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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笑容僵在唇邊,唐柊呆愣了會兒,沾了幾顆細小雨珠的睫毛猛顫幾下之後,睜大的杏眼又彎了回去。

  「還沒看完呢。」他邊說邊又往前蹦了兩步,「別著急趕我走啊。」

  這間公寓的廚房是半開放式,唐柊很輕鬆地找到冰箱,打開冷藏室的門,掃了一眼裡頭的東西,把腦袋從冰箱門裡探出來:「有冬瓜欸,做個湯正好。」

  尹諶沒理會,繞過他徑自走到料理台前,把手中的塑料袋放下,拿出兩個盤子,涼拌菜直接連袋子一塊兒裝進盤子里。

  唐柊蹦了過來,雙手扶桌沿:「別連著袋子裝進去啊,不衛生。」想了想又笑起來,「是不是懶得洗盤子?我就知道。」

  這種對他的習性了如指掌的態度令尹諶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煩躁,他扭身去冰箱里拿出早上剩下的粥,盛了一碗放進微波爐里加熱。

  「粥不能這麼熱啊,受熱不均不好喝的。」

  唐柊說完伸手撥弄了幾下鍋,裡面還剩下一點凍成塊狀的粥,見尹諶不做聲也不阻攔,大著膽子也拿了個空碗,把剩下的粥裝了進去。

  冬瓜湯終究沒做,尹諶熱粥就著涼拌菜,拆了一罐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老乾媽,到桌邊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唐柊坐在他對面,邊用筷子攪和粥,邊問幾句諸如「你每天都這麼晚下班嗎」「你每天都這麼晚吃飯嗎」之類,得不到回應也不氣惱,把擺在桌子中間的盤子往尹諶跟前推了推,捧起粥喝了一口,遺憾道:「早知道你就吃這個,我帶點好吃的來了。」

  自打大學畢業從學校搬出來獨住,尹諶幾乎每天都是這麼解決吃飯問題的。醫院工作繁忙,下班時間不固定是常態,有時候連找張桌子坐下吃飯都是奢侈,他自是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問題,也不知道唐柊口中的「好吃的」指的是什麼美味珍饈。

  許是唐柊好日子過慣了,嫌棄這些平民食物,跑他這裡挑三揀四來了——尹諶只能找到這麼一個合理的解釋。

  吃完飯,尹諶拿著碗放到廚房的水池裡。晚上時間有限,天不熱的話他會把碗留到第二天早上一起洗。

  把臟鍋臟碗都泡在盆里,看著水沒過鍋沿,尹諶關掉水龍頭,轉身進了洗手間。

  十五分鐘后,洗完澡的尹諶擦著頭髮出來,去冰箱里拿喝的,意外瞥見剛放在水池裡的鍋碗瓢盆不見了,隨手扔在鍋邊的抹布也洗乾淨搭在一邊。

  客廳的沙發上,唐柊抱著尹諶進屋后脫下的風衣在疊,見尹諶拿著一瓶水站在廚房門口,抬頭沖他笑:「天轉涼啦,怎麼還喝冰水?」得不到回應,他繼續疊衣服,「外套隨便亂扔會皺的,你家怎麼沒有掛衣服的架子啊?」

  尹諶的手是熱的,礦泉水是冰的,瓶壁上很快凝起一層水珠。

  一滴冰水順著指尖滑落,砸在地板上。

  「你想幹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這回唐柊似是已經想好應對方法,將疊好的衣服捧起,送到鼻尖,臉幾乎埋到衣服里,閉上眼睛緩慢地深吸一口氣,說:「想你啊。」

  Alpha的信息素最是難以遮掩,很容易沾到周遭的物品上,尤其是貼身衣物。尹諶知道他聞到了什麼,也正是因為知道,才將唇抿成一線,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緊咬牙關。

  一個驅逐的字眼已經到嘴邊,唐柊忽然睜開眼,抬起頭看向尹諶,笑容里多了一絲狡黠:「沒有其他omega的味道,跟外面那把傘不一樣。」

  其實傘上也沒有其他Omega的味道。

  江護士是個beta,身上不存在信息素,傘上沾染的香味是她常噴的香水味。

  不過尹諶沒有解釋,唐柊怎麼想,為什麼要這麼想,與他並無干係。

  關著卧室門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

  尹諶鬆了口氣,洗漱完進到廚房,打開櫥櫃看了一會兒整齊摞在裡面的乾淨碗碟,拿出餐具,開火做飯。

  他的早餐向來簡單,殘粥冷飯對付著鹹菜蘿蔔,昨天的粥沒剩下,今天只好煎個蛋。

  蛋打下鍋,接到來自母親的電話。

  「吃早飯了嗎?」

  「在煎蛋。」

  「早上少吃油膩,對身體不好。」林玉姝年輕時就很注意養生,早上打電話來也意在監督兒子的飲食,「外頭的早點就更不能吃了,不衛生。」

  吃了大半年外食、最近剛在母親的逼迫下在家解決早晚餐的尹諶把雞蛋翻了個面:「嗯,知道了。」

  母子倆都是不愛熱鬧的冷性子,所以即便相依為命多年,相處起來仍有幾分疏離。

  問起感情生活也不似別的母親那樣自然溫和,多少帶了點命令的意思:「現在工作穩定下來了,是時候談個對象了,趁媽媽還有力氣,幫你帶帶孩子。」

  尹諶把手機放在油煙機上,打開免提,邊把煎蛋盛出來邊說:「還沒穩定,職稱也沒拿到,不著急。」

  「那也能找一個處著了。」林玉姝道,「你們醫院沒有合適的女醫師嗎?護士也行,在同一個系統工作知根知底。Beta也沒什麼不好,這年頭Beta姑娘都賢惠顧家,你別太挑了。」

  尹諶「嗯」了一聲,想到昨天賀嘉勛的電話,心道一個兩個的是串通好了嗎?

  林玉姝似是聽出他的應付,又補充道:「Omega就算了,咱們普通家庭留不住。」

  尹諶垂眸,沒說話。

  兩廂沉默幾秒,林玉姝試探著開了口:「那些Omega生性放蕩,寡廉鮮恥,不是能好好過日子的,你在N城高中碰到的那個不就……」

  「我知道了。」

  尹諶沒讓母親說下去,又沒別的話可說。別人他尚且可以用科學依據反駁這樣的世俗偏見,面對林玉姝,他說不出口。

  因為她說的是實話,所謂的科學理論在已經發生過的事實面前永遠不堪一擊。

  出門時,尹諶在玄關的看到一個裝著X光片的袋子,是唐柊昨天的檢查報告。

  舉高迎著光看了看,如江護士所說,確實沒傷到骨頭。

  尹諶把X光片塞回去,拎著塑料袋拎出家門,乘電梯到負一層停車場,揚手扔進垃圾箱里。

  今天有一台難度頗高的腺體切除手術,尹諶做一副。

  做術前準備的時候,主刀劉醫生提醒尹諶這台手術務必認真觀摩。

  「腺體切除術問世至今不過五年,仍存在百分之三十五的失敗率,願意做這個手術的Omega一年比一年少,可不多練的話又沒法取得進步。」現年五十多歲的劉醫生笑道,「機會難得,你可得看仔細了。」

  尹諶自是應下。

  這也是他第一次觀摩腺體切除手術,書本上的知識化作實際,他才知道這項手術的殘酷。

  腺體是Omega身上最嬌嫩的部位,為了徹底除去Alpha刻在身上的印記,不再受其影響,Omega要將整個腺體以及周遭部件全部挖出來,再放到顯微鏡下一根一根切開相連的血脈,徹底斬斷與身體的聯繫。

  不止難在手術過程,失敗率高的原因很大一部分體現在術后恢復上。

  劉醫生主刀的這台手術很成功,病人推出手術室后不到三個小時就醒了。然而大家還沒來得及高興,病人就出現了呼吸困難,嘔吐不止的排斥反應,心率也突現異常波動,甚至短暫停跳了十幾秒,在藥物控制下才勉強穩定,再度陷入昏睡。

  一場驚心動魄的搶救結束,尹諶摘掉醫用口罩,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休息。

  劉醫生走過來,遞了支煙給他,他以不抽煙為由拒絕了,然後禮貌地接過打火機為老師點煙。

  走廊很安靜,劉醫生吐出一個煙圈,嘆了口氣:「這個手術,用『從鬼門關走一遭』來形容也不為過。雖說切除腺體可以讓病人拋去信息素的影響,展開新生活,可這代價實在太大,若非無路可走,我們當醫生的也不會允許病人跨出這一步。」說到這裡,他拍了拍尹諶的肩:「我們夕陽紅這輩怕是不行了,只能指望你們新生的太陽掌握好這門技術,降低失敗風險,造福後來人。」

  或許是這場手術帶來的衝擊太大,尹諶一時未能參透這種技術存在的意義,聽了這席話,只點了下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今天下班比昨天早,尹諶留在辦公室里寫了會兒報告,收拾下樓的時候看到江護士在住院部前台值班,他便走過去,把已經晾乾疊好的傘還給她。

  「這幾天天氣都不太好,過會兒說不定還要下雨。」江護士把傘又推回他跟前,聽到旁邊幾個小護士的偷笑竊語,更不好意思,「尹醫生就拿著吧,等天放晴了再還給我。」

  尹諶這次沒有接受:「我今天開車了。」

  被拒絕的江護士面上浮起羞窘,被這麼多人看著,還是鼓起勇氣道:「那……尹醫生這周末有空嗎?我爺爺的病多虧了您,想請您吃個便飯。」

  說的是上個月江護士的爺爺深夜中風,那會兒在急診科值夜班的尹諶準確判斷出病因,讓老爺子獲得及時治療的事。

  「那是我作為醫生應該做的。」尹諶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好意我心領了,謝謝。」

  回去的路上,車子在擁堵路段緩慢前行,尹諶手握方向盤,思緒從白天那台緊張的手術中抽離出來,腦中立刻湧入一些平日里無暇思考的雜念。

  他不是看不出江護士對他有意,也不是不知道醫院的同事們背後說他高冷難相處,「仗著是個Alpha就目中無人」這種話他也無意中聽到過幾次。

  不過尹諶都沒放在心上。醫生是他的職業,與治病救人無關的事都不值得他浪費時間,他也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

  他從小便是如此,寡言的性格也是這樣養成的。

  他認為自己不適合展開一段感情,從前不適合,現在更不適合。

  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尹諶抬腕看時間,比坐地鐵多花了整整十三分鐘。

  他忽略了早上選擇開車的原因,乘電梯直達20樓,走出轎廂沒兩步,看見家門口坐著一個人。

  唐柊今天換了件短款絨外套,看見尹諶立刻笑起來,邊從門口的地墊上爬起邊喚道:「你回來啦。」

  今天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一兜鹹鴨蛋。

  「夏天那會兒我奶奶腌了好幾缸,到現在都沒吃完。」唐柊擠進屋后脫掉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把蛋一顆顆往裡放,「首都這兒不興吃這個吧?就算有賣的肯定也沒我奶奶做的好吃,這幾個蛋我都觀察過了,保證個個流油。」

  收拾完突然想起什麼,跑回玄關處翻找,沒找到,扭頭問尹諶:「我的X光片呢?」

  尹諶把外套脫下,視線落在別處:「扔了。」

  「啊……」唐柊有些失落,又為尹諶肯跟他說話而竊喜,咬了下嘴唇,「你就不問問我的腳怎麼了嗎?」

  尹諶沒問,唐柊又自顧自說開了:「昨天工作的時候不小心扭的,今天也沒得休息,清早起來繼續拍,天黑才收工。資本主義壓榨勞動力,簡直慘無人道……」

  不請自來的人自是不會受到歡迎,沒等他說完,尹諶就撈起袖子進了廚房,開始淘米煮粥。

  唐柊沒跟進來,尹諶以為這樣他總該走了,粥煮上出來一看,又在疊扔在沙發上的衣服。

  「今天也沒有其他Omega的味道。」唐柊彎著眼睛笑,「那把傘還回去了?」

  聽著這篤定的話,昨天在尹諶心裡冒頭的煩躁遲鈍地翻湧。

  這個人以前便是這樣,想到哪兒就做到哪兒,自顧自地行動,放肆地闖入他人的平靜生活,攪皺一池春水后又一走了之,乾淨徹底得彷彿從未來過。

  如今他又高調出現,溫順地坐在這兒疊衣服,用綿軟的嗓音撒嬌般地圈領地、示主權,無論是誰,脾氣再好也不免惱火。

  況且尹諶的脾氣本來就算不上好。

  可他也不擅長發脾氣,學生時代可以仗著年輕氣盛把負面情緒通過拳頭髮泄,現下走上社會,再像從前那樣撒野發狂只會讓人覺得幼稚蠢笨。

  唐柊察覺到他的不快,放下衣服走過來:「你生氣啦?」

  其實根本用不著問,Alpha情緒波動時散發出的強烈信息素已經溢滿整間屋子,這種充滿壓迫的信息素對周遭所有人都會造成影響,對關係親近、耳鬢廝磨過的Omega尤甚。

  上前兩步,唐柊就感到一陣暈眩,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他沒有後退,繼續向前走,在尹諶面前站定的時候,額頭已經沁了一層薄汗,聲音也在細微發抖:「你別、別這麼凶啊。」

  明知道該離開,明知道不能再靠近,唐柊還是抬起手,輕輕抓住了尹諶的衣擺,不允許自己膽怯後退。

  「你喜歡那把傘上的味道?」他有點站不穩,搖晃著往尹諶身上靠,「你喜歡那個味道……不喜歡我的了嗎?」

  沁甜的草木香氣縈繞鼻間,尹諶不僅沒否認,某一瞬間,甚至想點頭認可這個猜測。

  這樣唐柊說不定就會退縮,會轉身離去,而不是站在他面前,用隱含期待的目光看他。

  唐柊把尹諶的沉默不語當做默認,眼底閃過一絲黯然,揚起臉的時候又強撐起笑容。

  他比尹諶矮大半個頭,仰視的角度讓燈光落在他臉上,除了渴望,眼底的痴迷和眷戀暴露無遺。

  「那……我把腺體割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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