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一四五章 打鼠也怕傷玉瓶
?托平常保養得宜的福,顧新軍靠在床上稍微休息了一下,身上不舒服的勁就過去了。事實上他也就是受了涼,有點咳嗽和上火,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在早上的再一次談話之後,顧新軍算是見顧沉舟一次就氣一次,橫看豎看都不順眼,但礙著自家老爺子還在一旁看著,一時間連臉色都不好擺出來,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悶氣。
對此心知肚明的顧沉舟也不敢真氣壞了自己爸爸,在中午吃過飯後就跟顧老爺子說了一聲,收拾一下跟衛祥錦一起出門,準備把人送走。
半年時間,京城的街道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顧沉舟開著他的那輛銀灰色奧迪,放了一首鋼琴曲,柔和的曲調衝散了車廂內沉悶的氣氛,但並不能將已經發生的事情粉飾太平。
「你打算怎麼跟你外公說?」又一個紅燈在面前亮起,車子停下來,衛祥錦的聲音也跟著響起,他側頭看了駕駛座的人一眼,「你接下去是打算回你外公那邊還是去天香山庄?」
「肯定要先回沈家一趟的。」顧沉舟說,頓了頓,又補一句,「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衛祥錦第一句的回答。他敢直接告訴顧新軍是因為知道自己爸爸能承受這個消息,至於爺爺和外公……這個時候,顧沉舟還真不敢隨便把事情說出來氣老人家。
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再繼續。
前方的紅綠光芒做了又一次平穩的過渡,一輛輛車子魚貫前行。
從最開始的坦白到之前和衛祥錦的對話,一切看上去都極為順利,只除了今天顧新軍的生病……就像包裹著糖衣的藥丸再甜,它的本質,也始終是又苦又澀的。
顧沉舟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並沒有放在掛檔器上,而是握著自己左腕的手錶緩緩摩擦。
這是顧沉舟煩惱時候習慣性的動作。一旁的衛祥錦看得分明。顧沉舟也並沒有想掩飾——就像他明知道賀家和衛家的關係,也從沒有過多地在衛祥錦面前遮掩他和賀海樓的關係一樣。如果說還有哪一個非血緣親人的人能讓顧沉舟完全信任的話,那一定是從小就跟他一起長大、總會讓著他、有時候還保護他的衛祥錦了。
顧沉舟對自己這個發小的信任,哪怕到了現在,也比對賀海樓多多了。
當然,不管從什麼意義上來說,這兩個人不能也沒有必要相提並論。
「你說,」顧沉舟突然開口,「要是我爺爺知道了……」他沒有把話說完,但話里的意思顯然誰都明白。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衛祥錦噎了一下:「顧爺爺啊……短期內應該還不可能知道吧?畢竟你告訴了顧伯伯,顧伯伯應該會幫著瞞住的吧?」說到這裡,衛祥錦停了一下,又說,「說實話,看你前兩天跟我說的那麼淡定,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怕呢。」
車廂內又沉默了幾分鐘。
「……怎麼可能。」最後,顧沉舟的聲音還是響了起來。
衛祥錦說:「如果你家裡一定不肯答應……」
顧沉舟徹底不說話了。
但有些事情,顯然不會因為不說不談,就能能一帶而過。就在顧沉舟和衛祥錦離開正德園沒有多久,顧老爺子就找上了顧新軍。
「爸,你叫我?」顧新軍先站在外頭,敲了敲敞開的門,這才走進室內。
「先坐。」顧老爺子說,並沒有抬頭,而是繼續修剪擺放在桌上的盆栽——這個愛好是老爺子最近幾年才培養出來的,結果一喜歡上不可收拾了,三天兩頭就要弄個盆栽放到眼前,從最簡單的修剪到貫穿盆栽整個生長過程的塑形,都不假他人。
顧新軍也知道顧老爺子的喜好,他看著對方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就自己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坐下來翻看。
大概有了一會兒,顧老爺子才放下剪刀,拿起旁邊的白布擦了擦手,又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活動身子:「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沒什麼事。」顧新軍說,「我覺得現在已經差不多好了。」
「想什麼事情一個晚上睡不著覺?」顧老問道。
「是工作上的一點事情。」顧新軍說,「揚淮那邊有幾個人一直不安分,三天兩頭就要搞出一點事情來。那個臭小子呢,我最近顧不到,叫他早點回省城去,也不聽話!」說到這裡,根本不用假裝,顧新軍的臉色就自然地黑了下來。
顧老爺子一笑:「就這點事情啊?」
顧新軍哼了一聲:「我看那個小兔崽子翅膀是長硬了。」算是承認了只有這麼點事情。
顧老爺子輕輕嗯了一聲。背著雙手,慢吞吞在室內走了一圈,最後停在窗戶前,背對著顧新軍朝外頭看去。
顧新軍心頭一動,剛覺得有點不對,就聽顧老爺子說:「那小舟和賀家孩子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
顧新軍的臉色都變了一變:「爸爸?」
顧老爺子回過頭,看了顧新軍一眼,平靜地說:「我還沒有老到看不見聽不到的地步。這事是你來跟我說,還是你要讓我跟你說?」
「爸爸,這種小事——」
「哦?」
「……是我沒有教好孩子。」顧新軍張了幾次嘴,實在說不出其他話了。
顧老爺子走回椅子前坐下,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水:「你怎麼看?」
「我還沒有見過賀海樓,但是小舟是認真的。」既然顧老爺子已經知道了,顧新軍也不再隱瞞。拿出平常討論政治事件的態度和自己爸爸說,「我有想過把小舟調回省城,放在身邊看著。」
顧老爺子「嗯」了一聲,但看錶情卻不置可否。
「但我覺得,這種方法效果不會特別好,小舟幾年前跟月琳不和的時候,摔斷腿都要出國……」顧新軍斟酌了幾下,還是沒有把自己的另一個打算立刻說出來。
顧老爺子也沒有追問,只是說:「賀南山那邊是什麼態度?」
「我還沒有和賀南山聯繫上。」顧新軍說,「不過看以前的情況,這一次賀南山也未必會真去管賀海樓。」
「你這次從一回來就不高興,小舟之前就跟你說過了?」顧老爺子問。
「告訴了我他和賀海樓的事情。」顧新軍臉頰都抽了一下,「昨天晚上還特意再表白了自己的態度一次。」
「之前他在青鄉縣的表現怎麼樣?」顧老爺子問。
「還可以。」顧新軍說。
「如果是還可以……」
「還不錯。」顧新軍趕在顧老爺子把話說完之前換了一個詞。
說話被打斷,顧老爺子看了顧新軍一眼,沒有立刻繼續下去,而是問:「還不錯?」
「……挺好的。」顧新軍最後說。
「挺好的。」顧老爺子重複說道,似乎嘆了一口氣,「挺好的啊……」
顧新軍稍微屏息,就聽顧老爺子又說:「你的意思是,小舟是特意挑了這個時間跟你坦白的?」
「大概是。」顧新軍忍著火氣說。
顧老爺子摩挲著手上的白瓷杯,突然說:「那就由他去吧。」
顧新軍愣了一下,似乎想開口,但看見顧老爺子擺擺手,又把自己的話止住了。
「牛不喝水沒法強壓頭,孩子長大了,硬壓也壓不住,不如讓他自己遛遛,」顧老爺子笑了笑,「這是小舟第一次談戀愛吧?第一次談就跟你說了,往好處想想,孩子也是在跟你親近。」
顧新軍哼笑一聲:「那個小兔崽子就是不怕我而已。」
顧老笑著搖了搖頭,最後下了定語:「由著他們去,看看這兩個小孩子能堅持幾年。」
顧新軍點一下頭,看自己爸爸沒有其他事情后,就轉身離開書房,一邊走一邊不忘掛電話給張蒿聲,本來只想確定一下賀海樓的動向,但在知道賀海樓已經進京之後,顧新軍略一沉思,就讓對方幫自己轉接賀南山。
「好的,書記,您稍等。」張蒿聲在電話里說,動作極為利索,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電話那頭的人就換了一個,「你好,這裡是賀南山。」
正往樓梯走的顧新軍停下腳步,皮下肉不笑地說了一句:「賀總理,您好,我是顧新軍。」
「是顧書記啊。」賀南山略微抬高了、代表重視的音調從話筒里傳來,「顧書記有什麼事情?」
「倒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情。就是一個月後福徽省與揚淮省聯合舉辦的大型招商博覽會,不知道賀總理還有什麼想法沒有?」顧新軍問,不等對方回答,又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準備。
賀南山在電話里說:「這件事我這兩天也在研究,顧書記的意思我明白,福徽和揚淮兩省有很多互補的地方,我的想法和顧書記的想法差不多,借著這次招商的東風,除了讓兩省的經濟更上一個台階之外,還希望聯合扶持出一家或者數家跨國公司……」
兩個人一通電話連著說了好幾個重要的省政府舉措,顧新軍到了最後,才輕描淡寫地加了一句:「對了,賀總理,我聽說新科電子是你家的海樓搞起來的?老劉前段時間還跟我提過這一家,對這家公司的經營管理和創新能力都讚不絕口,說是自己孩子有你家的一半就好了。」
賀南山:「……」
顧新軍又笑道:「還別說他,我聽了也羨慕,我家的這個混小子啊,二十多歲的人了也跟沒長大一樣,輕地重地都分不清楚,天天醉醺醺的不知道在想什麼。改明兒我和老劉可得上你那裡討教討教養孩子的方法。這養孩子啊,可真是個技術活。」
賀南山:「……」
顧新軍點到即止,再說了一句客套話,就直接掛了電話。一直積蓄的陰火在這個時候,總算瀉出了幾分。他像平常那樣走完最後一段距離,穩穩地坐到沙發上,抖開報紙,一邊看報紙一邊陰著臉琢磨著自己兒子和賀海樓的事情。
這種事情都發生了,跟賀南山撕破臉又算什麼?別說兩個小孩子一個性別,就是不考慮性別,那個賀海樓是什麼好東西?十來歲就到處玩女人的混混!品行根本不過關,也不知道那個小兔崽子到底看上了對方哪一點?難道是長得漂亮?
顧新軍念頭轉道這裡,又轉開了:
放幾年也好。其他事情都不是關鍵,就是那個小兔崽子自己的想法,打鼠也怕傷玉瓶啊……
「正嘉。」顧新軍突然出聲。
「哎!」正順著牆根走的顧正嘉一個激靈,連忙站直回答。
顧新軍放下面前的報紙,看著站得離自己遠遠的顧正嘉,半晌問:「你在學校里有沒有玩得好的女同學?」
顧正嘉大吃一驚,心道誰在爸爸面前陷害我!連忙說:「當然沒有,爸,我一直聽你的話以學習為主!什麼女同學?我也就跟她們說兩句關於功課的話,還是同班的,其他絕對沒有了!」
顧新軍不悅說:「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搞男女歧視那一套?」
「咦?」
「在班上要跟男同學成為朋友,當然也要跟女同學成為朋友,你和對方做不做朋友,還先看看他是男的還是女的?」顧新軍說。
顧正嘉簡直懵了:「這個當然,當然不會。」
「行了,去吧。」顧新軍揮揮手,「我也不是老古板,你以後有玩得好的同學,男女都可以帶回家來做客。」
「啊……」
「還有事?」
「沒事了……」
「還杵在那邊幹什麼?」
顧正嘉傻呼呼地說:「我看看爸你,看看你是不是像平常一樣看報紙。」
顧新軍臉黑了一下,心道合著剛才的我不是平常的樣子?
這一邊顧新軍和顧老爺子都有了想法,另一頭,送完衛祥錦的顧沉舟,也已經驅車來到了沈宅。
銀灰色的車子在主宅前停下,顧沉舟像之前無數次一樣,跟著詹姆士往自己外公所在的地方走去。只是這一次跟之前的無數次有一點點的不同:在顧沉舟的車子剛剛停下,在他剛剛走下車和詹姆士問好的時候,一通電話悄無聲息地從主宅內某一扇窗戶后的房間撥了出去。
幾個呼吸地等待。
懶洋洋的聲音從話筒中響起來:「喂?」
「賀總真是料事如神啊,」打電話的人恭維說,「我的表弟果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