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辯解
一 正如同數日前羅伯特擁她在懷中時，所清楚看到的熱情一樣，羅伯特現在也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殺意，讓他渾身不寒而慄。
龍騎將目光沒有離開他片刻，舉起戴著手套的手。
或許這是命令藍龍攻擊的手勢，也許是向他道別。
反正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因為就在那一刻，一個沙啞的聲音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壓倒了這一切。
「艾拉！」羅德利斯大喊。
法師推開卡拉蒙，跑向藍龍。
他在濕滑的甲板上跑步，袍子在越來越強的風中飛舞。
一陣強風將他的帽子吹開。羅德利斯金色的皮膚上滲著汗水，沙漏狀的瞳孔在暴風雨中的黑暗裡隱隱生光。
龍騎將抓住了座騎背上的藍色尖刺，藍天往上爬升，抗議這突如其來的改變。
她驚訝得全身僵硬，棕色大眼圓睜著，透過面具看著這個從小養大，孱弱的同母異父弟弟。
她的視線微微移動了一下，看見卡拉蒙走到羅德利斯身邊。
「艾拉？」卡拉蒙壓抑地說。
他的臉色發白，恐懼地看著頭上迎風飛翔的藍龍。
龍騎將再度轉過頭去看著羅伯特，然後轉向貝克萊爾。
羅伯特停住呼吸，他可以從她的眼中清楚地看見靈魂中的掙扎。
如果要抓到貝克萊爾，她得要犧牲那個從她身上學到一切劍術的弟弟，她也得要殺掉他羸弱的雙胞胎弟弟。
她還得要殺掉曾經是她所愛的男人。然後羅伯特看到她的眼神變得冰冷，他絕望地搖搖頭。
這無關緊要。
她會犧牲弟弟，她也會殺掉他。
羅伯特想起她說的話：「抓到貝克萊爾，我們就可將坎德拉踩在腳下。黑暗之後將賜給我們超乎想象的獎賞！」
艾拉指指貝克萊爾，並且鬆開了對跨下座騎的控制。藍眼發出一聲殘酷的尖叫，做好了俯衝的準備。
但艾拉片刻的遲疑，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損失。貝克萊爾完全對她視若無睹，一步步地將整艘船駛往暴風的中心。
狂風怒吼，撕裂船上的繩索。
大浪打過船舷，大雨開始像刀鋒般落下，冰雹堆積在甲板上，把它覆蓋在碎冰之下。
那隻龍突然遇到了麻煩。
一陣風吹向它，接著又是一陣風。
藍眼的雙翼無助地揮舞著，一陣陣的風襲擊著它。
冰雹不停地擊打它的頭，並且有可能打傷它的翅膀。
如果不是因為主人的強大意志力控制住它，它早就逃離這狂風暴雨，飛向比較安全的天空。
羅伯特看見艾拉，正怒火中燒的指著貝克萊爾。他也看見藍眼勇敢地試著飛近舵手。
然後，一陣猛烈的風襲向這艘船，一道大浪打向他們。
如牆般的大浪包圍著他們，白色的浪花將水手擊倒，在甲板上東倒西歪地滑著。船開始顛簸。
每個人都抓住手邊所能抓到的繩子、網子、任何東西，避免被衝下船去。
舵輪像是活的生物，不停在貝克萊爾的手中跳躍，貝克萊爾則努力地和它搏鬥。
帆裂成兩半，船員尖叫著跌進伊斯塔血海中。
然後，慢慢地，船身又開始扶正，木製的船身在這種壓力下開始吱嘎作響。羅伯特很快地抬起頭。
藍龍、艾拉，都消失不見了。
對龍的恐懼一消失，瑪爾斯特爾馬上一躍而起，決心挽救她瀕臨死亡的愛船。
她不停地發號施令，一個步履不穩，撞上了莉娜。
「快下船艙去，你們這些笨蛋！」瑪爾斯特爾在暴風中對羅伯特怒吼。
「肥你們的朋友都帶到底下去！你們會礙手礙腳的！去我的房間。」
羅伯特毫無知覺地點點頭，本能地把其他人帶下船艙。
自己覺得彷彿身處於一個毫不合理，黑暗正將他們慢慢包圍的幻夢中。
卡拉蒙扶著弟弟走過他的時候，怨恨的眼神有如箭一般，驀地穿透了羅伯特的胸口。
羅德利斯的金色雙眼掃過他，像是火焰燒灼著他的靈魂。
然後他們越過了他，和其他人一起走進不停搖晃的艙房中，像是破布娃娃般地被不停拋上拋下。
羅伯特等到每個人都安全擠進小小的艙房后，才全身無力地把門關上，不敢轉過身，不敢面對朋友。
他腦海中只有卡拉蒙怨恨的眼神，羅德利斯洞悉一切的金色雙眼。
他也聽見了緋月輕柔地啜泣聲，他寧願直接死在這裡也不願意麵對他們。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慢慢地轉過身。河風站在緋月身邊，臉色陰沉地靠著天花板和牆壁。
莉娜咬著嘴唇，眼淚流下她的雙頰。
羅伯特背靠著門，沉默地看著大夥。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人開口。
耳邊只有外面暴風雨肆虐，浪花打在甲板上的聲音。
水花打在他們臉上。他們又濕又冷，因為這樣的打擊和恐懼而不停地發抖。
「我——我很抱歉，」羅伯特舔舔他滿是鹽花的嘴唇。
他的喉嚨疼痛，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我想過要告訴你們——」
「你這四天原來是這樣過的，」卡拉蒙輕柔、低沉地說。
「和我們的姐姐在一起。和我們那位成了龍騎將的姐姐！」
羅伯特軟垂下頭。船身在他腳底下晃動著，讓他撞向瑪爾斯特爾釘在地板上的書桌。
他穩住身形，慢慢地起身面對他們。
半精靈過去承受過許多的痛苦，被歧視的痛苦，失去珍愛之物的痛苦，被刀、劍、箭矢傷害的痛苦。
但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住這種痛苦。
他們眼中被出賣的神情直接刺向他的心中。
「求求你們，你們得要相信我……」說這種話真是蠢！他狂亂地想。
他們為什麼要相信我？可笑的是，我回來之後就不停地對他們撒謊。
「好吧。」他再度開回，「我知道你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我，但至少聽我說幾句話。
我那時走在福羅參的街道上，遭到一個精靈的攻擊。
看見我穿著這套弄來的服裝，」羅伯特指指導上的盔甲，「他以為我是個惡龍軍團的軍官。
艾拉救了我一命，然後認出了我。
她以為我加入了惡龍軍團，我能怎麼說？她——」羅伯特疲倦地抹著臉，「她帶我回旅館，然後——然後——」他無法繼續。
「然後你整整四天四夜，都躺在龍騎將愛的懷抱里！」卡拉蒙憤怒地提高音量。
他蹣跚地站起來，伸出一隻手指對著羅伯特。「四天的狂歡之後，你需要休息！
所以你想到我們，然後回來看看我們是不是還在等你。
我們偏偏還在痴痴地等，像群沒腦袋好欺負的笨蛋——「
「是的，我是和艾拉在一起！」羅伯特猛的大吼，突然滿腹怒氣。
「沒錯，我愛她！我不期望你們會明白沒人明白的！！但是我發誓——
我從來沒有出賣過你們！當她去索蘭尼亞的時候，那是我唯一逃脫的機會，我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了。
一個龍人跟在我後面，這顯然是艾拉的命令。
我也許是個笨蛋。但我絕對不是個叛徒！「
「呸。」羅德利斯一口痰吐在地板上。
「聽著，法師！」羅伯特大吼。「如果我出賣了你們，她為什麼看到她弟弟們去那麼驚訝？！
如果我出賣了你們，我為什麼不幹脆派出幾個龍人去旅店逮捕你們就好？
我任何時候都可以這樣做。我也可以派他們來抓貝克萊爾。
他才是她想要找的人。
他才是龍人搜遍福羅參要找到的人，我知道他在船上。
如果我把他躲在哪裡告訴她，艾拉應允我可以統治全坎德拉。
他就是這麼重要。我只需要領著艾拉抓住他，黑暗之後就會親自賜給我這些東西！」
「別告訴我們你連想都沒有想過，」羅德利斯嘶啞地說。
羅伯特張開嘴，接著沉默片刻。
他知道自己所犯的錯，就像臉上的鬍子一樣明顯。他嗆咳著，把手放在眼上遮住他們的面孔。
「我——我真的愛她，」他斷斷續續地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願意承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即使當時知道了，我也剋制不住自己。如果是你，」他的眼光投向河風，「或是你，」他看著卡拉蒙。
船身又再度晃動。羅伯特感覺到腳下的地面開始傾斜，他抓住桌面穩住身形。
「你們會怎麼做？我整整朝思暮想了她五年，」他停下來，大夥不發一語。
卡拉蒙陷入難得的思考中，河風則看著緋月。
「當她走了后，」羅伯特的聲音柔和，其中充滿了痛苦。
「我躺在她床上，不停地自責。
你們現在也許會責怪我，但你們不可能像我那樣的痛恨和唾棄自己那時的樣子！我想到了羅拉娜——」
羅伯特說到這停下了，內心如同刀絞一般的痛苦不堪。很明顯他辜負了羅拉娜，同時他也辜負了所有人對他的信任與期待。
從此以後，河風以及卡拉蒙等人再也不會輕易相信他。羅伯特的所作所為可以理解，但絕不能原諒。
並非是因為他背叛了同伴，而是他在事情敗露后仍然只想著為自己辯解！
他一味地強調自己的愛情如何如何，但卻從沒想過，同伴們這幾天來遭遇的種種困境。
自私的人，永遠得不到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