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派

  夏顏懶懶的躺在桃樹下,接過紫蘇剝好的橘子。眯起眼睛,嘴角勾出一絲弧度:恩,真甜。


  自那晚袒露心扉后,一段時間裡,夏園都異常平靜。夏芸沒有過來找茬,夏夫人沒有過來假意關心,夏臨淵依舊無視這個女兒。夏顏好似也變了一個人,乖巧懂事不再,變得慵懶隨意,倒是頗有和雲清在清流山上的樣子。以前天天想辦法在夏臨淵跟前晃悠,現在卻是連提都不提。


  紫蘇看著躺椅上,那抹面露淡笑的嬌小身影,面色複雜。她不知該欣慰夏顏終於不再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興高采烈找爹爹,那怕最後都是失望落淚。還是該擔憂這個看似無憂無慮,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落寞的女孩。


  「顏兒,要不咋們出去走走吧」


  夏顏拿著橘子的手似有一頓,輕輕搖頭,白嫩的小手指著樹上,


  「紫蘇姐姐,你說為什麼這棵桃樹都不開花呢?」


  她不想踏出夏園,那日說出那些話后她才知道,她對爹爹是有怒氣的。


  「我也不知道」明知道她是故意轉移話題,紫蘇還是跟隨他抬頭望著大樹,眼中有些糾結。


  「據說,這棵樹是夫人剛懷上顏兒的時候種上的。小樹苗很快長成了大樹,比周圍年長的樹更為醒目,卻不知為何一直不開花。所有人都說應該把這課樹換成一顆會開花結果的桃樹,只有夫人堅持留下。還玩笑般的說:這樹就像顏兒,等長大了,就開花了」。


  紫蘇的話讓夏顏微愣,她天天守在樹下,卻從未想過它的是因她而生。


  紫蘇見夏顏悶聲不語,臉上笑容也收斂了。頓時愧疚,她就不應該提夫人,哪怕夏顏好奇的樣子讓她不忍:「顏兒,我、、、」。


  夏顏笑著搖頭,拉著她手道:「紫蘇姐姐,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顏兒不記得娘親的樣子,但是,既然這棵樹是娘親親手種下的」,

  說到這停了一下,不自覺加深笑意,聲音變得幽遠「說不定呀,娘親就附在這課樹上,守護者顏兒」。


  娘親這個詞,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她不想紫蘇自責,編排一個孩子的童話也未嘗不可。


  一陣風吹過,桃樹搖晃著繁枝,好似在點頭。紫蘇一愣,「說不定夫人真的變成了桃樹」。


  夏顏看得一陣好笑,也不揭穿。心道:這真是一個美妙又巧合的誤會。


  「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在慶賀我即將進入雲霄派呢」夏芸來到桃樹下,居高臨下的看著夏顏:「雖然你一輩子也進不去,但是作為姐姐。等我回家的時候,一定會好好給你講講雲霄派的事情」。


  那樣子、那神情,好像看在卑微的可憐蟲。


  夏顏無奈的坐起來,扯了扯微皺的衣衫,裝作感恩般道:「那,顏兒就多謝姐姐了」。心想,難怪這段時間沒人煩自己,原來是為了這個。


  夏芸對她的反應不滿,卻也挑不出毛病。得意的臉略帶扭曲,僵硬道:「不,不客氣」。等反應過來時,頓時有種被戲耍的感覺。惡狠狠的盯著夏顏:「你就裝吧,我知道你表面不在意,心裡其實嫉妒的發狂是吧」。


  夏顏敷衍的點點頭,起身準備進屋。她早就沒有耐心了,什麼雲霄派,她根本就不感興趣。之前裝裝樣子,不過是沒心情和她爭執罷了。但她如此不依不饒,繼續下去,只會徒惹自己不快。


  夏芸抓住夏顏細小的手臂,制止她離開。剛想出言教訓,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和兩道腳步聲響起。


  夏夫人掛著柔和得笑容,挽著一臉嚴肅的夏臨淵從門口走了過來。明明是一副夫妻間相敬如賓的恩愛樣子,卻讓人覺得不甚親近。


  「顏兒,是不是又調皮,惹姐姐生氣了」溫柔的嗓音,加上慈愛的笑容。表面上好像對自己頑皮孩子的無奈,實際上是指責夏顏的頑劣,和夏芸的懂事。


  夏芸一聽母親的話就明白,悄悄收回抓著夏顏的手。臉上掛起無奈又縱容的笑:「妹妹年紀小不懂事,爹爹和娘親就別跟她計較了」。儼然一副長姐寵愛親妹的樣子。


  夏顏看得津津有味,這倆兒母女,戲演的真好。紫蘇卻是憤憤不平的咬牙,但也不敢表露出來。


  夏夫人板起臉,一副嚴母教訓子女的樣子:「芸兒,你別老是護著顏兒,她也就比你小一歲,已經不小了」。


  夏芸臉上一急,裝作想辯護的樣子。見父親微微變冷的俊臉,又一副害怕的樣子,低下頭去。心裡得意的笑開,夏顏,等著挨罵吧。


  夏臨淵看著從容的站著,兀自玩著手指頭的夏顏,情緒不明。看向低頭的夏芸時才顯出一絲柔和:「怎麼回事」?

  夏顏自始至終轉著手指頭,一副身不關己的樣子。夏芸小心翼翼的抬頭,審是委屈的樣子,


  「爹爹,過幾天不就是雲霄派的測試了嘛。芸兒就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妹妹,想讓妹妹和芸兒一塊去。結果,妹妹誤會我是過來炫耀的,跟我生氣呢」。


  夏臨淵走到夏顏面前,冷冽的目光直逼她抬頭「你很想去參加測試」,

  似疑問、似肯定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夏顏終於抬頭,眼睛似星辰般閃爍,反問:「爹爹想顏兒去嗎」?

  她還以為夏芸進入雲霄是板上釘釘的事呢,原來還要測試呀。還沒通過就這麼得意,除了夏芸也是沒誰了。爹爹的反應倒是有些奇怪,直覺他是想自己同去。


  夏夫人驚愕,這個夏顏膽子越來越大了。夏芸憤恨,自己的謊言,竟然給了夏顏參加測試的機會。


  「去,也未嘗不可」。


  夏臨淵思緒飄遠,楊柳河畔,飄然若仙的女子,依偎在俊朗挺拔的男子懷中。玉手覆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溫柔道:臨淵,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你教她法術可好?


  男子面露苦惱,眼裡全是笑意:可孩子若是像你,資質太差又怎能修仙呢。


  女子嬌嗔:我們的孩子,一定是最適合修仙的。


  幸福的女子不知,生下孩子,會耗費她所有的靈氣。她不知,男子會因此埋怨這個他曾經欣欣期盼的孩子。她不知,天之驕子的他,從此不再涉足修仙界。


  夏顏露出天真的笑:「可是呀,顏兒不願意去」,她已經有師父了,便不願再拜他人為師。


  夏芸忙到:「爹爹,妹妹不願去就算了,芸兒一定會通過測試,進入雲霄派的」。


  夏夫人亦是站了出來,欣慰的看著自家女兒,溫婉道:「是呀老爺,顏兒不像芸兒自幼修行,去了可能也不會通過,還是讓芸兒一人去吧」。


  眼中狠芒閃過,她絕對不會給夏顏成長的機會。本來還埋怨自家女兒的不爭氣,給她人製造機會,既然她人自己不想抓住,就不要怪自己了。


  夏臨淵並未理會母女二人,只是冷冷的盯著夏顏,淡漠開口:「不管願不願意,你都必須去」。


  夏顏見爹爹這麼堅持,聲音不自覺帶上了疏遠。「爹爹,顏兒不知道雲霄測試到底如何,卻也知道修仙得不懼生死。顏兒還小,暫時不想罔顧生死」


  夏芸母女本想幫襯夏顏,聽了她的話,一致閉嘴。


  紫蘇本是贊同夏顏去參加測試,聽了她的話后沉默了。她希望顏兒變強,因為那樣就不會被欺負了。但若是以生命為前提,她寧願她只是普通女孩。


  夏臨淵聽出她異常,知道被誤解了,卻不解釋,沉沉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若真因此送命,也怪不得他人」。


  撂下這句話,留下心思各異的眾人,毅然離去。走到門口停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並不想見到你」,話閉,人已不見身影。


  夏顏苦笑,直到夏芸母女得意、不屑的嘲笑完離開。倉促的扶住一旁的紫蘇,穩住搖晃的身形。黑亮的眼睛溢滿水汽,卻又強忍著不讓其掉落。


  「顏兒、、、」紫蘇想說點什麼,終究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雲霄派入門測試前一天,

  夏臨淵沒有如往常一般指導夏芸修鍊,而是獨自一人來到夏園。負手而立,靜靜的站在門口,不進去,也不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似嘆了口氣,終究推門而入。園內空無一人,房門緊閉,只有書房的門虛掩著。


  夏臨淵眉心微皺,抬腳向書房走了過去。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輕叩房門。房內寂靜,並無回應。他眉心褶皺加深,不悅的踢開房門,同時背過身去。


  仍不見動靜,才緩緩轉身。入眼的是乾淨整潔的陳列,卻不見人影。夏臨淵肅然的俊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慮:院內無人,書房也無。剛才問過暗衛,並未見夏園有人出入。已經過午時了,難道還沒起床?


  思及至此,信步來到院中。負手背門而立,身後的大手一揮,房門應聲而開。半響之後才轉身,神色不明的目光,挨個房間掃視。


  夏臨淵生出些許怒氣,暗道:了不起了,竟然能躲過暗衛。眼底有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擔心。


  繁華熱鬧的集市中,夏顏一手被紫蘇牽著,一手拿著冰糖葫蘆。巧笑倩兮,左看右顧。雖然上次已經逛過一次了,仍舊對一切事物好奇不已。


  「顏兒,等一下」紫蘇無奈的掏出手帕,將她嘴角的糖汁擦乾淨:「老爺告誡過,測試之前不準出府,我們偷跑出來,被發現可怎麼辦才好」,說完,素凈的臉上,已掛著優色。


  夏顏大大的咬了口糖葫蘆,嘴角重新粘上紅色,不在意道:「怕什麼,我們不是躲過爹爹派的暗衛了嗎」。


  雲霄乃修仙界第一大派,此次下山到此收徒,必將引來各路人馬。雖然招收年紀限制在十四歲到二十五歲,但是看熱鬧的凡人、修仙者肯定不在少數。夏臨淵不讓夏顏和夏芸出府,也是出於安全打算,畢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說到底,夏顏是他曾經期盼已久的女兒,哪怕再埋冤,再不喜,仍舊偷偷派遣暗衛保護。只是他沒想到,以夏顏如今修為,躲開暗衛是輕而易舉的。更沒想到,從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示他話為聖旨的夏顏,會偷跑出來。


  紫蘇想了想,也對,況且夏園向來被人忽略。


  這時,突然衝過來一輛受驚失控的馬車。馬車主人嘶吼著,提醒路人讓開。路人一陣驚慌失措,有好心人想提醒道路中央的兩位女孩,卻已經來不及了。


  夏顏楞了一下,第一反應是先把紫蘇推開到安全位置。而她自己,競是忘記了自身修為的事。略帶害怕的閉眼,祈禱奇迹出現,迫使馬車停下。


  酒樓二樓,一墨發白衣的男子。被此喧嘩驚動,捂著茶杯的縴手一頓。光潔的額頭微皺,淡淡的撇了一眼樓下街道。


  女孩身著粉色輕紗衣裙,柔順的頭髮剛過肩頭。兩邊各分出一縷於腦後,用淺色髮帶紮成花型。白凈的小臉精巧可愛,眼睛出於害怕,緊緊的閉起。


  男子手指一松,茶杯和桌面無聲的碰撞在一起。輕身躍下,左手攬過嬌俏的小人。身後的右手伸出兩根手指,默念法決制止馬車的前進。


  夏顏只覺肩膀一沉,試探性的睜眼。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受驚的馬,也恢復了溫順。車主跳了下來,朝四周敬禮致歉。之後單獨走到夏顏面前,屈身道歉。見她並未受傷,得到原諒后,才重新回到馬車上,駕車離去。


  「謝謝你救了我」夏顏歪著腦袋看著右側的人。


  「不謝」男子不著痕迹的收回左手。


  「顏兒,你沒事吧」紫蘇關切道,上下打量著夏顏。


  夏顏笑著搖頭,轉身時,男子已走出一仗之外。她連忙追上去,不理會更加無奈的紫蘇。拉著男子手臂,眨巴著黑亮的大眼說道:「我叫夏顏,你叫什麼名字呢」?

  男子低頭看了眼拉著自己的小手,又抬頭看向那張好奇又真誠的小臉。


  「肖亦然」


  「肖亦然,這名字好好聽額」夏顏咧開嘴角道:「人長得也好看」。


  肖亦然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名字好聽嗎?他還真沒在意過。至於長相,應當是好看吧。不然怎麼老是有女弟子圍著自己說:肖師兄好帥呢。以前聽別人誇他相貌,他總是嗤之以鼻。現在,他卻是有絲竊喜的。


  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又聽到一句軟糯的:就是有點冷,不怎麼愛說話。他頓時沉默了,他突然不想聽到女孩這樣評價自己。想出言反駁,卻發現這是事實,他無言以對。那絲還未萌芽的竊喜,瞬間灰飛煙滅。


  下一刻,心底又冒出一絲溫暖。他聽到女孩頗為嫌棄的說:所以,我們做朋友吧。他似乎聽到冰封解凍的聲音,輕輕的道了一個『好』字。


  之前出手相救,本是后覺後悔。因為他擔心被糾纏,畢竟之前有過太多先例。現在,他覺得那是他有生以來最正確的決定。他拋下手裡眾多事務,陪著女孩和她的婢女玩了一整天。一直玩到天黑,女孩不舍的朝他揮手道別。


  夏府,夏園。


  「爹爹,這可是娘親親手煮的,你趁熱喝了吧」夏芸端著一碗甜湯,見夏臨淵喝了一口便放下,道:「妹妹肯定是玩的忘了時間了,爹爹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她都這麼大人了,不會有事的」。


  面上如常,心裡氣的咬牙。她就不明白,爹爹最近怎麼開始關心起夏顏來了。不止派遣了暗衛保護,知道她偷跑出府。雖然沒派人尋找,但是卻在夏園等了整整一天,這不是明擺著擔心嘛。


  她不喜歡這樣的爹爹,爹爹的愛只能是自己一個人的,如以前的十幾年一樣。


  夏臨淵微微笑了一下:「芸兒,明天就是雲霄測試了。爹爹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會通過。記得要保持平常心,無需緊張。不管怎樣,你都是爹爹最疼愛的女兒」。停頓了一下,溫和道:「回去早點休息吧,爹爹一會也回去了」。


  感應到夏芸走出夏園,夏臨淵瞥了門口一眼,沉道:「進來吧,別躲了」。也不知道屏蔽氣息,躲得多誰呀。


  夏顏和紫蘇同時僵住,對視一眼后,尷尬的走進書房。她們回到夏園的時候,見書房亮著燈,就偷偷躲在門口觀望。本以為夏臨淵會和夏芸一起離開,結果只有夏芸一人離開。也還好夏芸沒發現她們,不然又要出幺蛾子了。


  「爹爹,您怎麼來了。我和紫蘇晚飯吃太多了,就去散了會兒步」夏顏微笑道,說完用手肘撞了撞紫蘇:「紫蘇姐姐,你不是說累了嗎,快去睡覺吧」。


  紫蘇嘆氣,這謊撒的,老爺會在這肯定是因為暗衛把我們出府的事稟報了。一向聰明的顏兒,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一向嚴肅的老爺,卻沒有點破,甚至還點了點頭。


  紫蘇行禮告退,行至門口時還偷偷回頭送給夏顏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弄得夏顏苦笑不已。


  「這就是你這段時間練字的成果」手指重重點在書桌上,每敲一下,夏顏的心都微顫一下。那是她昨天無聊的時候寫的,那扭扭捏捏的字體,和那次酒樓的相比,絲毫沒有進步。


  「是、是的」見夏臨淵陰沉著臉,立即改口。低著頭,小聲道:「隔三差五的練」,說完眼睛咕嚕嚕的轉著,小心的觀察自己爹爹的表情。


  夏臨淵冷哼:「撒謊都不用思考」。


  夏顏悄然後退了兩步,這真是一語雙關呀。明指練字不專心,暗指偷偷出府的事。


  「再多退幾步試試」嚴厲的聲音響起,夏顏癟嘴,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家爹爹。默道:她不敢。


  夏臨淵起身,將椅子挪開「過來」語氣似有緩和。夏顏疑惑又膽戰心驚的小步移動,見自家爹爹臉上又沉了下來,幾大步垮了過去。


  只見自家爹爹取了一張乾淨的宣紙,鋪在桌面。然後立於自己身後,溫暖的大手托起自己的小手,執筆而握。筆尖輕輕的落在紙上,行雲流水般,溢出一陣墨香。


  夏顏眼中盈淚,很快一片模糊。一滴透明的淚水終於滑落,她伸出左手想接住。枉然,終究無聲的落下暈開點點墨跡。


  夏臨淵突然不知作何反應才好,有種將孩子拉入懷中安慰的衝動。卻又跨不過心裡的那道坎,放下筆絕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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