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自責
一 河風被他朋友的痛苦掙扎所感染，把手放在羅伯特的肩膀上安慰他。
「原來最後就是這個下場，」平原人說。「就像我們在夢中看到的一樣，法師拋下他的哥哥等死……」
「就像我們在夢中見到的一樣，我讓你們失望了，」羅伯特前哨地說著，話聲中帶著懺悔。
「我到底做了什麼？這都是我的錯，是我把這種恐怖帶到我們身上的！」
「我的朋友，」河風說，被羅伯特的自責所感動。「我們不應該質疑上天的安排——」
「叫她們去死吧！！」羅伯特暴怒地大喊。他抬起頭看著朋友，握緊拳頭捶向船舷。
「全是因為我，是我的選擇，那麼多個夜裡，我把她擁入懷中。
不知道告訴自己多少次，我和她可以永遠在一起，我不能責怪羅德利斯！
他和我兩個人很像。兩個人都被無比的熱情所毀滅！」
『你還沒有被擊倒，羅伯特，「河風說。
他緊扳住羅伯特的肩膀，強迫半精靈轉過身面對他。」你沒有像法師一樣，對自己的虛無臣服。
如果你像他一樣，你會選擇和艾拉在一起。你離開了她，羅伯特——「
「我離開了她，」羅伯特咬牙切齒地說。
「我像個小偷一樣地鬼鬼祟祟逃走，我應該當面挑戰她！
她可能會直接殺了我，但是你們就會安全了。
你和其他人將可以逃出來。我的死就會非常簡單，但是我卻沒有那個勇氣。
是我把大家帶到這步田地的。」半精靈說，掙脫河風的雙手。
「我失敗了不只是讓我自己失望，我讓每個人都失望了。」
他看著周遭的狀況。貝克萊爾仍然站在舵輪前，抓著無用的舵輪，臉上露出熟悉的認命表情。
瑪爾斯特爾仍然不屈不撓地，試著要拯救愛船，和漩渦中發出的吼叫聲搏鬥，嘶吼著發出命令。
但是她的船員被恐懼所震懾，不再服從命令了。
有些人掉下眼淚，有些人指天罵地。
絕大多數只是沉默不語地看著眼前的恐怖景象——巨大的漩渦穩定而持續地，將他們拖進深途的黑暗洞穴中。
羅伯特感覺到河風的手，再度放上他的肩膀。
他隨即怒火中燒地試著掙脫，但平原人並不退讓。
「羅伯特，我的兄弟，在維洛的最後歸宿旅店裡，當你決定幫助緋月時，是你決定走上這條路。
如果我跟平日一樣的驕傲，我便會拒絕你們的幫助，我和她兩個人都會當場喪命。
正因為你不忍心棄我們於不顧，我們才將古老真神的知識重新帶回這個世界。
我們將醫療的能力帶回這個世界，同時也帶來了希望。
記得森林之王告訴過我們什麼嗎？
我們不需要為那些已完成自身使命的人，感到悲傷或是惆悵。
我們完成了使命，朋友。誰知道我們感動了多少個生命？
誰知道這個希望，能不能夠帶來最終的勝利？
對我們來說，看起來，我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就這樣了。我們放下手中的劍，好讓之後的人可以接手繼續戰鬥。」
「你說得很動聽，平原人。」羅伯特插嘴道，「但是請告訴我實話。
你真的能夠面對死亡而不感到傷悲嗎？你有著那麼多活下去的理由……緋月，你們倆還沒有生小孩——」
一陣痛苦掠過河風的面孔。他轉身隱藏這表情，不過羅伯特留心到這一點。
突然間明白，他連這一點也摧毀了！半精靈無助地閉上眼。
「緋月和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們的。你有太多事情要煩心了。」
河風嘆氣道。「我們的小孩會在秋天出生。」他喃喃地說，「在楓葉變紅、變黃，正如同那天，我們帶著藍色水晶杖進入維洛的時候一樣。
那天那位騎士，史東·布萊特布雷德發現我們，把我們領到最後歸宿旅店——」
羅伯特開始流淚，淚水像是銳利的刀鋒刺穿了他的身體。
河風雙臂緊緊擁著他。
「我們當時看到的楓樹如今都已死了，羅伯特，」他壓抑著聲音說、『俄們只能讓我們的孩子看看那堆腐爛的廢墟。但現在那個孩子可以看看神域中的楓樹，看著永不枯萎的楓樹。
別傷心，我的朋友，我的弟兄。
你幫忙將諸神的信仰重新帶回大地。你一定得對她們有信心。「
羅伯特輕柔地將河風推開。他沒辦法正視平原人的雙眼。
他看著自己的靈魂，發現它像西瓦那斯提的樹木一樣的扭曲、枯萎。
信心？他沒有信心。神對他來講有什麼意義？
是他做了這些選擇。是他放棄了他過去所珍惜的一切——他的家園，羅拉娜的愛。
他幾乎差點也將友誼給放棄了。只有河風堅定不移的忠誠，對他錯誤的信任才讓他沒有也跟著唾棄他。
精靈是不容許自殺的。他們覺得這是褻瀆神的，生命的賞賜凌駕於所有其他的一切。
但羅伯特滿懷期待地看著眼前的血海。
讓死亡快點到來吧！他祈禱著，讓這些血紅的海水淹過我的臉頰——讓我理在這深邃的海中。
如果有神，如果你們在聽，我只乞求一件事：別讓羅拉娜知道我所犯下的錯。
我已經帶給太多人痛苦了，正當他的靈魂在一字一句地傾吐著這最後的祈禱時，一個比暴風還要陰沉的影子正落在他頭上。
羅伯特聽見河風大吼，緋月尖叫，但他們的聲音逐漸淹沒在船身沉入漩渦中的聲音。
羅伯特遲鈍地抬起頭，看見烏雲中有一對屬於藍龍的火紅眼睛。在龍背上的是艾拉。
只因為不願放棄可以帶給他們勝利的戰利品，艾拉和藍眼掙扎著穿過暴風雨，那隻龍現在伸出尖利的雙爪俯衝向貝克萊爾。
那個人的雙腳像是被固定在甲板上，有如著了魔一樣獃獃地看著直衝而下的龍。
當紅色的海水開始淹過甲板時，羅伯特下意識地在濕滑的甲板上飛快奔跑著。
他重重地撞向貝克萊爾，正巧將他臉朝天的撞過海浪中。
羅伯特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至於是什麼，他也不是很確定，緊抓著的東西在搖晃的甲板上支撐著。
然後船身再度扶正。當他抬起頭時，貝克萊爾不見了，頭頂上的藍龍憤怒地尖聲大叫。
隨後，他發現艾拉以壓過風暴的音量高聲大喊，指著羅伯特。
藍龍的目光轉向他。羅伯特下意識地舉起雙手隔擋，看著那隻掙扎著在風暴中前進的巨獸。
這就是人生，半精靈瞥見龍爪逼近他，不由自主地想。這就是人生！
試著活下去，不要離開這個恐怖的世界！有一瞬間，羅伯特腳下的甲板不見了，他感到自己正浮在半空中。
他意識不清，只來得及瘋狂地搖頭，拚命地尖叫。
巨獸和海浪同時撲向他。他眼前一片血紅……
莉娜蹲在卡拉蒙身邊，對他的關心將恐懼的情緒壓了下去。
但是卡拉蒙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他瞪著眼前的一片黑暗，臉上滿是淚水，雙手握拳，不停地重複兩個字。
如夢幻一般，船身緩緩地在旋轉的水面邊線停了下來，似乎連船都害怕得不願進入漩渦中。
瑪爾斯特爾和她的愛船正進行著最後掙扎，試著逃脫這個命運，試著單靠著意志力來扭轉自然界的定律。
但這全是白費心機。在讓人心碎的抖動后，派里丘號滑進了那旋轉著，吼叫著的黑暗中。
甲板裂開，桅杆倒下。水手們尖叫著跌出甲板，看著巨大的漩渦張開大口，將派里丘號一口吞下。
在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海面上不停地回蕩著兩個字。
「弟弟……」
帕蘭薩斯的艾斯特萊雅坐在書房裡，手握羽毛筆。
規律地書寫著簡潔、有力的字體，自他的筆下流瀉而出，即使在一段距離外都可以看得清楚。
艾斯特萊雅寫滿一整張紙，幾乎不需要停下來思考。
看著他，會讓人覺得他的思想彷彿是由腦中直流至筆上，再寫到紙上，所以他才能寫得那麼快。
只有當他將羽毛筆沾墨水時，流暢的動作才會被打斷。
但即使是這個動作也顯得那麼自然，就像是已成了筆劃的一部份。
書房的門吱嘎一聲打開。雖然他工作時這扇門並不常打開，但艾斯特萊雅並沒有抬頭。
這位歷史學者可以用他的手指算出，開門的次數總共有過幾次。
艾斯特萊雅是大圖書館唯一的看守者，擁有淵博的學識和深邃的智慧。身為德高望重的學者，在坎德拉大陸享有極高的讚譽。
羅德利斯在如此危急的關頭，拋下河風一行人，到這個地方尋找艾斯特萊雅，並不是為了避開戰爭的風波。
之前他在第一次接觸到龍神的秘寶的時候，就已經得到靈魂的指示——去大圖書館，那裡又能夠改變一切的力量。
如今黑暗之後的勢力已經遍布整片大陸，如果不放手一搏，恐怕會一步步邁向毀滅的深淵。
大圖書館里藏書浩如煙海，許多古老的知識被塵封在某個角落，而現在正是要重新拾起它們的時候。
為了改變迷霧重重的局面，必須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