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河北流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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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二十年,即公元395年,正月,與河西一片安寧祥和不同。
在遼闊的河北平原上,放眼望去,滿目荒涼。
四周曠野,看不見一絲生機,各地城鎮,也是死氣沉沉。
膏腴富庶之地,在歷經數十年戰亂后,早已失去原有活力。
這日,常山郡內,朝著井陘關方向,來了一群攜家帶口的流民。
這是一支從別處逃難而來的流民,聽說并州規復,官府在分田,流民不顧危險,長途跋涉而來。
雖然流民各個蓬頭垢面,可一想到過了太行山便是并州,每個人眼神中不由滿是希望。
殘陽如血,在蔚藍色天際下,整支流民隊伍一片寂靜,所有人只顧蹣跚前行。
眼下還是冬季,道路鄉間依舊有積雪未化。
在鋪滿殘枝敗葉的古道上,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年,牽著個衣裙殘破的女孩,隨著人流不斷前行。
這是一對兄妹,他們父母早在動亂中喪生,只剩下兩個孩子相依為命。
女孩冷得瑟瑟發抖,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問:「哥,啥時候到并州啊?我好餓啊。」
少年氣若無力地安慰道:「二丫堅持一下,過了井陘關,到了并州就可以吃飽飯啦。」
小女孩二丫,聽了哥哥的話,乖巧地嗯了一聲,不再喊餓。
望著前方,少年眼神露出期盼之色,只希望快點到達并州,這樣自己跟妹妹就可以活下去。
由於連戰連敗,加上幽州丟失,切斷了遼東與河北聯繫,致使後燕財政捉襟見肘。
為了維持龐大開支,慕容垂不得不下令加徵稅賦。
結果讓原本衣不裹腹的河北百姓再也活不下,紛紛淪為流民。
恰在此時,有關并州均田分地消息也傳到河北。
於是乎,在新天師道暗中引導下,流民紛紛湧向并州。
其實流民們也害怕,生怕河西不像傳說中那樣,只因留在河北已無活路,只好冒險前往并州試試。
只是,目下白雪皚皚,夜晚溫度更是下降到了零下十幾度。
對於僅有殘衣破絮裹體的流民而言,無疑是巨大的生死挑戰,甚至已經有許多老人和孩子被凍死在路上。
人群中,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忽然喊道:「爹,我冷」。
恰在此時,她那只有半截破褲禦寒的爹爹,突然倒在了地上。
「爹!」小女孩已沒有力氣再哭出來,只是麻木地站在那裡,低低地喊了一聲。
忽然間,她感覺到背上多了一件衣服,說是衣服,其實也就是件破爛而已。
二丫見哥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衣服套在了那小女孩兒身上,不由叫道:「哥……」
少年不管不顧,將衣服穿在小女孩身上,並將她抱在懷間:「這下不冷了吧?」
「不冷了,可……可是爹爹。」小女孩兒哆嗦著嘴,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少年忙替她揩拭乾凈,安慰道:「別哭,別哭!還記得道長講得故事嗎?」
「你爹爹他已被大天尊接到了一個不會餓、也不會冷的地方去了。」
「那……那大天尊為何不帶丫丫一起走?我……我也想去。」
正在這時,旁邊又有一人將衣服脫下披在了女孩兒身上。
少年抬頭一瞧,不由驚喜地叫道:「咦?是道長?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者正是新天師道道長,此人姓楊,奉命前往河北傳教,在流民當中頗有威望。
正是在楊道長指點下,眾流民才踏上前往并州之路。
「剛剛回來,貧道不放心大家,特地從井陘關趕來接大家。」
「還是讓貧道來吧。」說著楊道長從少年手中接過小女孩兒。
楊道長一邊抱起孩子,一邊喊道:「老鄉們,我們凍凍沒關係,可孩子們禁不起凍啊!希望大人們忍忍,把衣服給孩子們吧。」
「另外,再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張刺史已經在并州準備好了一切,大家到了就再也不用忍飢挨餓啦。」
顯然楊道長一來,讓整支流民隊伍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大人們聞言紛紛將身上衣服脫下來裹在小孩身上,自己和楊道長、少年一樣赤著上身,在冰天雪地里堅定前行。
後來走著走著,楊道長索性唱起了歌,想要鼓舞眾人士氣。
「道長,你唱的什麼?」
「哈哈哈,這是讚美大天尊的聖歌。」
眾人不解其意,可後來大家發現唱歌好像可以禦寒,於是便跟著楊道長哼唱起來。
連二丫、丫丫等小孩子似乎也受到感染,似乎在這一刻已經忘記了悲痛,忘記了寒冷,也忘記了飢餓。
在楊道長有力組織下,流民們挨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夜,離井陘關也越來越近。
這天,在即將抵達井陘關時,楊道長命令眾人停下歇息。
此時旭日初升,絢麗的光芒從茫茫無際的雲海間透射過來,映紅了半邊天。
「鄉親們,我們長途跋涉數月,終於要到井陘關啦!」
「但越是這個時候,越應小心。」
「眼下後燕與河西之間並不太平,靠近邊境一帶難免有鮮卑游騎出現。」
一聽將有鮮卑人出現,流民臉上不由露出懼怕之色。
百十年來,胡虜給漢民帶來的傷害太深了,以至於大家一提起胡虜無不談虎色變。
不過,楊道長顯然沒將鮮卑人放在眼裡,他大聲鼓勵道:「大家不要怕,貧道已跟守關將校商量好了,他們將派人來接應咱們。」
果不出所料,正當流民隊伍抵達太行山腳下時,忽然遇到了一隊鮮卑游騎。
……
雖然河西入主并州才幾個月,然以雁門、井陘、壺口等幾個關鍵要隘,已煥然一新。
作為晉陽西邊門戶,井陘主體城牆已修葺完善,條石一直砌到了關牆頂部,現在正在修治凸出於牆外的馬面。
大堆大堆的建築材料,堆疊在關外,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雪。
民夫又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喊著號子在拚命的拉著大木上山。
此刻在關牆之上,王仲德站得筆直,正看著關道之中逶迤而來的大批河北流民。
大雪紛紛而落,流民長龍卻沒有發出多少聲響,只是在慢慢的朝前挪動。
在河西士卒監護下,流民機械的走到食棚前面,領點熱水熱湯,一個個席地坐下狼吞虎咽地朝肚子裡面塞。
剛過完春節,并州上下忽然接到新天師道密報,稱正有大批流民湧向并州。
原本張騰正愁治下人煙稀少,故而他一接到天師道密報,立即安排人手在各個關口接應流民入晉。
按照計劃,流民先在各關口飽餐一頓,稍作休整后,立即朝晉陽、長子等地轉移。
一名參軍匆匆而來,走到獃獃站著的王仲德身後,低聲稟報:「都督,今日比預料要多發出五十石糧米,而現在軍中所儲糧食,已經不足三百石。」
說到這兒,參軍忍不住抱怨道:「眼下并州什麼都不缺,偏偏缺糧米!」
「都督,難民越聚越多,軍中儲糧漸漸告罄。」
「若再不想辦法,就得讓弟兄們餓肚子了,是不是向刺史府先借一批應應急?」
王仲德回頭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年秋才收復并州,連莊稼還沒來得及種,刺史府哪裡有糧?」
「張刺史早已將能籌集到的糧食全集中起來,連各大世家也捐出不少糧食。」
「所以你就不要指望刺史府了,一切還得靠咱們自己!」
「傳令下去,即日起全軍供給減半,包括本都督,要不惜一切代價接待好流民。」
「另外,再派一隊人馬出去巡邏接應,一旦發現有流民蹤跡,務必將他們安全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