的紅綠花斑點小丑裝,帶著鼠頭令牌,鮮艷的服飾和他蒼白的皮膚形成極怪異的對比,恰似被冬青所纏繞的半透明蠟燭。


  他的衣著比他本人結實,灰白的髮絲如同浸在海水般浮出帽沿,晃動的壁爐火焰在他的眼中閃爍。


  菲林揉揉發澀的雙眼,把些許髮絲往一旁撥開,只覺頭髮濕潤——菲林在睡夢中出汗了。


  「喂!」菲林設法開口,「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你。」菲林口乾舌燥地說著。菲林想起自己生病了,但細節已模糊不清。


  「還會在哪裡?」他悲傷地看著菲林,「您愈睡愈無精打采了。請躺下,陛下。菲林能讓您舒服些。」他近乎挑剔地拉整菲林的枕頭,菲林卻揮手請他離開。


  這很不對勁,因為他對菲林從未如此客套。


  人們雖然是朋友,但他那簡潔刻薄的話語,感覺猶如半生不熟的水果。這突如其來的善意好似表達憐憫,但菲林一點兒也不想接受。


  菲林低頭一瞥繡花長睡衣和華麗的床罩。它們看起來頗為詭異,但疲憊和虛弱使菲林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在這兒做什麼?」菲林問道。


  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嘆著氣說道:「菲林在照顧您,在您熟睡時照顧您。


  您知道菲林這樣做挺愚蠢的,但菲林畢竟是個愚蠢的弄臣。您明知菲林很愚蠢,每次醒來卻問菲林同樣的問題。讓菲林提個更明智的建議:求求您,陛下,讓菲林派人去找另一位醫師來。」


  菲林靠在因汗濕而發酸的枕頭上,心裡知道只要一開口,弄臣一定會更換枕頭,但菲林又會流汗把新換上的乾淨枕頭弄濕,這實在沒什麼意思。菲林用粗糙的手指抓住床罩,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什麼來這裡?」


  他握著菲林的手,輕柔地拍道:「陛下,菲林對這突如其來的虛弱感到疑惑。


  這位醫師根本幫不了您。他的知識恐怕遠不及他的見解。」


  「博爾赫斯?」菲林滿是疑惑。「博爾赫斯?他在這裡就好了,陛下!他或許只是個馬廄總管,但菲林敢說他比這給您葯吃,還讓您滿身大汗的瓦樂斯郎中來得高明。」


  「瓦樂斯?博爾赫斯不在這裡?」弄臣的臉更黯淡了。「他不在這裡,國王陛下。您知道,他呆在群山裡。」


  「國王陛下……」菲林說著說著就笑出來了,「如此嘲弄菲林!」


  「不會的,陛下。」他溫和地說道,「不會的。」


  他的溫和令菲林困惑。這些拐彎抹角的辭令、謎語般的談話、詭異的言語攻訐和雙關語,還有狡黠的羞辱,實在不像菲林所認識的弄臣。菲林忽然覺得自己像一條過度伸展且磨損的破舊繩索,但仍試著理出個頭緒。「那麼,菲林在公鹿堡了?」


  他緩緩點頭:「那當然。」他的嘴因憂愁而緊閉著。菲林沉默了,在遭遇背叛的深淵中探索。菲林根本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就這樣回到了公鹿堡,博爾赫斯卻不在菲林身邊。


  「菲林來幫您拿點吃的。」弄臣懇求菲林,「您吃飽以後總是好多了。」他接著起身。


  「菲林在幾個鐘頭以前就帶過來這個,放在爐邊保暖。」菲林用疲憊的雙眼看著他。


  他蹲在大壁爐邊,把一個有蓋的碗從爐火邊移開。當他打開蓋子時,菲林聞到了濃郁的燉牛肉香,然後看著他把燉牛肉舀進碗里。菲林好幾個月沒吃牛肉了,在群山只能吃些野味、羊肉和山羊肉。


  菲林用疲憊的雙眼環視整個房間,看到了沉重的織錦掛毯、厚實的木椅、壁爐的大石頭和繁複的窗帘。菲林知道這個地方。這是國王在公鹿堡的卧房,但菲林現在為何躺在國王的床上?


  菲林試著詢問弄臣,卻說道:「菲林知道得太多了,弄臣。


  菲林再也無法讓自己蒙在鼓裡了。有時感覺就像另一個人控制菲林的意願,將菲林的心智推向菲林不想去的方向。菲林築好的牆都崩塌了,像潮汐般排山倒海而來。」菲林深呼吸,卻無法避開這衝擊。


  先是一陣凄冷的刺痛,然後感覺自己好像浸泡在湍急冰冷的水中。「漲潮了。」菲林氣喘吁吁地說道,「有幾艘船正在航行,是有紅色龍骨的船……」


  弄臣充滿警戒地睜大雙眼:「在這個季節,陛下?當然不!不會在冬天!」


  菲林的呼吸壓縮在胸腔里,說話變得十分困難。「這個冬天來得太溫和了,沒有暴風雪卻也毫無屏障。看,瞧瞧那兒,越過水麵,看到了嗎?它們來了,從霧中來了。」


  菲林舉起手臂指著,弄臣匆匆走過來站在菲林身邊,彎腰朝菲林指的方向看過去,但菲林知道他看不見。不過,他仍忠心卻遲疑地把手搭在菲林瘦削的肩上,瞪大了雙眼,似乎要移除他和菲林視線之間的種種障礙,而菲林也希望和他一樣看不到這幅景象。


  菲林緊握搭在他肩上那隻修長蒼白的手,然後低頭看著自己憔悴的手,骨瘦如柴的手指戴著王室戒指,手指的關節卻腫起來了。接著,菲林勉強抬起頭凝視遠方。


  菲林指著一個寧靜的港口,然後費力坐起身好看得更清楚。


  灰暗無光的城鎮漸漸在菲林眼前開展,房屋和道路拼貼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港口的霧氣十分濃密,菲林心想就要變天了。


  空氣中有某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東西,涼了菲林身上的汗,也讓菲林渾身發抖。儘管天黑霧濃,菲林卻能清楚地看見一草一木。


  菲林告訴自己這就是奧秘法術注視,接著卻疑惑了,只因菲林的奧秘法術能力向來不穩。


  然而,菲林看到兩艘船衝破濃霧駛入沉睡的港口,讓菲林忘了自己奧秘法術能力的缺失。


  月光下有兩艘黑色的船,但菲林知道船的龍骨是紅色的,這就是來自外島的紅船劫匪。


  這些船猶如利刃般劃過海浪,在霧中昂然前進,像割入豬肚的細刃般駛進港口。


  船槳完美一致地靜靜移動著,槳鎖裹著碎布,不一會兒船身就大剌剌地駛入碼頭,猶如談生意的忠實商人。


  有個水手從第一艘船輕巧地跳上岸,將手中的繩子綁在岸邊的樁基上,另一位划手則穩住船身,直到船尾的繩子綁好之後才靠岸,一切都如此平靜公開;


  而第二艘船也用相同的方式進港。可怕的紅船如海鷗一般大膽地來到鎮上,停泊在受害者的家鄉碼頭上。


  沒有任何哨兵叫喊,也沒有守衛吹號角,或是將火把丟到松脂上點燃信號。


  菲林尋找這些人,也立刻發現他們頭緊貼著胸膛呆站著,精緻的灰色手工毛衣因遭割喉而染成一片血紅。


  劫匪靜悄悄地登陸,並且熟知每個哨崗的位置,除掉了每一位看守人,以至於無人警告這沉睡的城鎮敵人已經入侵。


  鎮上沒有多少哨崗。


  實在很難在地圖上找到這毫不起眼的小鎮,而居民也自恃此地太過儉樸而不至於吸引劫匪入侵。這裡的確出產上好的羊毛和毛線,鎮民製作的煙熏鮭魚也很可口。


  嬌小的蘋果香甜芬芳,還可釀成好喝的蘋果酒,加上城鎮西部那一片風景優美的蛤蜊海灘,這些都是泥濘灣的珍寶,它們雖然微不足道,但也足以被在此謀生的人們視若珍寶。


  當然,敵人犯不著用火把和利刃搶奪這些,一般人也無法想象劫匪會為了一小桶蘋果酒,或一網架的鮭魚如此地大費周章。


  但是,這些紅船並不是為了劫財奪寶或得獎的種牛而來,也不會把婦女抓來當太太,讓年輕小夥子當奴隸。


  就像冶鍊鎮一樣,劫匪會屠宰毛皮豐滿的羊兒並且分屍,將煙熏鮭魚踩在腳下格機,放火燒了儲存羊毛和酒的倉庫。是的,他們也會抓些人質來冶鍊,但目的只是為了冶鍊。


  冶鍊魔法會把他們整得不成人形,剝奪他們所有的情感和基本思緒。劫匪不會帶走人質,只會把他們留在這裡對親人發泄逐漸衰弱的痛苦。


  而那些被冶鍊的人毫無人性,只能像狼獾般冷酷無情地橫掃家鄉和劫掠親人,這就是外島人最殘酷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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