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黎州〇二一 毒婦
匠艴:
宴有烮女兮,姿勝夷光!佳人芳華兮,待鳳求凰!三顧情緣兮,徒留情傷!繁華落盡兮,淚結冰霜!
我和鳶蘿一樣,也是生於開元六年,只是我——生在了鬼月鬼日,或許這樣的生辰就已經昭示了我不幸的一生。
我的母親是被我的親生父親「賣」給髙老六的,雖然髙老六的手段並不光彩,但是相較於嗜賭如命的我的生父,我相信髙老六對我的母親是更好的,甚至可以用千依百順來形容。正是因為如此,母親的得寵才會招致髙老六的正夫人和如夫人們的嫉恨,也許正夫人和這些如夫人也曾經勢不兩立,可最後,我的母親成了她們共同的「敵人」,「合縱連橫」後,她們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髙老六的親生女兒,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個爛賭鬼,我還有好多、好多的第一次,都是通過這些「敵人」的嘴才知曉的。
「老六」是母親對我繼父的稱呼,因為他在他的兄弟中排行第六。其實,我並不知道繼父的名字,素日裡,我和他的孩子一樣稱呼他為「父親」。
髙老六對母親的關愛、包容與憐惜,換來的只有母親的感激,並沒有改變母親的初心,即便如此,這個男人仍舊疼愛著我的母親,甚至愛屋及烏,對我也是極好的。
在我心裡,我眞的希望髙老六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曾無數次的這樣想過。
我不知道髙老六在付出了那麼多之後,母親對他還有沒有恨意,但是母親對父親的恨是不言自明的,以至於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自己原本該姓什麼,我曾經問過母親好多次,可母親就是不肯告訴我。
母親對娘家的事也甚少提及,我只知道我的外祖是個落魄書生,雖然外祖腹有詩書,但卻於功名無心,專愛寫些神奇鬼怪故事,並裝訂成冊,於市井販賣,以此為生。
在這樣的年景裡,賦詩題詞是十分髙雅的事,但寫這些怪力亂神的神鬼故事,卻是實打實的下九流,最是被人瞧不起,外祖甚至不敢在書裡留下自己的姓名,只說是代人販賣。因著外祖的關係,母親也只能嫁與身份低微的鐵匠。
雖然是盲婚啞嫁,但婚後,父親母親的相處甚是和美,他們是彼此相愛的,奈何後來父親沉迷於賭博,生生毀了這段大好姻緣。
我的母親生活在極度的矛盾裡,她愛我的生父,也恨我的生父,她把我的繼父視作恩人,也把我的繼父視作仇人,愛與恨、恩與仇,日日都在撕扯著我的母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我的生父,我的繼父,甚至是她自己。
這樣的矛盾掙扎,導致我的母親終日裡鬱鬱寡歡,最終害得她一病不起,纏綿於病榻……
在宏澤五年的年底,母親在睡夢中悄然病逝了。
母親去世後,髙老六便過起了醉生夢死的生活,在我的印象裡,自母親病逝後,他甚至沒有淸醒過。母親入土後,年關將近,髙老六也許沒有辦法適應缺少了我母親的年節,他隨隨便便的搪塞了一個藉口,便出了遠門。
家裡最有威嚴的男人就這樣走了,這個年,註定是不能團圓的了,髙老六的正夫人——髙秦氏又氣又惱,而我首當其沖,很自然的,就成了她的出氣對象。這些年,她一直是那麼的嫉妒、厭恨我和我的母親,現在有了報仇的機會,她又怎麼可能不報復呢……
髙秦氏命她的僕人周媽媽,把我帶到了髙老六的書房……
周媽媽的年紀稍長於髙秦氏,容貌醜的出奇,若是初次相見,也許會被她的樣子嚇到也不一定!
周媽媽身著棗紅色窄袖交領曳地襦裙,外披同色背心,若不仔細看,還以為上襦與背心是同一件衣裳呢!周媽媽梳墜髻,以銀釵固於腦後。她髮抹桂花油,將花白的頭髮梳的服服貼貼,顯得她既干淨,又利落。
高秦氏乃一府主母,她對近身伺奉的下人,雖不至苛待,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髙秦氏近身的僕婦多著綾羅,只是因為她是主母,面子最大,和她的品性無關!
髙秦氏身邊的僕婦,皆年長於她,且相貌醜陋,我猜想,這大概與早已香消的如夫人張氏有關。張氏是高秦氏的陪嫁,是通房丫頭。入府後,這個通房丫頭便是專房之寵,獨承恩澤,不到三個月便被髙老六抬為了如夫人!而這位正夫人,卻只能夜夜與燭紅、殘影相伴……髙府中早有傳言,說,張氏的死與髙秦氏有關,奈何沒有證據……而且,這樣的謠言說不定與內院的如夫人爭寵有關,目的就是為了打壓正夫人和嫡子,為某個如夫人上位鋪路……左右是沒有證據的事,高老六也不能做什麼。
周媽媽雖然也是個相貌醜陋的僕婦,卻是個實打實的善心人,這與徐娘半老的髙秦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媽媽將我引進書房後,我對著髙秦氏的背影怯生生的喚了一聲,「嫡母」。
髙秦氏背對著我,她雲髻高梳,豎插於後腦的扇形赤金步搖甚是奪目,卻透著一股陰冷!她的墨錦大袖衫,曳地三步,讓人倍增疏離之感。大袖衫的背後繡的是相祿壽喜圖,華美異常,與著縞素孝衣的我完全處在兩個世界!想來,在這樣的日子裡,周媽媽棗紅掛身,大概是被髙秦氏強令的!
髙秦氏站在書桌前一動不動,語氣少有的輕柔平和,「到我跟前來!」
我沒有多想,就湊了上去,輕手輕腳的移到了髙秦氏的身後,與她大袖衫的尾腳只差一掌的距離。
誰知,這個惡毒的婦人突然轉過身,將一根細針刺進了我的額頭裡。髙秦氏的速度極快,我根本沒有時間反應,突如其來的刺痛令我大叫了一聲,嚇的我連忙後退,髙秦氏還想再用細針扎我,被沖上來的周媽媽硬生生的給攔住了。
「夫人,不要!」周媽媽急切的喊道。
「為什麼不要,這些年我眞的是受夠了,這隻小狐媚子和她那個賤蹄子的娘都是一個樣的,通通都是妖魅。你看看她的眉眼,將來必成妖孽,狐媚害人。我要毀了她這張臉,讓人看了就討厭的臉。」髙秦氏的語氣中滿是憤恨,一臉想要將我生吞活剝了的表情!
被針刺過後,我只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的厲害,額頭上也迅速的腫起了一個大包,我用手掌用力地揉了揉額頭,想讓自己淸醒過來,但根本無濟於事,我依然暈眩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