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窗事發
天空湛藍,驕陽似火。
青梧樹下,躺著一熟睡的老者。花白的頭髮透著健康的光澤,上了年紀的臉上平滑不顯皺紋。一身深灰色的衣袍被穿的皺皺巴巴,卻絲毫不影響他仙風道骨的氣質。除了嘴角那根隱隱掉落的野草,以及睡夢中都不忘抖動翹起的二郎腿。
「師祖」一道欲進又退的聲音響起,那音量弱得連停在老者身旁的鳥兒都沒有驚動分毫。
聲音的主人是一清秀少年,此時規規矩矩的站在樹下行禮,臉上是異常糾結的表情。他實在不想認眼神這個不修邊幅的老人是自家那本該仙風道骨、氣勢磅礴的師祖。虧得他剛才排除萬難,在一眾弟子中脫穎而出才換來此刻與師祖對話的機會。
「師祖,山下來人了」這次的聲音明顯拔高,帶著一絲不耐。
少年已經沒有了之前尊敬萬分的表現,身體斜斜的立著,目光隨意的落在一旁。
老者被驚醒,習慣性的用袖子擦口水,那根野草功成身退的掉到地上。「誰來了,不知道我在睡午覺嗎」。
怒吼中有著難掩的氣勢,落下少年眼中卻滿是嫌棄之色「說是來找掌門討還恩情的」。
「既是找掌門的,又為何來尋本長老」
見他又要躺回地上,少年急道:「掌門閉關未出」,言下之意是,他也不想來找他。
林長老站了起來,說話聲音微冷。「前面帶路吧」。
少年有著一瞬的呆愣,感受到面前傳來恢宏氣勢才回過神來先行一步。他直覺自己錯過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以及日後會對今日這番不敬的舉措而後悔的預感。
少年在大殿門口停下,右手指向裡面一男一女「就是這二人」。
「恩」
淡淡的一聲回應讓少年露出了苦澀,畢恭畢敬道:「師祖若是沒有其他事,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林長老古井無波的看著少年:「本長老從不勉強弟子如何稱呼,喊我師祖你既然心不甘情不願,以後,還是換個稱呼吧」。
看著少年後悔無措的樣子了,林長老無聲的嘆了口氣。
「下去吧」
從這孩子剛到樹下,他就將他的表情和反應看得一覽無遺。以他如今的年齡和地位,是犯不著和一孩子計較的。但是這般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心性,他亦是不會再對他有一絲一毫的關注與厚望了。
最後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少年,搖著頭,踏進殿內。
雲霄大殿恢宏巍峨、莊嚴肅穆,夏芸故作淡定的輕移蓮步打量著,美眸閃過一絲志在必得。
「就是你們要向我雲霄掌門討還恩情的」?
不怒自威的聲音,驚得夏芸趕緊回到自己爹爹身邊站好。絕艷的臉上,露出溫柔得體的微笑。
夏臨淵雙手作揖,沉穩有禮又不失氣度「您言重了,當年的事,實在算不得恩情可言。如今厚顏叨擾,不過是想討個人情」。
林長老收回投入在夏芸身上的視線,頗為欣賞的看著夏臨淵。
難怪顏丫頭如此年幼就謙卑有禮、進退有度,原來是跟她爹學的。這夏臨淵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前提下還能這般尊敬,想來是遵循禮數之人。就他此時的氣度表現而言,也是絕非平常之人。
只可惜,識人的眼光差了些。放著乖巧可愛的顏丫頭不管,一心疼愛他身邊這個心機深重的夏芸。
「本長老姓林,乃是雲霄的資深長老。」林長老不悅的看了眼又行一禮的夏臨淵「掌門尚在閉關,門派之事由本長老代理。你既然說是來討人情的,那你倒是說說,我雲霄掌門是如何欠你恩情的」。
一聽他姓林,夏芸臉上的微笑就有些掛不住了。她說聲音怎麼這麼熟悉,仔細一看才想起上次入門測試時的不敬。那個時候她不知道他是雲霄長老,拔劍相向還出言不遜。
夏芸暗自咬牙,手不自覺的拽著夏臨淵的衣服。心裡安慰著自己,林長老早就忘了有這麼一回事了。
夏臨淵感受到女兒的緊張,微微將她的手握在手中。
手裡傳來的溫暖,讓夏芸鎮定了下來,臉上又恢復了甜美得體的微笑。林長老身為一派長老,鐵定落不下身份來跟她一孩子計較。況且,等她成為掌門弟子,又還有誰敢得罪她。
林長老看在眼裡,歷經歲月的眸中劃過不屑和惋惜。
不屑是對夏芸的,上次的事他記得清楚。他不做以大欺小的事,是他不屑與她計較罷了。
惋惜是對夏顏的,那麼惹人疼愛的孩子,卻被自己的父親傷的差點丟掉性命。偏偏她這位狠心的父親絲毫沒有愧疚感,依舊若無其事的寵愛著他眼裡的寶貝女兒。
夏臨淵見女兒安靜下來,這才抱歉的看著林長老,開始細細的講述時過已久的往事。
林長老冷哼一聲,隨意的尋了個座位坐下。
那時候的夏臨淵還是意氣風發、桀驁不馴的少年郎,一心想著行俠仗義、行走江湖。
那日,他跟父母吵架離家出走。路過城外小樹林時,碰巧遇到重傷昏迷的雲謹。理所當然,夏臨淵救了雲謹。因著性格脾性相似,二人很快就成為了知己好友。相談甚歡的過程中,夏臨淵驚訝的得知這位長不了自己幾歲的好友竟是一派之掌。相處幾日之後,二人依依不捨的道別,夏臨淵也因此得到一個將來向對方討要恩情的機會。
時光不經意的流逝,這兩位幾日的知己好友,也因為各自忙碌波折的生活而無從相遇。
直到那日雲霄派下山收徒,夏臨淵才憶起這段曾經的往事。可惜,他早已不是當初熱血澎湃的少年,如今的他淡漠疏離,所以他並未想著去拜訪老友。
若非這段時間看著自家女兒對未入雲霄之事耿耿於懷、日漸消瘦,他怕是永遠也拉不下這個臉面,鼓不起這份勇氣站在這大殿之上。
夏臨淵從腰間取出一塊白玉腰牌「這是當年雲謹所留,作為討要恩情之物」。
林長老將腰牌接過,手指摩擦著上面的刻的謹字。這是掌門初為弟子時,老掌門所賜,他也確實聽掌門說起過此事。那還是掌門初登大位之時,他下山除魔受傷昏迷。被少年救起,一見如故之下許下承諾。
反手將腰牌收入囊中,漠然道:「說吧,你想獲得什麼回報」。
夏臨淵也不怕他收回腰牌就不認賬,低頭看著一臉期盼望著自己的女兒「請掌門收芸兒為徒,此後,便是兩不相欠了」。
聲音含著嘆著,說完閉上眼睛。芸兒現在眼神,太像那孩子了。
林長老聽到他要掌門收夏芸為徒並不驚訝,從他父女的表情早就猜出了幾分。倒是對於夏臨淵的話,高看了幾分。
此人倒也正直,知道這個要求有悖常理。他既能為自己女兒提出來,也就做好友情斷裂的打算,所以才會改稱呼為『掌門』。
「這事畢竟和掌門有關,本長老也無法做主。你父女二人就先在雲霄住下,待掌門出關,必會給你們答覆」
說完招呼弟子安排住宿事宜,他自己則朝偏殿走去。
做不了主還讓爹爹說這麼多幹嘛,真是個討厭的老頭,夏芸心裡咒罵著。
夏臨淵朝著林長老的背影一禮后,才拉著憤憤不平的夏芸跟上帶路弟子。每當途遇雲霄弟子時,他都會多看兩眼。卻怎麼也尋不到那個他曾經一直忽視,如今時時想念的身影。
得知掌門閉關后,就無人再來偏殿。一人怕打擾,二是肖亦然特意交待。
林長老也是這段時間裡第一次來到偏殿,他想查看一下掌門是否有出關的跡象。畢竟夏臨淵的事情得儘早解決,長久讓此人留下不是長久之計,潛他回去又略有不妥。
偏殿被一道無形的結界覆蓋,阻止著旁人的闖入。也正是這道結界,讓林長老生出懷疑。
林長老伸手覆在結界上,眉頭微皺。這不是掌門設的結界,上面沒有掌門的氣息。結界並不能對他造成影響,說明設下結界者修為在自己之下。
上面若有若無的氣息,以及最近發生的事兒,讓林長老生出不好的感覺。
「掌門,你可真是在閉關」
傳音並無回應,也顧不得它想。直接將結界激碎,跨進室內。
林長老面色凝重的尋找掌門的身影,兜轉一圈之後,終於在床上尋到了。
雲謹安靜的躺在床上,嘴角還掛著一絲未來得及收回的笑意。
林長老一看就知道他是被誰設計了,這種能讓人一睡就是十多天的丹藥,除了雲長老,還會有誰人會無聊的去煉製。雲長老深處閉關之中,能夠成功下藥又不被發現的。除了雲長老的寶貝徒兒,掌門的寶貝師侄,他的寶貝顏丫頭,還有何人呢。
手指泛光抵在雲謹額頭上方,面上帶著怒氣、疑惑以及擔憂。
長睡已久的雲謹,神清氣爽的醒來。不解道:「林長老,您為何會在我房中」。
「我們兩兒,被幾個孩子給算計了」
「他們下山了」?雲謹立刻站了起來,急切的問道。
林長老點頭,好氣又好笑道:「這幾個孩子為了下山去玩,還真的無所不用其計呀」
心底又補了一句,還好下藥的對象不是本長老。
「他們不是去玩,是去找霧靈果去了」
雲謹顧不得多做解釋,留下一句「勞煩林長老暫理門中之事」,話未完身影已出現在百里之外。
林長老呆愣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想跟著一起去,又不放心門派中事。
心裡恨不得將幾個孩子吊起來好好的打了一頓,大荒之地是什麼地方。這幾個孩子不怕死的去尋傳說中的霧靈果,無異於在自尋死路。
一個個都這麼討嫌,一點也不知道為他們這些心臟不好的老人著想。
林長老久久的望著雲謹離去的方向,直望得老淚直流。
掌門,一定要將幾個孩子,平安的帶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