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晚上兩人一起看唐柊上個月參加的綜藝節目。
卧室里沒有電視，唐柊抱枕頭窩在沙發上看，尹諶切了水果端出來，在他旁邊坐下，扯毯子為他蓋住蜷在沙發邊緣的腳。
電視上正播到遊戲環節過後的小採訪，主持人問唐柊有什麼想對節目組說的，唐柊額上豆大的汗，雙手叉腰喘粗氣：「希望拍完能早點回家。」
周圍笑聲一片，有個同場嘉賓插嘴問：「這麼著急回家，難不成在家裡藏了個寶貝？」
唐柊笑得眉眼彎彎：「是呀，家裡有寶貝，我想他了。」
尹諶平時很少看此類節目，因為唐柊在，難得有耐心陪著看了一會兒。
尹諶又問：「有多想？」
唐柊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就知道啦。」
尾聲播到一天的行程結束，又困又累的唐柊趴在酒店的床上發簡訊，電視外的尹諶問：「給誰發？」
「你呀。」唐柊靠在他肩上說。
模樣像極了屯起食物過冬的松鼠，每時每刻、隨時隨地都捧著一顆心，向尹諶展示他單純熱烈的愛意。
尹諶開始後悔下午心急的時候對他發脾氣，哪怕在唐柊看來這壓根算不上脾氣，無論尹諶做什麼說什麼，他都甘之如飴地收進懷裡。
燒沒多久就退了，因為不記得把拖鞋踢到哪兒去了，唐柊是被尹諶抱回卧室的。
腦袋將將挨到枕頭，唐柊眼睛都睜不開了，摟著尹諶脖子的手還是不肯松，輕呢如同夢囈：「不準走，說好了今天陪我……要陪我，陪我。」
唐柊只聽說手機可以點外賣，還沒有實際操作過，湊過去認真看流程，見不僅能點單還能選擇甜度和加料，感嘆道：「好厲害。」
「別跟我說這七年你都在外太空過的啊。」蘇文韞以為他故意誇張，「上學那會兒你不是玩過智能手機么，天天上匿名論壇查資料。」
心中的冰雪化作涓涓暖流，尹諶俯下身親他的額頭，溫聲道：「搬過來吧，和我一起住。」
年前的最後一個周末，來首都出差的蘇文韞聽說他倆已經同居了，麻溜掏出手機說要點奶茶慶祝。
「模特也喜歡你這種攝影師。」翻到前面拍的幾張賀嘉勛的照片，唐柊商業互吹，「拍誰都好看。」
說到各自的對象，唐柊意在做和事佬：「聽說上次賀賀送你玫瑰花啦？好羨慕啊。」
唐柊說：「我也只會上論壇嘛，輸入網址就能發言，超簡單。」
兩人湊巧在一個棚里拍東西，中途休息的時候蘇文韞舉著相機給唐柊拍了幾張，回翻預覽圖的時候毫不吝嗇地誇他上鏡：「攝影師最喜歡你這種模特了，每個角度都好看。」
「還不是那些破事，他媽凶得要命，嫌我工作差還不是個alpha。」
「……我似乎從賀賀嘴裡聽到過差不多的話。」
「別提了。」蘇文韞露出寂寞點煙的表情，「送完就吵了一架。」
「又怎麼了？」
蘇文韞不信：「不能夠吧，長成你這樣的omega，宜室宜家還會掙錢，他媽有什麼可挑的？」
唐柊搖頭：「他媽媽不喜歡omega。」
蘇文韞噗嗤笑了：「你說說，我和他吵個什麼勁，不如找個日子把兩位媽媽請到一塊兒打一架。」
唐柊也跟著哈哈笑，沒多久又笑不出來了，垂低眼帘：「他媽媽也不喜歡我。」
唐柊又搖頭：「我只希望她不要說。」想了想，又安慰自己，「那種事，她肯定不會說的。」
昨天聽尹諶說要去媽媽那兒，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去。後來細想覺得自己多慮了，這世上除了他，多的是不想尹諶知道那些事的人。
 
;??「行吧，誰稀罕她喜不喜歡，尹哥喜歡就行。」蘇文韞搞不懂這個思路，「欸尹哥不是回家去拿餃子了嗎，讓他順便做做他媽的思想工作，反正以後又不一起住，還能棒打鴛鴦不成。」
暮色四合，尹諶下班就開車往城郊去。
下了環城高速看到前方鬱鬱蔥蔥山林，趁紅燈給唐柊打電話：「我快到了，今天你自己吃飯。」
蘇文韞沒聽明白，只看出他也在為長輩的態度擔憂，嘆了口氣：「還以為你倆和好就結了呢，唉同是天涯淪落人，誰家沒個奇葩媽。」
唐柊抿唇笑笑，沒再說什麼。
從城區來到市郊，道路逐漸狹窄的同時，國道上偶爾的坑窪令車子顛簸不斷，雙車道對面的反方向已經堵了。
透過前窗依稀能看到似乎有故障車停在路中間擋了道，沒開多遠，這邊的車道也從行駛緩慢變成徹底堵死，尹諶踩剎車，他前面一輛車正停在故障車的旁邊。
唐柊很乖地應了，囑咐他開車慢點注意安全，末了還不忘加一句：「早點回來哦。」
被牽挂的感覺讓尹諶有些心急，前方紅燈轉綠燈，他踩油門加快速度，想著快去快回，早點回家陪他的omega。
等尹諶解開安全帶下車，那女人一拍手，驚喜道：「這不是小尹嗎？我是劉阿姨啊，你媽媽的朋友！」
原以為在這裡碰到是個巧合，後來幫著補車胎的過程中聊了幾句，尹諶才知道這位在n城有過一面之緣的劉阿姨剛從林玉姝那邊做完客出來。
前面的男車主開門下車，看樣子想幫對面的忙。
對面的車故障拋錨，車頭卡在兩個車道中間。車主是個長發披肩的中年女人，比手畫腳地講著什麼，兩人彎腰下去看車胎，又直起腰來東張西望，接著那女人便走到尹諶車前敲窗戶：「先生你好，我的車爆胎拋錨了，請問有工具可以借來用用嗎？」
劉阿姨在邊上看，笑著道：「你跟你媽可真像，都是的冷清性子，其實心眼特別好，剛才你媽就著我早點走，說這邊天黑了不好開車，還給我拎了袋吃的，真貼心。」
尹諶「嗯」了一聲，接過扳手把螺絲擰緊。
「這不趁著年前出門的人少，自己開車出來玩嘛，到了首都當然要拜訪老朋友。」劉阿姨跟從前一樣話多，沒人問她也能說個不停，「這地方真不錯，空氣新鮮地方寬敞，就是路有點難走，幸好爆胎的時候開得不快，不然八成要出事故。」
尹諶應了幾聲，半蹲著專心配合男車主換輪胎。
「聽你媽說你現在在市三院當醫生？嘖，當初我就看出來你將來肯定有出息。」
來自不熟悉的人的誇獎只當隨便聽聽，尹諶禮貌應付兩句。
有備用車胎，車很快就修好了。
周圍沒地方可以洗手，劉阿姨從車上找來濕巾給尹諶擦手，兩人在路邊又說了會兒話。
劉阿姨聳了聳鼻子，聞到味道一臉瞭然：「還是當年n城那個omega？嘖，這年頭像你這麼專一的alpha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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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今年27了吧？談對象了嗎？」中年婦女的通病在劉阿姨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她熱情道，「喜歡什麼樣的，阿姨給你介紹介紹？」
尹諶拒絕道：「不用了，有對象。」
林玉姝現在的住處在郊區的一幢小樓的二層。
尹諶到的時候她正在包餃子，桌上收拾很乾凈，沒有客人來訪的痕迹。屋裡放著崑曲，這是林玉姝在n城的那會兒新添的愛好，閑來無事跟著哼上幾句，權當平心靜氣陶冶情操。
p;聽出奇怪之處，尹諶猶豫著問：「當年……您知道？」
劉阿姨掩唇咯咯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一靠近我就聞到味兒了，告訴你媽的時候她還不相信呢。」
母子倆安安靜靜地包餃子，等餃子煮到鍋里，林玉姝把碗筷放到外面桌上，看到尹諶帶來的東西，邊翻邊念叨「別亂花錢給我買東西」，看到裡面有一條大紅色的鮮艷圍巾，忽而一愣，問：「怎麼買這麼鮮艷的圍巾？」
「送人的。」尹諶也從廚房裡出來，「我談戀愛了。」
看見尹諶走進廚房，林玉姝道：「不用幫忙，你去外面坐著。」
尹諶沒聽她的，洗了手幫忙擀餃子皮。
說到一半自己收了聲，面對尹諶冷靜審視的目光，林玉姝訕訕道：「怎麼這麼大的事也不跟媽媽說一聲，對方是誰啊，媽媽認識嗎？」
「認識。」尹諶頓了頓，接著道，「他叫唐柊，我在n城的同學。」
林玉姝還懵著：「談戀愛了？你爺爺介紹的？」
尹諶不語，林玉姝當他默認，頓時急了：「他又給你介紹omega？我們明明說好了……」
尹諶依舊冷靜：「對，他是個omega，您早就知道了。」
林玉姝嘴唇一抖，差點沒撐住笑容：「我也是聽鄰居說起才知道的，他輟學跟人跑了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的……」
林玉姝的臉色倏地發白，用反應證實了尹諶的猜測。
她開始語無倫次：「你和他那個時候就……他是個omega啊，他騙了你。」
她抱臂在客廳里來回走了幾圈，恢復了平時工作的狀態：「對，我是找過他，我告訴他不要因為一時腦熱毀了你的前途，讓他好好想想。不過他肯定沒聽進去，因為之後你們還在交往。」
「您告訴他我是alpha。」
尹諶現在不想跟她探討這些，他關心的只有一件事：「您背著我找過他。」
林玉姝天生理智多過感性，躁鬱只維持了短短几分鐘，又冷靜了下來。
面對兒子的步步緊逼，林玉姝額角突突直跳，心想紙終究包不住火的同時還存有一絲僥倖，竭力否認道：「怎麼可能，如果我要告訴他，為什麼還要帶你躲到n城去？你知道的，媽媽最恨他們以是不是alpha來衡量你的價值。」
尹諶冷笑一聲。
「對，是我說的。」林玉姝嘆了口氣，「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和你不相配，如果不是我……」
尹諶打斷她的話：「您還告訴了爺爺。」
況且她既沒錢也沒人脈，當時來到n城的情景歷歷在目，但凡她願意放下臉面仰仗尹家，何至於住那樣的房子、過那樣的日子？
林玉姝現在能坦然地否認，也是仗著母子倆之間心知肚明的這一點。
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忽略了一個擺在眼前最明顯的可能性。
林玉姝是個beta，感知不到信息素的存在，她寧願放棄在首都的一切帶他來n城、隱瞞他已經分化為alpha的事實，比天還高的自尊也容不得她在背地裡搞小動作。
尹諶違逆了她，以她的性格這件事根本不可能像當初那樣風平浪靜地揭過去。
「媽媽沒這麼大本事，我哪有本事把他弄成那樣啊？」林玉姝急於自證清白，咬牙切齒道，「是他說的對不對？除了他沒別人了，我就知道omega沒一個好東西！」
可是尹諶不會忘記她有多麼討厭omega。失敗的婚姻是驕傲的林玉姝在人生路上遇到的第一個、也是摔得最慘的一次挫敗，這樣刻骨銘心
的恨足以令她喪失理智，那場歇斯底里后的警告就是證明。
也許是飄散在屋裡樂曲聲太過柔美悠揚，「借刀殺人」四個字，他掙扎了幾次都沒能說出口。
車開往市區，第三人民醫院方向。
情急之下沒發現自己的話中漏洞百出，無意中讓尹諶離事實又近了一步。
「因為你解決不了，所以你告訴了尹正則。」壓抑著怒火，尹諶的吐字依舊平緩清晰，「讓他出手幫你解決，這招、這招……」
「要晚一點。」尹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與平時無異，「去醫院查點資料。」
「啊……回來用電腦查不行嗎？」
散落的拼圖一片片被撿起放回原位，真相呼之欲出，像按下快退鍵的黑白電影，每一幕細節都有其用意，都能在這段荒謬又殘酷的故事中找到它的位置。
晚上八點還差一刻鐘，唐柊打了個電話過來：「什麼時候回來呀？」
尹諶應下了。
掛斷之前，他突然問：「有想要的東西嗎？」
「內部資料，網上沒有，不能帶出醫院。」
儘管有些失落，唐柊還是表示理解：「那你路上慢點哦，天黑了，我看天氣預報說可能會下雨。」
「那你等我想一下哦。」即便覺得奇怪，唐柊還是很開心，琢磨半天，哼哼唧唧地說，「想要一串糖葫蘆，嗯……再來一包菜園小餅就更好啦。」
「就這樣？」
電話那頭的唐柊似乎嚇一跳：「為什麼問這個？好突然啊。」
「想知道。」尹諶說。
道路兩旁的燈光照在地上，沒有葉子的樹影迷離晃漾。
尹諶望著漆黑的前路，封閉的車內窒悶的空氣讓他不由得收緊關節，指骨摩擦發出咯吱悶響。
「嗯嗯！」
接下來是良久的沉默，久到唐柊以為尹諶沒在聽，「喂」了好幾遍，尹諶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回了一句「好」，然後掛斷電話。
清麗婉轉的崑曲忽遠忽近地跟了一路，至今仍縈繞耳邊，是曾在龍藏河附近的小巷裡聽過的曲調。
——夢短夢長俱是夢，年來年去是何年。
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他不懂曾經的自己為什麼會把「貪婪」兩個字加諸到唐柊的身上，唐柊想要的東西從始至終都那麼少。
就是那少得可憐的一點東西，他捨不得放棄，死死攥在手心，因此承受了那麼多本不該由他承擔的苦難磋磨。
宛如從一場大夢中驚醒，為找回與現實相通的知覺，尹諶提了提僵硬的唇角。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只覺心底猶如北風過境，寸草不生，極目荒涼。
笨的明明是唐柊。
傻乎乎的小omega不知道別人想要什麼，只會拼盡全力為他的alpha驅趕夢中的惡，用單薄的身軀為他擋住那些可怕殘忍的真相。
然後懷揣著一個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的願望，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穿越刀山劍雨，年復一年，努力游回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