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

  白楊從來念不下書的人,跟了金世安幾年,漸漸也能靜下心來學寫字了。只是讀書這一塊功夫,講究的是童子功,壯年補來,終究不如幼時熏陶來得深刻,加之他家中文化氛圍並不|厚重,便是想讀也不知從何讀起。

  「你看的書我又看不懂。」白楊委屈。

  這是實話,真不是他撒嬌。金世安素昔所閱,時常是九分文言,一分近代,白楊問他現在這麼多小說,為什麼不去看看,世安笑道:「凡有著書立說,難免世人吹捧,成一時浮華。須知文字這種東西,便好像玉石金珠,非歷年沉久,不能見其真章。我自己的看法,管他是什麼好書,不過五十年者,我一概不讀。」

  白楊聽得似懂非懂,只覺得他金爺爺就是很厲害,很diǎo——自己看書是有字就讀,知道個劇情就美滋滋,金世安看書可了不得,不是別人教他,是他挑別人,還要等人家過了五十年才肯讀!

  因為有這個毛病,金世安看的書,都是精挑細選,便是文言他還要挑三揀四。前清的文人里,金總只瞧得上袁枚,其餘人都是半贊半諷,這些書只夠給白楊當睡前讀物,真要讀書,金總便按著白楊念些詩經樂府。

  金總頭頭是道:「這些東西總有益處,畢竟千年萬年它還留著,可見一定是好的。」

  兩人無事在家時,也時常坐在一起調文弄墨,雖然一個是八十年老朽,一個是半吊子文青,居然也能其樂融融。

  於是保羅常見他兩個老闆坐在露台上頭,互相接龍些狗屁不通的詩歌。譬如今年未過立冬,南京忽然下了一場早雪,世安便攜了白楊的手,往露台上看雪。世安裹著皮裘,白楊穿了圓|鼓|鼓的羽絨服。兩個人裝神弄鬼,先稱賞一通,世安道:「朝來雪色霽。」

  白楊憋了半天,說:「秋草萋已綠。」

  世安看他一眼,順著他念道:「四時更變化。」

  這個白楊就倒背如流了:「歲暮一何速!」

  世安含笑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栗:「我試試你的功夫,你就拿些十九首來搪塞我——既不合情景,又不合韻,這就是行酒令你也是判一個輸。」

  白楊拱在他懷裡頂嘴:「那本來就是秋天下雪呀,我說秋草也沒毛病嘛。」

  行行行,都是你對,你萌你有理。

  世安笑著將他籠在懷裡:「難得雪下得這樣早,手冷不冷?」

  白楊不怕冷,他主要是想撒嬌,兩個人膩味了一會兒,又一齊去看晨光里的雪色——這是紫金山下,南京高處,一眼望得盡整個金陵城戴雪披霜,倒也真如白楊所說,因為雪薄,所以蕭山枯水處就有蒼翠勁綠的秋草,而整個紫金山已經白了頭,茫茫的一片都是銀裝素裹。

  白楊隨口小聲念道:「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

  這兩句詩,世安聞所未聞,只以為是他的楊楊隨口做的,不禁驚奇起來:「這幾句大有意氣,是我小看了你。」

  白楊一臉懵逼:「啊?」

  世安喜悅道:「你再接著試試。」

  白楊完全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麼,只是金世安高興他也就跟著高興,於是傻乎乎又邊想邊背:「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世安一動不動,且聽他念,他心中只以為是白楊厚積薄發,此時心有所感,必定隨口成章,又覺得大是奇怪——這白楊一向在讀書上笨得出奇,怎麼今天突然就開竅了?

  待到白楊念出「只識彎弓射大雕」,世安情不自禁,在一旁喝彩出聲。

  他把白楊抱起來,先吻一通,白楊給他吻得滿臉通紅:「幹嘛啊?!」

  「不是,我是在想你如何突然這樣好文采,這洞庭春色填的真有英雄氣概!」世安將他舉起來,又說:「雖然文字粗些,但詞不害意,氣脈雄大,是我耽誤了你!」

  要是措辭纖巧些,世安還不覺得這像白楊做的,偏偏是用字豪放,金總就城牆濾鏡覺得這是他楊楊有天分了。

  白楊無比迷茫:「這不是沁園春嗎?」

  「唔,都是一樣的,你怎麼學會填詞了?」

  白楊實話實說:「毛主|席詩詞呀小學就學了……」

  「……」

  這就很尷尬了,金總裁。

  說到底,金總身為民國故人,對今朝今黨還是懷著一份出身上的成見,黨的作品他更是從來沒有念過。

  這下白楊得意了:「就跟你說了吧,現代也有好東西。毛主|席詩詞很棒棒的!」

  因為白富強最喜歡,白富強一顆紅心向著黨,最熱愛誦讀主|席詩詞。白楊別的不會,毛主|席詩作他念得太熟了——不用念,從小聽都聽會了。

  那天兩人一齊到先鋒書店去,買了一整個後備箱的毛主|席文選——精裝,大開本。世安雖然在詩詞戲曲上多有偏愛,但男人說到底還是喜歡英雄人物。白楊領著他先把□□詩作瞻仰了一遍,金世安不僅驚奇,而且稱讚了。

  「他只較我年長五歲,但韜略文采,遠勝於我。當年他在窮鄉僻壤做些造|反的事情,我只覺他是草莽英雄,不想英雄是真的,草莽卻未必——從文筆就看出,他有這份雄心,難怪能成就帝王事業。」

  白楊就去捂他的嘴:「帝王你個頭,人民做主好嗎?少特么埋汰我□□。」

  世安笑起來:「是、是,真是了不起。」

  兩人在燈底下看了一夜,保羅一點起來,送了一份茶水,三|點起來,又送宵夜,看兩個人還沒有睡的意思,只好進言:「先生,應該休息了。」

  白楊坐在金世安懷裡,臉紅紅地說了一句:「不用送東西來了,保羅你睡吧!」

  保羅心領神會,覺得先生可能又要跟白先生干點兒什麼了。他熟練地關門關窗,打發傭人們趕緊迴避。

  他真的會錯意了,金總和楊楊就是想讀書而已,白楊臉紅不是發|春,他是真興奮。

  過去金世安帶他念書,都是填鴨硬灌,純靠親吻和情話激勵教學。今天是完全的不一樣,今天他們在知識上相互平等,不僅能一起學習,還能共同探討。

  金世安說什麼,白楊也都能聽懂,這太開心了。

  白楊坐在他腿上,聽他逐字逐句評點□□詩詞,厚厚一本評完,世安感慨道:「他和曹孟德很有一點相似,都是酣暢淋漓的作風,也都是一樣,身居高位,但有曠達之志。」

  「曹操的詩也很厲害嗎?」

  「這是自然,他兩個兒子,未必有他那份心胸。」

  白楊靠在他頸子里:「我以為是因為他厲害,所以人家才說他寫的好呢。高中的時候我學過曹植的。」

  他兒子是文豪,這個白楊還是懂的。

  世安唏噓道:「這就是我說可惜的地方。他是被霸業耽誤的文傑。曹子健瀟洒慷慨,當然出色,但他父親那種深入淺出,明白如話,卻是當兒子的學不來的。」

  說著,他握了白楊的手,輕聲念「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這樣舒闊的句子,之後要到李太白才見得到了。」

  白楊雖然不大懂得,但聽他清聲朗韻地念出來,也覺得十分神往。

  兩人燈下執手相看,心裡都有點說不出的甜蜜,難得他們第一次在文學上找到共同語言,世安心裡高興,白楊更高興。

  愛情就是這樣,互相陪伴,慢慢靠攏,一生很長,並不是結了婚就只剩下日常。

  唯一的副作用,金總自那之後就多了個毛病,愛引用毛主|席語錄。連鍾越叫白楊去剪個彩,不過語氣霸總了點,金世安就要評價:「鍾越現在有些驕嬌之氣。」

  ……人家又不是黨員幹部你評點個屁啊!

  白楊不理他:「就你話多,關你屁事,小鍾叫我,我就要去!」

  金總被懟了也不放棄,還是繼續貫徹毛主|席教導吧——諒解、支援和友誼,比什麼都重要。

  金總諒解,金總支援,金總給予友誼,他陪著他的寶貝楊楊,一齊去湯山剪綵了。

  那時正是春來湯山,負責的孫總萬沒想到安龍娛樂傾巢出動,這個面子簡直承受不起,自然就得一一安排上台講話。輪到金世安,金總中毒太深,他遠望湯山蒙蒙春色碧綠,大手一揮道:「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大家使勁鼓掌。這就是民|族團結統一的光輝成果了,而這個成果,是由無|產|階|級領導資產階級向前邁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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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mmm……就是突然想擼番外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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