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運動會後的慶功聚餐安排在星期天的中午。
二（3）班一共57名學生，參加運動會的不到20名，聚餐倒是都來齊了，戚樂訂了個五張大圓桌的包廂，差點沒夠坐。
班主任老孫也來了，見位置緊張，主動挪到吧台那邊坐，閑著沒事拿起話筒點了首《精忠報國》，台上唱得五音不全瀟洒豪邁，台下的學生們聽得頭昏腦漲食慾減退。
好不容易熬到一首歌結束，眼看老孫又要來一首《敢問路在何方》，賀嘉勛忙舉手：「讓我們班文藝委員獻唱一首怎麼樣？都說他唱歌好聽，我還沒聽過呢。」
他今天沒穿校服，上身t恤搭牛仔外套下身牛仔褲配運動鞋，頭髮似乎剪短了一點，之前微耷的額前碎發都豎了起來，露出飽滿的額頭，喝飲料的時候微微仰起脖子，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喉結的形狀更好看了。
唐柊忍不住看了好幾眼，轉過頭來猛灌水。
「木冬冬你喝水潤嗓子呢，也想上去唱一首？」坐在對面的蔡曉晴攛掇道，「唱吧唱吧，我還沒聽過你唱歌呢。」
同學們為了避免魔音繞耳，紛紛鼓掌附和。
蘇文韞夾了只大蝦正在剝，剝到一半被眾人起鬨弄上台，心情實在好不起來，一首《紅豆》唱得哀怨滿滿，邊唱邊向賀嘉勛飛了無數個眼刀。
唐柊跟蘇文韞坐在最東頭那桌，蘇文韞人在台上，他便打著看舞台的幌子扭頭看了好幾次最西頭那桌，尹諶坐在最里口，沒怎麼動筷子，飲料倒是喝了好幾杯。
一首歌唱完，蘇文韞回到座位繼續剝他的大蝦，蔡曉晴找他求證：「木冬冬是不是真的不會唱歌？」
唐柊輕咳一聲，把醋碟往蘇文韞跟前推了推，蘇文韞心領神會，嚼著蝦仁含糊道：「真的啊，他唱歌跟念課文一樣，沒調子的。」
東邊有朋友幫著擋，西邊就沒那麼好運了。
唐柊差點嗆著，放下杯子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不會唱歌。」
蔡曉晴：「我不信，兒歌總會唱吧，《小星星》會不會？」
唐柊不想弄得全班同學吃不下飯，睜眼說瞎話：「還真不會，小學音樂課我都逃課的。」
「怎麼可能。」賀嘉勛第一個不信，「我見過你的證書，十級呢。」
這年頭男生吸引人的特徵除了長得好運動好成績好，會耍樂器也能算一個。尹諶剛轉來第一次月考就過了線，前天在運動會上的表現又引來許多矚目，這會兒聽說他還會彈鋼琴，已經有女生開始捧臉心心眼了。
萬眾期待下，尹諶仍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喝了口飲料，不急不緩地說：「證是買的，真不會。」
吧台旁放著一台雅馬哈電子琴，估計又是賀嘉勛那個大嘴巴起的頭，說尹諶會彈鋼琴，讓他上去露一手，接著整桌人跟著起鬨，聲音都傳到唐柊這桌來了。
有正大光明扭頭看的機會，唐柊自然不會錯過。
他叼著筷子狀似湊熱鬧地轉過去，只見尹諶垂眉斂目坐在眾人的包圍中，待人聲暫歇，才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會。」
尹諶站了起來，唐柊心裡一咯噔，以為按他的脾氣八成要甩手走人了，沒想到他拿起一罐啤酒，仰頭咕嘟咕嘟往嘴裡倒，在周圍的鼓掌和口哨聲中把三罐酒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吃完飯大家留在包廂里玩，唐柊和蔡曉晴他們湊了一桌打牌，打了兩輪戚樂從外面回來，唐柊把位置讓給他玩。
戚樂邊抓牌邊給唐柊遞了一個裝照片的紙袋：「這是運動會的照片，我沒帶包，木冬冬你先幫我拿著。」
唐柊：「……」
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啊。
別的同學自然也不信，包廂里氣氛正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讓尹諶不彈琴就得喝酒，啪啪啪開了三罐啤酒擺在他面前。
唐柊也想看，周圍都是人他擠不過去，伸長脖子也看不到，好在戚樂補了句「別弄少了這些都要貼教室照片牆的」，飽受蹂躪的紙袋在傳閱一圈之後終於又回到唐柊手裡。
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唐柊把那疊照片拿出來看。
尹諶的有好幾張，抻腰熱身的、急速奔跑的、面無表情領獎的……還有一張是槍響前的預備動作，照片上的尹諶單膝觸地兩手下撐，身體綳成一張拉緊的弓，抬頭凝視著前方的跑道，側拍的角度讓他立體深邃的臉部輪廓纖毫畢現，午後的陽光給他的整個人鍍了一層暖金色的光。
「照
片？有沒有尹諶啊，快讓我看看。」
蔡曉晴來了精神，放下牌伸手把紙袋從唐柊手裡奪了過去，拿出來快速翻，然後就和幾個女生嘰嘰喳喳笑鬧開了，依稀能聽見「這張好看」「這張也好帥」之類的討論。
「奇怪了，明明是五十張啊，現在怎麼只剩四十九了。」戚樂嘀咕。
「哎呀就少一張而已。」蘇文韞著急回家，推著他往前走，「老孫沒那麼無聊去點數目，真要點的話你放張自拍進去湊數唄。」
戚樂被他說服了，把紙袋和同學落下的東西一起放進車籃里，揮揮手踩著自行車走了。
唐柊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久到想起那個下雨天在校門外，傘下的人一個狼狽不堪一個事不關己，一個厚著臉皮一個勉為其難，算不上什麼浪漫的初遇，卻有著讓人心甘情願回顧無數遍的魔力。
玩到下午四點多，大家開始陸續離場。
唐柊和蘇文韞留下和戚樂一起收拾殘局，在桌子底下和椅子上撿到幾個同學落下的隨身物品。結賬出門的時候，戚樂抱著紙袋數照片，正數兩遍反數三遍，怎麼數都少一張。
「去了趟洗手間。」尹諶說。
唐柊問：「怎麼了，喝多了不舒服？」
尹諶只回了一個字：「沒。」
蘇文韞家離這裡遠要坐公交，唐柊把他送上車，自己一個人往回走，經過剛才聚餐的飯店，冷不丁看到一個穿牛仔外套的高個子男生從裡面走出來。
是尹諶。
兩人不是第一次順路回家了，唐柊加快步伐跟上：「我還以為你早走了呢。」
尹諶沒接：「不用，你喝吧。」
唐柊懶得跟他推搡客氣，直接把飲料揣進他一邊衣兜里：「剛才我喝了兩大杯紅茶，拜託一個月之內別再讓我看到『茶』這個字。」
尹諶抿抿唇，無奈收下了。
唐柊近距離觀察他發白的臉色，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心道這人也太倔了，明明滿臉都寫著不舒服還死不承認。
嘴上是不敢說的，看見前面有個便利店，唐柊讓尹諶等他一下，一路小跑進去，不一會兒拿著一瓶蜂蜜柚子茶出來。
「喏。」把茶遞給尹諶，唐柊說，「蜂蜜解酒，這個雖然是飲料，應該也有點功效吧。」
雖然他不懂尹諶為什麼要這麼做，可他既然這麼做就有他的理由，唐柊的交友信條中有一條是絕不干涉對方在生活方式上的選擇，而三千米事件害得尹諶打破原則，他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沉默片刻，尹諶說：「沒有。」
也不知道是沒有在隱藏實力，還是沒有不想拿第一。
走了一會兒，唐柊猶豫地問：「前天替我參加比賽，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尹諶面上似有疑惑：「什麼？」
「我知道你低調嘛，不願意在人前暴露實力。」唐柊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磕巴道，「替我跑步，還拿第一，你……你應該不想的吧？」
「那班長好厲害，我還以為誰叫你都不會來呢，你不是最怕吵了嗎？」
「嗯。」尹諶先肯定了怕吵這一點，隨後道，「班長說不來會扣操行分，扣到一定分值就罰掃操場。」
唐柊：「……」
唐柊從未遇到過如此冷酷寡言的高貴beta，覺得找個談判專家來也未必能跟他流暢溝通，心想算了算了，交朋友嘛總有一方多遷就一點。
他又開始找話題：「話說，我還以為這次聚會你不會來呢。」
尹諶：「班長叫的。」
邁向立冬的前幾天，唐柊借著某次全班填聯繫方式的機會搶著幫班長收表，弄來了尹諶的手機號，周六的晚上難得沒活兒，早早地洗腳上床蜷在被窩裡編輯簡訊。
先發兩個字預熱：【在嗎~】
對方十來分鐘才回復：【？】
班長好努力，學到了學到了。
就這樣，唐柊和尹諶一個穩坐全班最討人嫌第一名，一個繼續酷到沒朋友，憑著偶爾交換筆記傳個紙條，還有經常打瞌睡在教室門口碰面，建立起了一段友好的同窗情誼。
可能是唐柊單方面以為的友好，因為尹諶從始至終的態度都不咸不淡。就跟n城的秋天一樣，時而颳風下雨時而陽光普照，天氣說不上冷也談不上暖和，穿短褲有點涼穿秋褲又太誇張，總之就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方能拉近距離。
不過至少沒問他怎麼弄來的號碼。唐柊給自己灌了顆定心丸，然後閉上眼睛倒數三聲，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咬牙抖抖索索地下床拿作業本。
距離成衣店不到一百米的老樓上，尹諶洗了個澡，穿著t恤就出來了，回屋邊擦頭髮邊拿起手機看。
十分鐘前唐柊發來一條簡訊：【這周發的英語試卷好難啊，第三頁完形填空的第二題，應該選哪個？我覺得a和c都對啊~】
唐柊一陣心虛：【是尹同學嗎？我是唐木冬~】
這次回得快了點：【什麼事？】
冷淡得讓唐柊剛燙完的腳霎時透心涼。
這種沒有提出具體需求的信息，尹諶原本沒打算回復。
他放下手機收拾了下桌子，準備關掉檯燈的時候瞥到掛在椅背上的校服，袖筒上的小白花在昏暗的環境下比在晴朗的白天更清晰。
想起唐柊之前讓他有不懂的就問他，尹諶輕嘆了口氣，認命般地拿起手機編輯簡訊，盡量用簡短的語言把題目講清楚。
尹諶記得唐柊的手機是個黑白直板機，想必打這麼多字挺費勁。
他翻出上午就寫完的英語試卷，找到那題，看了一眼括弧里的答案，拿起手機回復：【選d】
唐柊用一串符號表達震驚：【不是吧~~？？！！！】
剛爬上床的唐柊又坐了起來：【有啊~！你碰到了？】
尹諶：【嗯，房間里】
唐柊發簡訊跟他確認：【是不是黑黑的~圓圓的~六隻腳或者八隻腳~頭上有兩根須的~？】
唐柊不笨，英語底子也不差，一點就通，通了就道謝。
尹諶看著滿屏波浪號的獨特道謝方式，剛準備禮尚往來地回一個「不用謝」，餘光一閃，看見有什麼黑黢黢的東西從牆角緩慢地爬了過來。
晚上八點半，唐柊收到了來自看似無所不能的尹同學的簡訊：【這個天氣你們這裡還有蟑螂？】
尹諶回復一串省略號。
唐柊琢磨了下，覺得這串省略號肯定是在表示害怕。
作為土生土長的n城本地人，唐柊一年到頭都與小強做伴，可尹諶是從北方來的，說不定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傳聞中的可怕生物，就算再酷也難免驚慌失措。
一種被需要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唐柊顧不上冷，跳下床穿褲子穿鞋，手上飛快地按鍵打字：【你家幾零幾？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