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審判(中)
「的確,」羅伯特開始嘆氣。「我可以想像到史東的表情。
老友啊,我從來不知道我是如此的敬佩你——你的勇氣,你的情操,你現在還活著嗎?
你是否已經安全抵達了聖奎斯特?而我們,還有機會見面么?
還是像羅德利斯預言的那樣,我們永遠沒機會見面了呢?」
大夥繼續向前。天色越來越黑,風雪越來越大。河風追到後面和緋月騎在一起。
莉娜把馬匹綁在馬車後面,和卡拉蒙一起擠在駕駛座上,羅德利斯在馬車中靜靜地沉睡著。
羅伯特單獨騎著,低著頭,思緒隨著風雪飄揚起來。
「最後——」德瑞克用一種低沉、精心思量過的聲音說,「我控告史東。布萊特布萊德在敵人面前怯懦逃跑。」
斯沃特爵士城堡中聚集的騎士們發出了一陣低語。坐在黑色巨大橡木桌後面的三個騎士,交頭接耳地低聲交談著。
從很久以前開始,照著騎士規章的規定擔任騎士審判和三位騎士應該是天位騎士、法王、審判官。
但現在並沒有天位騎士,從大災變之後也沒有了法王。
就連目前的審判官阿佛瑞德。
馬凱因爵士出席時,他也最多只是象徵性的維持這個職位,不至於讓它缺席而已。
因此下一任的天位騎士,勢必要找到人替換他。
不管騎士團裡面的最高位者是否缺席,騎士團的事務都必須要繼續下去。
雖然目前接任天位騎士的時機還不成熟,但斯沃特·鎢絲。
威斯坦實質上已經可以擔任這個職務。所以今天他坐在這個位子,審判這個年輕的騎士見習生,史東·布萊特布雷德。
他的右邊坐著阿怫瑞德爵士,左手進則是擔任臨時的法王職務,年輕的麥可。傑佛瑞爵士。
在鎢斯。威斯坦城堡的大廳里,集合了二十名從聖奎斯特的各個角落前來的索蘭尼亞騎士,他們依照騎士規章的記載來見證這場騎士審判。
當他們的首領交頭接耳地討論時,底下騎士們搖著頭,低聲交談著。
德瑞克從一張直接面對這三個審判者的桌子後方站起來,向斯沃特爵士行禮。
他的證詞已經說完了。儀式現在只剩下騎士自己的答辯和審判的結果。
德瑞克回到自己在旁聽席的位置,和同袍們談笑。
大廳中只有一個人整個過程中都沉默不語。在德瑞克整個咬牙切齒的控訴中,史東·布萊特布雷德一聲不出地靜靜坐著。
他聽見了對於他犯上、不服從命令、違背騎士精神的指控,卻一聲不吭。
他面無表情,雙手互握放在桌上。
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的眼神迷離而又茫然。因為史東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騎士,擁有強烈的正義感,並且深深堅信著騎士之道。
斯沃特爵士的眼光現在又和整場審判中一樣,再度投向了史東。
他開始懷疑這個人是不是還活著,他的臉色如此蒼白僵硬,全身肌肉如此緊繃。
斯沃特只有在史東被控懦弱的時候看見他抽搐了一下,全身一陣顫抖。他臉上的表情……
斯沃特記得自己這輩子看過幾次這種表情,那像是一個人被長矛刺穿時候的神情。
不過史東很快拋開了雜念,恢復了原先的鎮定。
斯沃特專註地看著史東,因此差點沒聽清楚旁邊兩個騎士的對話,他只聽見了阿佛瑞德爵士的最後一句話。
「……直接跳過騎士答辯這個過程。」
「為什麼?」斯沃特爵士立刻反問,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依照騎士規章,這是他應有的權力。」
騎士答辯歷來是必不可少的環節,不會因為這樣滑稽的理由就跳過這一程序。
「我們以前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個案。」聖劍騎士阿佛瑞德爵士毫無感情地說。
「以前每當一個騎士見習生到騎士評議會申請升等的時候,一定有許多的證人。
他有機會可以說明他所有行為的理由,根本不會有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做過那些事。
但布萊特布雷德唯一可能的答辯——」
「是告訴我們德瑞克說謊。」皇冠騎士麥可·傑佛瑞爵士介面道。「這實在難以想像。
要接受一個騎士見習生對於玫瑰騎士的指控!」
「不論如何,這個年輕人都有答辯的權力。」斯沃特毫不退讓地看著另外兩個人。
「這是騎士規章中規定的律法。你們兩個人對這點有所質疑嗎?」
「沒有……」
「當然沒有。可是——」
「很好。」斯沃特順了順他的鬍子,靠向前,力道適中地用放在桌上的劍柄(那是史東的劍柄)輕輕地敲了下去。
另外兩個騎士在他背後交換著眼色,一個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另外一個人聳聳肩。
斯沃特清楚的知道這兩個人的動作,就像他也清楚的知道現在騎士團裡面私下進行的計劃,他決定置之不理。
雖然接任天位騎士的時機還未成熟,但斯沃特爵士的資歷和地位已經是呼聲最高的人選。
因此劇薩被迫要故意忽略很多事情,如果時空不同,他會毫不遲疑地去阻止阿佛瑞德。
馬凱因爵士在德瑞克的陣營裡面算是著名的一員大將,一直都不是十分忠心。
但他對於麥可也有這種反應感到訝異,很顯然的德瑞克也收買了他。
當騎士們回到原位時,斯沃特打量著德瑞克·克朗加。
德瑞克是唯一擁有足夠背景,和財力的天位騎士競爭者。
為了要爭取更多的支持,德瑞克自願接受這個尋找傳說中龍珠的危險旅程。
斯沃特別無選擇只好接受。如果他拒絕了,這代表他對於德瑞克逐漸增長的勢力感到害怕。
如果旁觀者只單純的用嚴格的騎士規章會評判:德瑞克毫無疑問是最適合的人選。
可是與瑞克相識許久的斯沃特爵士,只要有機會就會全力阻撓他。
這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他並不相信他。
這個男子盲目地追求榮譽,對權力有著極度的渴望。當德瑞克必須做出犧牲的時候,他只對自己忠誠。
現在看來,帶著龍珠回來的德瑞克幾乎是大獲全勝。
這個狀況把許多原先準備要加入德瑞克陣營的騎士拉攏進來,甚至還削弱了斯沃特陣營里的力量。
唯一仍然堅決反對德瑞克的是最低階的騎士:皇冠騎士們。
這些年輕人並不需要像老人那樣食古不化的嚴格詮釋騎士規章,他們要求改變。
這樣的行為受到德瑞克·克朗加嚴厲的鎮壓。有些騎士幾乎因此失去了騎士資格。這些年輕的騎士堅定地支持斯沃特爵士。
不幸的,他們數量不但少,而且除了忠誠之外,沒有辦法提供任何的金錢支援。這些年輕的騎士對史東的案子和動機有非常切身的感受。
但這一步棋是德瑞克·克朗加全力出擊的一著棋,斯沃特難過地想。這一劍揮下去,德瑞克就可以除掉他最痛恨,也是最主要的競爭者。
眾所皆知的,斯沃特爵士是布萊特布雷德家族的好友,這份友情可以回溯好幾代。五年前,這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尋求繼承權的時候,是斯沃特爵士大力支持他的。
有些傳言侮蔑這個血統繼承的真實性,但斯沃特爵士很快地為他主持公道。
這個年輕人無疑正是他老友的兒子,光從史東的臉上就可以看出來。
無論如何,選擇支持史東的這個行為讓斯沃特爵士冒了很大的危險。
斯沃特的視線轉向德瑞克,後者正在和騎士們握手寒暄。
的確,這場審判讓他——斯沃特。鎢斯。威斯坦爵士——看來像個笨蛋。
更糟糕的是,斯沃特傷心地想,他的視線轉向史東,這也許會摧毀一個年輕人的前途;
而那必須是一個有資格繼承父親志業的上進,並且充滿正義感的年輕人。
「史東。布萊特布雷德。」斯沃特爵士等大廳裡面鴉雀無聲時開口道,「你已經聽到了對你的指控嗎?」
「是的,大人。」史東回答。他低沉的聲音在大廳中迴響著。
斯沃特爵士身後的火爐中突然有一塊木柴爆裂開來,噴出大量的火花和熱氣。
斯沃特靜靜地等待僕人們手忙腳亂地加入更多的木柴。
當僕人們離開之後,他繼續進行儀式化的盤問。
「史東·布萊特布雷德,你完全明白這些對你的指控嗎?
更進一步地說,你了解這些指控都是極為嚴重的罪名,有可能讓評議會撤銷你的騎士資格嗎?」
「是的,我明白。」史東開口回答,他的聲音有些硬咽。
他清清喉嚨,再次清楚地說,「我明白,庭上!」
斯沃特摸摸鬍子,思考著將如何繼續下面的盤問。
因為他知道,任何對德瑞克的指控都將對史東自己造成很大的傷害。
「你多大年紀了,布萊特布雷德?」斯沃特問。
史東對這意料之外的問題唯一的反應是眨了眨眼。
「超過三十了,是嗎?」斯沃特繼續問。
「是的,庭上。」史東回答。
「那麼,從德瑞克剛剛所說的證言之中,我們從冰河城堡之旅的過程中,可以明白你也是個戰技高超的戰士——」
「庭上,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德瑞克又再度站起來。
他的語氣顯得非常不耐煩,自私的傢伙永遠不懂得尊重別人。
「你指控他敵前退縮。」斯沃特打斷他。
「如果我沒記錯,你剛剛陳述了當精靈們攻擊的時候,他拒絕服從你的命令進行攻擊。」
德瑞克臉紅了起來。「容我提醒庭上,受審判的不是我——」
「你指控布萊特布雷德敵前退縮。」斯沃特再度打斷他,「我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和精靈們為敵了。」
『德瑞克遲疑片刻,其他的騎士看來很不自在。精靈們是聖白石議會的成員,但他們並沒有投票權。
因為龍珠的出現,這些精靈會出席即將召開的議會。
如果讓他們知道騎士把他們當成敵人,這議會就註定不會有好下場。
「也許敵人是一個過當的用法,庭上。」德瑞克很快地恢復鎮定。「如果我有錯,那隻不過是因為我被迫要遵守騎士規章裡面的規定。
雖然嚴格來說精靈不是我們的敵人,但當我提到精靈時,他們正盡一切可能阻止我們把龍珠帶到聖奎斯特。
因為這是我的任務,而精靈們明顯地意圖阻撓,所以我被迫要依據騎士規章,將他們定義為敵人。」
狡猾的混蛋,斯沃特不滿地想。
他甚至快要忍不住想要拆穿對方卑鄙的謊言,但礙於禮儀,斯沃特滿臉愁容的坐在座位上,臉色很是難看。
德瑞克鞠躬以表示打亂法庭秩序的歉意,隨即便坐回位置上,許多年長的騎士們贊同地點頭。
「騎士規章中也表示。」史東慢條斯理地說。「我們不該隨意殺戮,戰鬥只為了保護自己或他人。
精靈們沒有威脅到我們的生命安全,我們的生命根本沒有任何時候受到威脅。」
「他們對著你射箭哪,年輕人!」阿佛瑞德用帶著手套的手重擊桌面,語氣變得愈發兇狠,彷彿要將對方給撕碎。
「的確,庭上。」史東回答,「但每個人都知道精靈們是無與倫比的射手。
如果他們要殺死我們,那些箭就不會只射在樹上了!」
「你覺得如果你攻擊了那些精靈,會有什麼可能的後果?」斯沃特爵士追問。
那麼我們會和那些精靈徹底鬧翻,而且那樣的話我們根本不可能逃離那片森林。
最重要的是,這些精靈只是出於最起碼的防備,並沒有要攻擊我們的意思,如果我一時衝動反擊的話,那麼很可能會發生悲劇。
阿佛瑞德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芒,他隨即低頭陷入了沉思之中。
難道事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兩名騎士之間,必定有一個人在說謊。
作為一個公正的法官,一定不能帶著私人的感情分析。一旦摻雜了個人的私慾,那麼這場審判也就跟兒戲沒什麼區別了。
說謊的人究竟是誰,其實已經很明朗了,只不過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畢竟在場的騎士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撕破了臉皮,對誰都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