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聖醫徒弟憶往事
憶往術,是一種提取人記憶片段的術法,屬於高階靈術。凌雲門只有沈落衡會施展。記憶是屬於個人隱秘的東西,但現在無暇顧及這麼多。
沈落衡吩咐道:「去找面鏡子來。」
「憶往術,起!」一道金色靈流匯入劉潤額尖,沈落衡閉眼在他的識海中探知。
「找到了。」沈落衡一揮手,將攝取的記憶投擲於姜月絨找來的銅鏡上。
憶往術會讓受術者昏迷一段時間。
幾個人坐在桌邊,鏡中呈現金陵長街的場景。茶肆酒坊,吆喝擺攤,好不熱鬧。
一位穿戴華麗的小公子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沒注意被前面的人撞到,跌進下雨過後的水坑。
「你沒長眼嗎?」
那人跪在地上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幾個乞丐交換了下眼色,慌忙走開了。
「你……」劉潤正欲罵人,見到撞到他的人是一個少年,年紀跟他差不多,十二三歲的模樣,臉髒兮兮的。左腳踝還在流血,傷口深可見骨。
氣也撒不出來了。
「你快起來吧。」
「謝謝公子。」小乞丐聲音溫和。朝他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喂……你不去看大夫嗎?」劉潤看旁邊有家醫館,出言叫住他。
「我沒錢看大夫。」小乞丐澀澀道。
劉潤哦了一聲,剛往前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
他最見不得窮苦人可憐的模樣,家門前偶有乞丐乞討,他母親看見都會接濟一些吃食或散錢,他們過得不容易,能幫便幫一點吧。
劉潤望著那個一瘸一拐的身影喚道:「喂!你隨我來,我認識一個大夫。不收你錢。」
當時的濟世堂還只是個名不經傳的小醫館。整個小屋子裡只有一個大夫,叫做溫楨,四十多歲左右。行醫多年,剛來到金陵,沒什麼名聲。
「又跟家裡吵架了?」
「我想學醫,可我父親說我不務正業,男子必須考取功名才有前途。」
「為什麼想學醫?」
「救死扶傷,醫者仁心。這八個字很好,我喜歡。」
溫楨幫小乞丐處理了傷口,得知這孩子父母已經不在了,無地可去,遂留了他在醫館養傷。
因沒有名字,劉潤說跟他姓,喚做劉暢,一生順暢無憂。
一來二去便熟識了,劉潤總是瞅空子偷偷溜出去濟世堂,十三歲那年,跟劉暢兩人拜了溫楨為師。因年紀比劉暢小一歲,只能當師弟。
兩位少年,朝夕相處,情誼日漸深厚。一位活潑開朗,一位溫和內斂。
劉潤每次來都把家裡好吃的點心搜羅起來,帶給他的好兄弟劉暢吃。
「阿暢,將來我們一起行醫,名震天下。」
「嗯嗯。師傅一定為我們感到驕傲。」
流年不利,時疫盛行。
許多醫館發難財,診金哄抬至百兩,藥材難求,平民百姓根本看不起病只能等死。
溫楨不在乎名利,多為窮人看病。醫術高明,被稱為妙醫聖手。
而師徒三人行醫,不看身份,不分貴賤,百姓們感激不盡,漸漸盛名遠揚。
濟世堂懸壺濟世,萬民稱頌。
而劉潤的父母見兒子在金陵有很多人稱讚其為少年醫聖,便不阻止了。還資助了他們蓋了更大的醫館。
日子應該是這樣延續下去。
直到八年後,有一天,劉潤問診的一個病人,服藥三天後突然暴斃了。
病患一家攜幼帶老的找上門來,那人的父親指著劉潤罵道,黑了心肝的大夫欺騙了他們,不收他們的診金,卻用的假藥材,把人給醫死了。
他們一家子都靠兒子養活,如今沒了頂樑柱,這個家要倒了。
劉潤辯解道,自己沒有偷換藥材,他減免診金完全是出於善意,一定是有別的原因。
可那家人不信,病患的父親盛怒之下喪失理智,抄起一搗葯杵砸中了劉潤的頸椎。
一代年輕聖手就此隕落。
劉潤被抬回了家,躺在床上,曾經少年一夕面如死灰,不吃不喝。
劉母傷透了心,大病一場。她只有一個兒子,不求他此生給家裡帶來富貴,只求他能平安康健,可兒子意志消沉,儼然已經無法振作起來了。
劉暢每日去他府上,都被日漸乖張劉潤趕了出來。
醫者不能自醫,天大的笑話。
行個屁的醫,他劉潤學醫就是個錯誤。這些年,心心念念為了患者著想,奔勞,甚至過年也守在葯堂不回家,生怕有患者來問診找不到人。到頭來得到的,就是這輩子永遠在床上度過的結局。
他努力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麼。
醫人無法醫心。
少年熱血冷透,善心泯滅。
打傷他的那人已經進了大獄。劉潤讓父親想辦法,讓那人不能從獄中活著出來。
又過了幾個月。
坊間傳言濟世堂以後就要靠劉暢繼承了。
這話傳到劉潤的耳朵里,悲憤欲絕,嫉恨迅速滋長。
他們少年時,溫楨經常誇讚劉暢天資聰明,是難得的醫者之才,埋下了禍患的種子。
既生瑜,何生亮。
劉潤無論怎麼優秀,永遠不如劉暢。
這魔咒一直纏著他,纏綿病榻,心病成疾。
後來劉暢暗中派人調查發現,那天葯童告了假,人手不足。
劉潤在前院坐診,是他師傅溫楨得空協助抓藥,可能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竟搞混了,錯將一味有毒性的葯放了進去。
他恨他師傅的過失,恨他師傅斷送了他的一生。
恨劉暢出身寒微卻博得英名,成為金陵赫赫有名的濟世名醫。
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一個廢人。
自己再也追不上他了。
那天他服了砒霜。
畫面戛然中斷。
「怎麼沒了。」嚴望辰支著下巴道。
沈落衡解釋道:「這裡的記憶有缺失。再等等。」
須臾,畫面中劉暢神色焦急提著藥箱趕到劉府,而劉潤站在庭院里,背影冷峻,跟常人無虞。
「你……怎麼好了?」
「阿暢,你不想見到我好好的嗎?」劉潤眉宇間的凶邪之氣,讓劉暢驚詫地退了一步。
他已經死了。
「阿潤,對不起,是我不能治好你,是我沒有護好你……」
劉潤瘋魔地握住劉暢的肩膀搖晃,「從第一次見面你就說了對不起,我真後悔當初救了你。我有什麼好的東西都與你分享,想著你,可在我被人誣陷,被人打的時候,你在哪?!你為什麼不在!為什麼被打的是我而不是你?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
「阿潤……」劉暢神情痛苦。
劉潤放開他,平靜道:「師傅,不,溫楨他必須付出代價。」
「阿潤,你再等等好嗎。師傅他……」劉暢祈求他。
「別跟我提師傅,他不是我師傅了。我為他背了這鍋,付出了代價。劉暢,你這副虛假的面孔可以不用裝了,未來的大名醫,我討厭你,馬上給我滾。」
罵走了劉暢,劉潤回到房間,桌面有一個紅木盒子,他迫不及待地打開。
姜月絨和衡仙葉同時喊出:「燈籠花。」
嚴望辰插嘴道:「這花你們倆都認識?」
姜月絨含糊道,「我在鑒書閣的卷軼見到過。」心跳如擂鼓,總不能說在魔界見過吧。
衡仙葉向眾人道:「這花也叫懸鈴花,生長在魔界,喜陰。花蕊有劇毒,煉成藥毒性更強,可使人喪失神志,增強力量。可這種花,人界是沒有的。我就沒往這處想。」
沈落衡若有所思道:「跟魔族有關么……」
畫面還在繼續。
劉潤去了南郊,在村子里的水井倒了半瓶葯。過了兩天,傳出時疫。正在那裡看診的溫楨得了病,倒在病榻。
「潤兒……」
劉潤看著奄奄一息的昔日師傅,將一整瓶葯灌進溫楨的嘴裡。復仇的快意充斥著四肢百骸,猙獰邪笑,如同一條盯著獵物的惡狼。
「你連來看我都不肯,一切罪惡都從你開始。你教導我仁心仁術,我可憐那群平民,誰可憐我?我死了,你們也別想好活,陪著我一起下地獄吧。」
銅鏡寂滅。
姜月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右手握拳扣在左手心裡,惋惜道:「孽障啊。」
幾個人都看著她。
「……你們又幹嘛這麼看我。」姜月絨雙手抱臂蹦噠到一邊。
「你說話的語調跟尊上似的。」
沈落衡淡淡瞟了說話人一眼,嚴望辰咽了下口水,他是不是說錯話了。
姜越枝問道:「劉暢有辦法救嗎?」
「有,蓇葖果,能解燈籠花之毒。不過……」衡仙葉欲言又止,秀眉微蹙。
嚴望辰問道:「不過什麼?你倒是說完啊。」
「獃子,蓇葖果也長在魔界。你以為到處都是等你去拿呢。」
姜月絨心中煩悶,煩躁地甩甩頭,魔界打死她都不想再去。偏偏沈落衡要去魔界取蓇葖果。她又不舍不下他一個人去,斗凶屍明明就是傷了,還死鴨子嘴硬。
要她說,劉暢中毒死了就死了,這都是命。搞不好她不久后也會死了,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魔界又豈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但沈落衡心懷天下蒼生,能救的他絕不放棄,這就是他堅守的道義。
沈落衡將補好的城西結界又打開一個口子,命嚴望辰和衡仙葉、姜越枝幾人守在此處。又設了咒法,第七日結界自動關閉。他二人一定要在此之前從魔界趕回來。
鑽進那結界入口,姜月絨久違地在心裡說了一句。
幽詭城,俺老娘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