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情愫（上）
為何禁止記載關於魔法的特殊知識？或許因為人們都恐懼這類知識將落入不法之徒的手中。
當然，向來有一套學徒系統，用以確保將特殊知識傳承給受過訓練、且經評斷值得傳承此知識的人。
儘管這樣的嘗試似乎可以讓人們避開秘教不肖術士的侵害，但卻也忽略了魔法並非源自這種特殊知識。
人們對於特定魔法的偏好，不是與生俱來就是極度匱乏。
比方說，眾所周知的奧秘法術魔法，與皇家瞻遠家族的血緣關係緊密相連，雖然它也可能在祖先為內陸或外島人的「野蠻之子」中出現。
接受奧秘法術訓練的人能洞悉他人的思緒，而且無論距離多遠都能一探究竟；
而精通奧秘法術者，更能影響他人所思，甚至與其對話。
這對於戰爭指揮和信息搜集而言，是再好不過的利器了。
民間流傳著一項更古老的魔法，那就是現今已遭忽略的「智力本源」。
很少人會承認自己擁有施行這項魔法的天賦，所以人們總是推說隔壁山谷的居民，或是住在遙遠山脈另一邊的人才精通此道。
菲林懷疑這曾是遠古的狩獵居民，而非移居此地的人所擁有的天賦魔法，而且是自認擁有森林野獸血緣的人所特有的。
據說，智力本源賦予人們說野獸語言的能力，而過度施行智力本源的人就會成為其所牽制的野獸。
但這或許只是傳說罷了。
還有個名為「巫界術法」的魔法，只不過菲林從未能確定這個名稱的由來。
這些經過證實或仍令人存疑的魔法，包括手相術、識水術、水晶反射的解讀和以預測未來為主的魔法。
另一類不知名的魔法則會產生如遁隱、飄浮，以及賦予生命給原本無生命的物品等種種物理效果。
所有從寡婦兒子的飛椅，到北風魔術桌布的這些魔法，都是古老的傳說，而據菲林所知，無人聲稱擁有施行這些魔法的能力。
或許，它們只不過是遠古時代居民的傳說，也可能是神話或近乎神話中的生物，如龍、巨人、古靈、異類，和種種怪力亂神的傳奇。
菲林停頓片刻，清洗菲林的筆。菲林的字跡在粗糙的紙上從蜘蛛網般的綿密變成混亂的一片迷濛。
菲林不會將這些字句寫在上好的羊皮紙上，只因時機未到，而且他並不確定是否應該寫下這些。
菲林自問：為什麼要寫下這些？如果把這知識用口耳相傳的方式傳給有資格傳承的人豈不更好？
也許是，也許不是。
人們視為理所當然的這些知識，對人們的後代來說可能是個謎。
有關魔法的文獻少之又少。菲林費盡心力從拼湊的信息中尋找知識的蛛絲馬跡，找到了散亂的參考文獻，和不經意的暗示，但僅止於此。
菲林總想將過去幾年收集而來，並儲存在腦海中的相關訊息寫在紙上；
菲林將寫下自身體驗，和查明真相后所獲得的知識。或許，菲林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為其他像菲林一樣深受內心魔法交戰所害的傻子提供解答。
但是，當菲林坐下來準備動筆時，卻遲疑了。
菲林有什麼資格執意違抗先人的智能？菲林應該平鋪直敘擁有智力本源的人，是如何拓展能力，或讓自己和動物有所牽制？
還是應該詳述成為奧秘法術使用者，應必備的種種訓練？
菲林從未擁有巫界術法和傳說中的魔法，所以菲林有什麼權力，把挖掘出來的秘密，像眾多供研究的蝴蝶和樹葉標本般固定在紙上？
菲林試著思索該如何處理這類取之無道的知識，也納悶自己從這知識中得到了什麼。
權勢、財富，還是女性的愛情？
菲林不禁嘲笑自己，因為奧秘法術和智力本源，都沒讓菲林得到這些。
就算有，菲林無意、也無野心將之據為己有。
權勢。菲林從來不因為喜歡權勢而想要得到它。有時當菲林遭禁錮，或當親近菲林的人被利欲熏心的，權勢濫用者迫害時，菲林會渴望權勢。
財富——菲林從未認真思考過。
自從菲林這個私生孫子，對克里克國王立誓之後，他總會確保滿足菲林所有的需求。
菲林吃得飽，也受了不少教育，擁有簡便和時髦到惱人的服飾，還有足夠的零用錢可花，而在公鹿堡長大也讓菲林擁有比大多數男孩更充裕的財富。
愛？菲林的馬兒煤灰，用它自己溫柔的方式喜歡菲林，獵犬大鼻子對菲林的忠心也至死不渝，而一隻小狗對菲林狂熱的愛，或許就讓它賠上性命。
因此，菲林不敢去想為了愛，他所要付出的代價。
菲林在陰謀和成串的秘密中成長，總帶著特有的寂寞和孤立，以至於無法全然相信別人。
菲林不能追隨宮廷文書菲倫斯曼，雖然他不斷稱讚菲林利落的字跡，和著墨完美的插畫，菲林卻無法透露自己皇家刺客的學徒身份。
菲林也不能對菲林的外交策略兼刺客師傅艾特羅，泄露菲林是如何熬過奧秘法術師傅——蓋倫的種種殘酷暴行。
更不敢公開談論菲林對古老的野獸魔法「智力本源」油然而生的興緻，只因使用它的人將招致墮落和腐敗。
甚至不能告訴艾莉安娜。艾莉安娜是個珍寶，也是個真正的避難所。
她和菲林的日常生活完全無關，不單因為她是女性，雖然性別差異對菲林來說仍是個謎。
菲林幾乎在男人堆里成長，不但失去雙親，也沒有任何一位血親公開與菲林相認。
粗魯的馬廄總管博爾赫斯，曾是菲林父親的得力助手，並在菲林的童年時期照顧菲林，而馬夫和侍衛也天天陪著菲林。
當時就有女性侍衛，雖然人數沒有現在多。
但如同她們的男性同胞一樣，女性侍衛也必須執行勤務，也得在不執行看守勤務時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和家庭，因此菲林不能佔用她們的時間。
菲林沒有親生的母親、姐妹或姑姨，也從來沒有任何女性用她們特有的溫柔對待菲林。
只有艾莉安娜例外。
她比菲林年長一歲或兩歲，如同小小的樹枝衝破鵝卵石缺口般成長。
不論是她父親慣常的酩酊大醉和凶暴殘酷，或是一個孩子為了粉飾太平，所需做的表面工夫，都無法擊垮她。
當菲林初次遇到她的時候，她就像初生狐狸般充滿野性和機警，而街頭的孩子們都叫她艾莉安娜小花臉。
她身上常帶著被父親鞭打的傷痕，但不論父親多麼凶暴，她依然照顧他。
甚至當她步履蹣跚地扶著酒醉的父親回家就寢時，都得承受他的牢騷和嚴厲指責。
當他醒來之後，對前一晚的酩酊大醉和嚴酷指責可從不後悔，卻只會變本加厲地咒罵。
例如為什麼蠟燭店沒人打掃，也沒人把新鮮的藥草鋪灑在地板上？
為什麼她不去照顧幾乎快沒蜂蜜可賣的蜂窩？為什麼她讓燒牛油鍋的爐火燃燒殆盡？
菲林沉默地目睹這一幕幕情景已太多次了，卻從來無法理解。
但是，艾莉安娜還是在苦難中成長。她像花一般地綻放，忽然就在某年夏季成為一個女人，而她的精明幹練和女性魅力也使菲林敬畏。
當人們四目相對的時候，菲林的舌頭猶如皮革般僵在嘴裡動彈不得，根本說不出話來，但菲林想她完全不知道這檔子事。
就算菲林擁有魔法、奧秘法術或智力本源，但當人們的手不經意碰觸時，菲林的內心依然產生悸動，而當她微笑的時候，菲林也仍感受到一股難言的尷尬。
菲林應該將她髮絲隨風飄揚的神采記錄下來，或詳述她的雙眼，如何因心情由深琥珀色變成濃棕色，還有長外衣的顏色？
當菲林在市場的人群中瞥見她那緋紅裙子和紅披肩時，就突然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這是菲林親眼目睹的魔法，儘管菲林可能會寫下來，但不會有人能夠像她這樣自如地運用這種魔法。
菲林該如何追求她？帶著男孩笨拙的殷勤，像獃子盯著戲班的旋轉盤子般追求她？她比菲林早知道菲林愛著她，雖然菲林比她年幼幾歲。
她依然讓菲林而非鎮上其他的男孩追求她。她認為菲林是文書的雜工，和馬廄的兼差助手，以及公鹿堡里的跑腿。
她從未懷疑菲林是讓銀輝王子，無法繼承王位的私生子，光那檔子事就是個天大的秘密了。
對菲林的魔法和其他專業，她也一無所知。
或許這正是菲林能愛她的原因。
這也正是菲林失去她的原因。
菲林的想法可能聽起來有些奇怪，但他對於艾莉安娜的感情，的的確確是無法質疑的。
如果說魔法成為他接觸技藝的入門途徑，而刺客成為他最終的職業。
那麼艾莉安娜對於他而言，就是好好在上不可褻瀆的女神，只有小心翼翼才不至於招來對方的反感甚至是厭惡。
可這樣的做法不僅沒有得到艾莉安娜的青睞，反而讓這個青澀的小女孩對他有了不客觀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