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在路上
這不是一幢很大的建築。雕像所在的大殿兩側各有一件祈禱室，中間連著條走道。北邊及南邊各有兩間圓形的房間。房裡曾經裝飾著壁畫，但如今上面卻布滿灰塵，已難辨認出原來的模樣。
東方有著兩扇金色的門。卡拉蒙彙報在該處尋得通往地底城市的樓梯。那裡還可以聽到微弱的浪潮聲，提醒他們現在位於一座懸崖上，俯瞰著新的海域。
一行人安靜地坐著，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嘗試吸收剛剛緋月所說的話。韋德則繼續不厭其煩地四處探險，搜索每一個陰暗的角落。
卻找不到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坎德人有些疲憊地回到大夥身邊，手中拿著一個對他來說大了點的頭盔。反正坎德人從來也不戴頭盔，總覺得它們既煩人又很不自在。他將頭盔丟給矮人。
「這是什麼鬼東西？」哈勃懷疑地問，藉著羅德利斯法杖發出的光檢驗著。這是個古老的頭盔，出自一名精細的鐵匠之手。無疑是個矮人，哈勃想，他的手憐惜地摸著它。
一根長長的動物羽毛裝飾著頂端。他把頭上戴著的龍人頭盔丟在地上，把它戴上。大小剛好，他滿意地笑著取下它，再此欣賞它的手工。羅伯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那是馬毛，」他指著那串毛說。
「不，才不是呢！」矮人抗議道。他皺著眉頭聞聞它，皺起了鼻子，卻打不出噴嚏，他勝利地看著羅伯特。「這是獅鷲獸的鬃毛。」
卡拉蒙大笑。「獅鷲獸！」他嗤之以鼻。「獅鷲獸在坎德拉的數量就像——」
「龍一樣的少。」羅德利斯順口打斷他。
周遭頓時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
數秒過後，大家的交談突然停止了。
史東清了清喉嚨。「我們最好趕快睡覺，」他說，「我第一個守夜。」
「今晚不需要守夜，」緋月柔聲說。她坐得更靠近河風。高大的平原人自從死裡逃生之後就不大愛開口說話。
他一直看著米莎凱的大理石雕像，認出她就是在藍色光中交給他水晶杖的女人。但是他拒絕回答任何的問題。
「我們在這裡很安全。」緋月肯定地看著雕像。
卡拉蒙挑起一邊的眉毛。史東皺著眉撫摸著鬍子。兩個人為了面子，不願意質疑緋月何以如此有信心，但羅伯特知道若不讓人守夜，兩個戰士是不會安心的。
但黎明即將來臨，他們也迫切的需要睡眠。羅德利斯甚至已經裹著袍子在神殿內陰暗的角落睡了起來。
「我想緋月是對的，」韋德說。「我們相信這些神吧！看來是我們找到他們的。」
「精靈從來沒有背棄神；矮人也是，」哈勃咬牙切齒地抗議道。「我一點都不了解現在的狀況！李奧克斯應該是諸神之一，矮人們從大災變之前就沒有停止膜拜他。」
「膜拜？」羅伯特反問。「還是在你的同胞們坐困山腹中的國度中時，曾向他絕望地哭喊？不，不要生氣——」羅伯特看見矮人的臉氣的發紅，舉起雙手說，「精靈們也沒有好到哪去。我們的家園荒廢時，我們也曾向神哭喊著。
我們知道神確實存在，也記得他們的功績，但是對我們來說，他們的地位就像死去的親人一樣。精靈牧師早就消失了，矮人牧師也一樣。我記得醫療女神米莎凱的故事，當我還小的時候就聽過他的故事。
我也記得龍的故事。羅德利斯會說這是小孩子的把戲。但看來童年的故事再次成真——騷擾、或挽救我們，我不知道會是那一個。我今天晚上看到了兩個奇迹，一個是善良的，一個是邪惡的。
如果我相信我親眼所見，那我必須兩個都相信。但……」半精靈嘆著氣。「我還是覺得我們輪流守夜比較好。抱歉，女士。我真的希望我的信心能像你一樣好。」
史東第一個守夜，其他人用毯子包裹著身體，躺在大理石地板上熟睡著。騎士在月光照耀的大殿中檢查著每個房間，與其說感到任何威脅，不若說是習慣使然。
他可以聽到外面寒風呼呼的吹著。但裡面卻溫暖而舒適——實在是太舒服了。
坐在雕像底下，史東感到一股甜蜜的祥和感覺襲向他。他驚坐起身來，發現自己方才差點在守夜時打盹。
這是不可原諒的！他難過地責備自己，決定在剩下的守夜時間裡——整整兩個小時——都要持續不斷地走著——作為懲罰。
他站起身，卻又停下來，他聽見一陣歌聲，是女人的聲音。史東看著四周，手放在劍柄上。接著手鬆開劍柄，他認得那聲音和那首歌。那是他母親的聲音。
史東再次回憶起和她一同逃離索蘭尼亞的路上，只有他們母子倆，和一名忠心的僕人——他在抵達維洛之前就去世了。那首歌是他母親常常哼唱的一首曲。
史東的母親常常緊抱著他，哼著這首平靜、順耳的曲調，試著要驅逐兒子的恐懼。史東的眼睛閉上，睡意襲向他，同時也襲向每一個人。
羅德利斯的法杖發出柔和的光芒，驅趕著黑暗。
獅鷲獸——有著鷹頭、獅子身體、老鷹翅膀的奇特生物。它們可以用極高的速度在天空中飛翔，是少數可以和龍競速的生物。精靈貴族通常會馴養這些稀有的生物，將它們當作快速的交通工具。
「抱歉，」卡拉蒙尷尬地說。「我不小心弄掉了我的胸甲。」
羅伯特打了個大呵欠，重又躺回毯子里。眼前韋德幫忙卡拉蒙穿戴盔甲的情景，點醒了半精靈他們他們今天即將要面臨的威脅。他也看到史東穿戴起護甲，和風則低頭打磨著他的長劍。
羅伯特堅決地將今天可能發生的狀況拋諸腦後。這對他來說並不容易，尤其是對他的精靈血統而言——精靈珍惜生命，雖然他們相信死亡只是種脫離塵世的方法，但任何一種生命的結束都讓塵世間少了一些歡樂。
羅伯特強迫自己體內人類的部分覺醒，他今天必須大開殺戒，甚至要為好友的死去作好心理準備。
他清楚地記得以為河風即將死去時的感受。半精靈皺著眉突然坐起身，覺得彷彿剛從惡夢中醒來。
「每個人都醒了嗎？」他抓著鬍子問。
哈勃走過來，遞給他一些麵包和乾的鹿肉。「都起來用完早餐了。」矮人嘟噥道。「就算大災變來了你可能也睡得下去。」
羅伯特毫無食慾地咬了口肉乾。接著他皺著眉頭，聞了一聞。「那是什麼怪味道？」
「某種法師喝的葯。」矮人齜牙咧嘴地說，在羅伯特身旁坐下來。哈勃掏出塊木頭，用力地刻著，木屑四散。「他弄出某種粉末倒進杯子里，然後摻水攪一攪后喝下去，那時還沒有這種奇怪的味道。我真慶幸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羅伯特也同意，他繼續嚼著肉乾。羅德利斯現在正讀著他的魔法書，一遍又一遍地復頌著裡面的句子，直到記起來為止。羅伯特猜著，不知道羅德利斯有沒有對龍同樣有效的法術。
從他記得的一些有關於龍的傳說中！許多年前從精靈吟唱詩人，奎瓦蘭索斯那聽來的——只有非常高等級的法師才有機會施展出具有足夠威力的法術，能夠對魔法自成一系的龍產生影響！就像他們昨天所看到的。
羅伯特看著那虛弱的年輕人背誦著法術，搖了搖頭。以羅德利斯的年紀來說，他算是非常厲害的了，他也算是個天才，但龍是古老的生物。他們在精靈——最老的種族——來到坎德拉之前就已經居住在這裡。當然，如果昨夜大夥討論的計劃生效，那麼或許今天壓根不會碰見龍。
他們只希望能進入龍穴，找到白金碟交差。這是個好計劃，羅伯特想，就像痴人說夢一樣。絕望如同迷霧般包圍著他。
「好啦！我準備好了，」卡拉蒙高興地說。壯碩的戰士穿上盔甲后顯然安心多了。龍此時看來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調地吹著一首古老的歌謠，同時將沾滿泥漿的衣服塞到背包里。
史東小心調整完他的護甲，坐在遠離大夥的地方，閉著眼，進行著騎士在戰鬥前的秘密儀式，將心理狀態調整到適合作戰。
羅伯特站起身來，感覺身體還有點僵硬，他試著讓血液再次循環，肌肉的酸痛逐漸消退。
精靈在戰鬥前沒有任何的儀式，只希望神原諒他殺生的罪孽。
「我們也準備好了，」緋月說。她穿著一件厚重的灰色皮褲，邊緣裝飾著毛。她將頭髮小心地梳成了個髮髻，以免敵人抓住她的頭髮。
「我也趕快著裝吧！」羅伯特嘆著氣，拿起長弓及河風從龍人營地里奪來的箭袋，把他們掛在背上。除此之外，羅伯特還帶著柄長劍及匕首。卡拉蒙則帶著長劍與盾牌。
以及兩把河風撿來的匕首。史東持著雙手巨劍。哈勃則在龍人營地里找了把戰斧代替他原來的武器。
韋德則有一把撿來的匕首和胡帕克杖。他對這把匕首感到非常自豪，因此當卡拉蒙對他說這匕首隻對兇狠的兔子有用時，他的自尊心明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河風將長劍掛在背上，還帶著羅伯特的匕首。緋月則只帶著水晶杖。我們都全副武裝了，羅伯特絕望地想，不知道能發揮多少作用。
大夥離開米莎凱的大殿，緋月走在最後。她輕柔地撫摸著雕像，一面祈禱著。
韋德領著大家，快樂地跳著，馬尾在腦後跟著甩動。他馬上就可以看見一隻活生生的龍了！坎德人再也想不出有什麼事比這更刺激。
隨著卡拉蒙的指引，他們向東而去，再次走過一扇金色的門，接著來到一間大的圓形房間。
一個高大、生著青苔的台座在房間中央——連最高大的河風都看不見上頭到底有什麼，韋德站在前面，若有所思地看著它。
「我昨天晚上試著要爬上去，」他說，「但它太滑了。不知道上面有什麼東西？」
「不管上面有什麼東西，坎德人是一定弄不到的啦！」羅伯特氣惱地說。他湊近向下盤旋入黑暗中的樓梯旁檢查。樓梯破敗不堪，上面還有著枯死的植物和黴菌。
「死亡之路。」羅德利斯突然說。
「什麼？」羅伯特吃了一驚。
「死亡之路。」法師複述道。「就是這條樓梯的名字。」
「你怎麼會知道這條樓梯的名字？」哈勃皺眉道。
「我讀過有關這座城市的資料。」羅德利斯用他一貫的微弱聲音回答。
「這是我們第一次聽你這樣說，」史東冷冷地說，「你還知道什麼但沒有告訴我們的？」
「還有很多呢，騎士！」羅德利斯怒目道。「就在你和我哥哥玩著木劍時，我的時間全花在書上。」
「是啊！學習那些神秘、邪惡的知識，」騎士不屑地說。「在魔法師之塔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羅德利斯？你不可能毫無代價地獲得這些神奇的力量。你在塔里犧牲了什麼？你的身體——還是你的靈魂！」
「我和我弟弟一起在塔裡面，」卡拉蒙說，戰士平常愉悅的臉現在掛著愁容。「我目睹他用幾個簡單的法術和法力高強的巫師周旋。
他擊敗了他們，但是他們卻打傷了他。我抱著瀕死的他，離開那裡。然後我——」大漢遲疑著。
羅德利斯快步走向前，把他冰冷、瘦弱的手放在哥哥的手臂上。
「當心你所說的。」他耳語道。
卡拉蒙勉強吸了口氣，說：「我知道他犧牲了什麼，」戰士粗嘎地說。他驕傲地抬起頭。「我們發誓不能告訴別人。
但你我相識多年，史東，我向你保證——你可以信任我弟弟正如同信任我一樣。如果我說謊，我和我的弟弟必然死於非命。」
羅德利斯在他發誓的時候眯起了雙眼，他若有所思，面色凝重地看著哥哥。羅伯特隨即看見他的嘴角揚起，之前認真的表情再次被習慣性的憤世嫉俗所取代。
這樣的轉變不禁讓人感到一絲寒意，因為方才頃刻間，這對雙胞胎真像是同一個模子所刻的，但轉眼間兩人又成了硬幣的正反面。
史東走向前，無聲地緊握住卡拉蒙的手。接著他轉向羅德利斯，盡量剋制自己不要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向你道歉。」騎士不自然地說。「你應該感謝上天賜給你如此體貼的哥哥。」
「是啊，我的確很感謝。」羅德利斯低聲道。
羅伯特尖銳地看著法師，猜測他話里的諷刺是真有其事還是自己多心。半精靈舔舔乾澀的嘴唇，嘴裡發苦。
「你可以指引我們嗎？」他突然問。
「也可以，」羅德利斯回答，「只是我們得是在大災變之前來到這裡才行。我所看到的記載已經過了上百年的歷史。
大災變時，天上降下著火的山脈，孤土龍之巢穴被丟下懸崖。這座樓梯因為沒被破壞所以我才認得出來，至於底下——」他聳聳肩。
「樓梯通往哪裡？」
「它通往念祖廳。孤土的龍之巢穴中，過世的牧師和國王的遺體都供奉在那裡。」
「我們快走吧，」卡拉蒙說，「越說只會讓自己越害怕。」
「沒錯，」羅德利斯點點頭。「我們得走了，而且動作要快。我們的時限只到天黑。這座城市明天就會被北方來的大軍所佔領。」
「啐！」史東皺著眉。「你可以說你知道的很多，但你不可能連這也知道的！不過卡拉蒙是對的！我們已經停留了太久。我帶頭先走。」
他開始走下階梯，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樓梯上滑倒。羅伯特看見羅德利斯的眼神！那是一種狹窄，飽含著恨意的金色目光——緊緊跟隨著史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