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中午的菜很多，兩人吃得很飽，蛋糕便做了下午茶。
唐柊吃東西很小口，吃一點喝一口水，剛把一塊蛋糕上的奶油都颳了吃掉，尹諶已經把一整塊吃下肚了。
「中午沒吃飽？」唐柊試探著問。
尹諶坦白道：「又餓了。」
唐柊給他切了第二塊：「那就多吃點。」
尹諶搖頭：「不用，留著你晚上吃。」
「反正你買的這個蛋糕夠大。」唐柊往他盤子里塞，「奶奶不吃甜的，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捕捉到關鍵詞「吃」字，在桌下晃悠的糖葫蘆試圖引起主人的注意：「汪汪！」
唐柊不心軟：「裝可憐也沒用！上次吃了一整個蛋糕，看看你都胖成什麼樣了？」
糖葫蘆哼唧一聲，趴地上不動了。
唐柊一看到它就想起因他叼走玩偶暴露的那盒東西，放下叉子轉過去凶道：「叫也不給你吃！」
糖葫蘆：「嗚——」
冷不丁提起這一茬，唐柊有點害臊：「是、是啊，你生日嘛。不過做的不太好看，味道也不怎麼樣，幸好被糖葫蘆吃掉了。」
話音剛落下，尹諶傾身湊前，抬手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唐柊的嘴角。
無論見識多少次，尹諶仍對這一人一狗的無障礙交流感到神奇。
「上次的蛋糕，是給我做的？」尹諶問。
唐柊兀自尷尬著，尹諶也沒自然到哪裡去。
從口袋裡把焐熱許久的禮物拿出來的時候，唐柊剛剛吃完，臉頰上又沾了新的奶油。
事出突然，唐柊呆了好幾秒，等到反應過來，只余唇邊一縷不同尋常的熱度，還有他再度怦怦亂跳的心。
想起黑暗樓道里被乾燥大手擦掉的眼淚，唐柊不知道這個動作在當下是否被賦予了與先前不同的意義。他抽了一張紙巾，僵硬地擦了幾下：「吃蛋糕總是不小心碰到臉上哈哈哈。」
「嗯。」尹諶應了一聲，怕他走神沒聽清，又重複道，「生日快樂。」
一句「謝謝」說得結結巴巴，唐柊拿起收音機時輕手輕腳，生怕力道重了把它捏壞，邊捧在手心裡把玩邊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聽廣播？」
尹諶一時不知道該先給他擦臉，還是先說點什麼，見唐柊盯著桌上的東西發愣，權衡之下開口道：「生日快樂。」
「這個，」唐柊指指擺在桌上小巧精緻的收音機，再指自己，「給我的？」
「猜的。」尹諶答。
唐柊撇嘴：「摔壞我的傳家寶鏡，現在才想到補償？」
尹諶：「你說過。」
將方形的小收音機翻過來，背面赫然貼著一面鏡子。唐柊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傻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照鏡子？」
看破不說破，對禮物很滿意的唐柊決定給送禮者留個面子，他打開收音機調到常聽的那個頻道：「以前都是用手機，現在有專門的設備了，奶奶再也不用擔心我放學路上沒人陪啦。」
尹諶不僅知道唐柊愛聽廣播，連他愛聽深夜頻道某個聲音很好聽的alpha主持的節目的事都聽說了。他想了想，說：「不要經常聽。」
尹諶抬眸，看了那收音機一眼：「不是，買回來才知道帶鏡子。」
這話唐柊當然不信，鏡子分明是后貼上去的，哪個廠家這麼奇思妙想，到把收音機和鏡子兩個毫無關聯的功能併到一起？
尹諶把他手中的收音機拿過來，擺在桌上：「以後我陪你。」
唐柊以為尹諶隨口一說，畢竟他喜歡安靜，每天放學都是最後一個走，兩人的時間總撞不到一起去。
 
;???唐柊沒懂他的意思：「嗯？」
兩三次可以當做巧合，連著一周都是如此，饒是再遲鈍也悟出尹諶是有心的了。
周五唐柊被老孫留堂，在辦公室訂正昨天的隨堂習題。唐柊慢騰騰地訂正完，交上去剛要走，老孫喊住他：「唐木冬啊，你是不是跟尹諶同學關係很好？」
沒承想星期一晚自習下，唐柊聽到打鈴就抓起書包跑路，走到門口剛好碰上要出門的尹諶。
他跟平時一樣單肩背包，不急不緩遊刃有餘的樣子：「走吧，一起。」
唐柊知道老孫這席話的重點在後半段。上學期尹諶經常不按時回家，就是被各科老師喊去談話，估計目的跟老孫差不多，看出他有資質有潛力，希望他參加競賽為校爭光，也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作為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beta的好出路終歸只有考個好學校再找個好工作這一條。
唐柊一驚：「沒、沒有啊，就普通同學。」
「我看你們最近經常一起回家，想必應該比普通同學關係要好。」老孫打開抽屜，拿出一疊紙，「這幾個競賽的報名表，你拿著看看，方便的話也拿去給他看看，順便幫老師勸勸他。拿不拿獎無所謂，重在參與嘛，要是拿了獎，對升學有很大幫助。」
走到半路，唐柊才憋出第一句話：「你特地等我？」
「不是。」尹諶說，「隨便等的。」
捧著一疊報名表的唐柊有些為難，從辦公室走出去拐個彎，看見倚在牆邊等他的尹諶，更為難了。
尹諶貪吃蛇打到一半，見唐柊出來直接退出不玩了，握著手機的手插回褲兜里：「走吧。」
唐柊：「哪裡不一樣？」
尹諶轉開視線，沒再說什麼。
唐柊沒琢磨明白兩者的區別，索性把原因歸結於尹諶人太實誠，說過的事必須兌現，立馬追上去道：「以後如果太晚就別等我了，我一個人回去也是一樣的。」
尹諶偏頭看他：「不一樣。」
可能潛意識裡就認為談戀愛這事跟尹諶不搭邊，所以這三個字唐柊怎麼都說不出口。
那天之後，他也沒有什麼兩人關係變了的實感。因為他們平時就是這樣相處的，上課傳傳紙條，偶爾互發簡訊，現在只是一起回家的頻率提高了，別的與之前全無分別。
等到唐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已經是五分鐘之後的事了。
他懊惱地抓了一把頭髮：「對不起，我總忘了我們在……在……」
而且尹諶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就算被拒絕了，也沒道理扭頭就喜歡上他了呀？
唐柊放慢腳步，刻意落在後面，壓低聲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性格使然，尹諶對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唐柊有時候回過味來，甚至懷疑生日那天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一個夢，是不是他極度渴望下產生的幻覺。
尹諶說喜歡他，尹諶怎麼會喜歡他呢？
他覺得自己這個推測有理有據。尹
諶看似冷漠，實際上待周圍的人都不錯，他會幫賀嘉勛遮掩抽煙的事，會教蔡曉晴英語題，還會幫戚樂謄寫班級名冊……在這樣的情況下，唐柊實在分辨不出自己之於他的特別之處。
尹諶停下了，再次扭頭，似乎對這個問題很不理解：「有區別？」
「有。」唐柊又有一種把自己的在青天白日下剖開展覽的錯覺，羞恥得手腳蜷縮，「你是不是，因為不小心看到那些東西，怕我丟臉，才、才回應我？」
兩人一起穿過馬路，走進小巷，在成衣店門口分道揚鑣。
唐柊心情沉悶，走進家裡才想起老孫給的幾張報名表還在手上。他不抱希望地轉身出去，心想跑快點興許能追得上。
這個問題似乎把尹諶問住了，他思索片刻，只否定了他的猜測：「不是。」
然而這兩個字實在沒什麼說服力，唐柊沒等到下文，耷著肩膀不再多話。
許是找不到更簡短有力的回答，尹諶說：「我想等你房間燈亮了再走。」
初春的夜晚暖風習習，吹綠了草地，也捂暖了唐柊的心。
鐵門剛打開，抬頭正對上還站在原地的尹諶。
錯愕在兩人眼中同時閃過，唐柊先開口：「你怎麼還沒走啊？」
「不過我覺得還是挺要緊的。」唐柊又說。
尹諶抬起頭，用眼神詢問。
他上前，把手中的一沓紙遞給尹諶：「老孫叫我給你的，說重在參與，拿不拿獎不要緊。」
尹諶低頭接過，「嗯」了一聲。
尹諶愣怔須臾，忽而彎唇笑了，把手上的報名表疊起來塞進口袋，說：「好。」
不過距離競賽還有近六個月時間，總不能為了米其林半年不約會。
「這關係到我會不會斥巨資請你吃飯慶祝……不過現在應該不叫慶祝，該叫約會了吧？」唐柊眨了下眼睛，似在狡黠地引誘，「拿一個獎就吃一頓米其林八星，怎麼樣？」
說著拇指和食指張開，比了個誇張的手勢八。
唐柊依然興緻勃勃，畢竟除了學校組織看電影，他從來沒花錢來過電影院，光服務員在櫃檯裡面給客人鏟爆米花，他都能目不轉睛地看半個小時。
提前十分鐘入場，尹諶讓唐柊拿著票先排隊，自己去買水。
兩人第一次單獨出門是尹諶發出的邀請，時間下午兩點，地點電影院。
周末人多，票是現場買的，時間在四十分鐘后，座位還很偏，完全符合兩人都是第一次約會毫無經驗下會發生的情況。
尹諶：「五塊。」
唐柊：「我剛才看了那半天呢，牌子上寫的爆米花二十元起。」
唐柊前面站著一對黏糊的學生情侶，後面的一對社會情侶也在擁吻親熱，他在心裡默念了幾遍「非禮勿視」，緊緊捏著兩張票，目光跟隨著尹諶擠進人群又擠出來。
一桶熱乎乎的爆米花遞到手上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驚訝：「這一大桶多少錢啊？」
進到影院里，頂燈熄滅，除了吃東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邊的人身上。
尹諶今天穿了他見過的那套牛仔裝，更顯得身高腿長英俊逼人，剛才在外面好幾個小巧玲瓏的omega姑娘一直偷看他。
尹諶面不改色：「學生證打二五折。」
唐柊翻白眼表示不信，並抓起一把爆米花塞進嘴裡。
「別動。」尹諶歪靠在唐柊肩上，聲線低沉慵懶，「認真看，待會兒講給我聽。」
溫度自手迅速擴散至全身，唐柊挺直脊背，一動都不敢動了。
大概是片子無聊，尹諶坐下沒多久就開始犯困，眼皮時而垂下時而抬起，長而濃密的睫毛撲簌簌抖動，羽毛一樣撓在唐柊心坎上。
心一癢就忍不住想動手動腳。在以為尹諶睡著了沒有知覺的時候，唐柊第三次伸手碰了一下他搭在腿上的手，沒想到那手會動，手掌一掀再一握，輕鬆地把他整個手包住了。
晚高峰車上沒有空位，兩人站在過道里吊拉環。n城的公交車司機開車生猛，尤其是起步和剎車總是很突然，在一個猝不及防的急剎車后，唐柊身體歪倒差點栽倒，尹諶換了只手吊拉環，牽起唐柊找不到支撐的那隻手：「扶著我。」
這回是交叉緊扣的握法，一牽又是一路。
手一直握到電影結束，在睡覺的一個情節都沒看，沒睡的一個情節都沒記住。
唐柊覺得今天花了太多冤枉錢，執意要坐公交回去。
下了車，兩人並肩走在寧靜的小路上，城市的霓虹閃爍和喧囂吵嚷被統統甩在身後。
唐柊看著地上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手心餘溫尚存，心裡泛起一陣遲來的甜蜜，沒壓住好奇，問：「你經常看電影嗎？」
前面快到站了，車裡的乘客越來越少，唐柊唯恐被人看見，也怕自己出手汗蹭到尹諶身上，扭動手腕，小聲道：「可以鬆手了。」
尹諶就緩緩鬆開手，揣回兜里，繼續看窗外。
尹諶：「也不是。」
唐柊歪著腦袋：「為什麼跟我一起就睡得那麼香？」
尹諶：「不。」
「每次看都會睡著？」
誤打誤撞地想通這一點，彷彿撥開繚繞眼前的迷霧，尹諶豁然開朗。
他總算明白唐柊令糾結不已、急於確定的內容了。
尹諶想了想：「因為是你。」
因為是你在身邊，所以很放鬆，很平靜。
後來尹諶才知道不是這樣。好比自他給唐柊發門牌號的那天起，就已經為他單獨敞開了一扇門，作為允許他進入自己世界的象徵。
只允許唐柊一個人。
唐柊以為他對待誰都是如此，對誰都無所謂，他又何嘗不是這麼以為的呢？
他眼裡的唐柊陽光開朗，對周遭一切都抱著善意和熱情，他曾以為這份好不屬於他一個人，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得到，都可以隨便分享。
身邊的人還在傻乎乎地追問為什麼，尹諶平生第一次有一種被人窺探到真實想法的窘迫慌亂。
他加快腳步向前走，又被唐柊的一疊聲溫言軟語喚回來：「站了一路不累嗎，我們走慢點好不好？」
又好比他習慣雙手插兜，將自己隔絕在一方寂靜冷清的方寸天地，在裡面冷眼旁觀四季更替、人間萬象，卻為了唐柊一再破例，一再把手伸到界外，觸碰他本不該碰的美好。
然後就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樣，理所當然地上了癮。
像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唐柊的手有著生理書上描述的所有omega的特徵，白皙纖長，柔軟無骨，alpha的一隻手就可以牢牢包住。也有書上沒有提到的、不應該出現在omega手上的細小傷口和粗糲的繭，指尖每每拂過，都會讓他心口發疼。
這句話落在尹諶耳中，與其說是請求，不如稱之為撒嬌。
尹諶回頭，看見唐柊抬起胳膊，將手伸向他。
讓他不僅想牽，還想一直牽下去。
尹諶反身，握住唐柊遞來的手。
只要唐柊不叫他放開，他可以永遠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