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心律不齊
燕雪至吩咐幾事便離去,沈傾看著那遠去疾馬似風的身影,雙目里一陣掙扎紊亂,又帶著揪心的無力。
「沈府支葉碩茂,惹聖忌,遭族覬,基如浮萍,內憂外患、內外交困,吾兒年幼無知,余唯恐其受牽,今日特請第一謀士教之,視其學兒,吾定全力以助汝,在所不辭。」
沈傾腦海里全是那平日里威嚴深重的侯爺,頷首於燕雪至前,誠懇請求、愁容上面的模樣。
沈傾驀地捶打旁邊的柳樹,柳樹似是回應,嘩啦啦掉下一大片綠意樹葉,踩在地上,飄零之中,帶了些凄涼的意味。
他突然跪了下來。
「為何天下非得是蘇家的?為何不能是天下人之天下?為何我生下來便要任人宰割?為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為何我無法改變這一切!」
……
今日便到了出使的日子,燕鯉與鳳鈺告過別後,與月影一齊上了馬車,鳳鈺雖無言,卻也算給了面子,點點頭。
燕鯉掀起車簾看著後方的馬車,又放下,靠在軟塌上,道:「那楚景文還真是奇了,跟在我後面,也不怕遭人詬病。」
月影此時是一副隨從打扮,在這方空間里,他似是有些不適,盡量與燕鯉保持距離,「殿、殿主,你我坐在同一輛馬車裡,怕是不妥吧……」
燕鯉抬眼看他,「有何不妥,說來聽聽?是男女七歲不同席,還是主僕不可同車?」
她說著,突然靠近月影,玉面漠然,「我現在是誰?」
月影呼吸一緊,訥訥道:「燕公子,鳳世子幕僚。」
「沒錯。」燕鯉又躺回去,聲音染了些慵散,「我現在是名公子,且是平民,可不能擺架子。」
月影聞言垂首,不再擅自去看燕鯉。
燕鯉抱著馬車裡的被褥依眠而睡,月影幾次抬了眼皮去看,也並不知燕鯉是真睡還是裝睡,便沒有去試探,而是安守本分。
不知過了多久,燕鯉依稀聽到耳邊有人在催她。
「燕公子,燕公子?」
燕鯉驀地睜眼,迅速起身,卻是毫無預兆的撞上車窗,她扶著頭,斂去未消散的戾氣,揉著頭,緩衝淤血,跳下車,「到了嗎?」
楚景文本想道歉,看到燕鯉若無其事的模樣,卻有些尷尬,說不出口。
「還沒,去燕國路程,需八日才能到。」
燕鯉自覺自己問了句蠢話,便企圖轉移話題,她看到馬車停在客棧前,已明白什麼,道:「原來是楚大哥餓了啊,正巧我也是,一起進去吧!」
楚景文面目有些抽搐,為燕鯉的稱呼,也為她的話。
分明是自己餓了,卻扯上他,楚景文無奈的笑了笑。
月影尾隨其後,唯燕鯉馬首是瞻。
楚景文讓侍從將馬車安排好,也隨之進入,「小二,來幾間上房。」
燕鯉一進客棧,便感受到一些往這邊投來的視線,她面容驚人不假,但是那些目光,是不是多了些?
月影見自家主子不解的模樣,低聲道:「長公主已經請蘇皇昭告天下你是她的義弟了,這裡是蘇國境內,自然知道此事,且,少爺的畫像已被貼在城牆處。」
燕鯉唇角一抖,「怎麼弄得好像我被通緝一般。」
無意的一句話,點醒了月影,也點醒了她自己。
燕鯉抿唇,可不是通緝么,他日她若是站在皇族對立面,今日之事也算是幫了大忙,蘇國上上下下都記住了她的面容,哪還會讓她逃了?
這一招未雨綢繆用得好,還是打著善意的牌坊。
「燕公子,這邊!」二樓的楚景文完全不顧周圍目光,向她招手。
燕鯉點頭,不重不輕,只是平靜的往上方走去,在上樓時,左側似乎有一斗笠人撞了她一下,將一張紙條於袖中遞給她。燕鯉眼眸微眯,細指細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由於這上面的字是用木屑粘上去的,她片刻間,便知曉了這上面的字。
司嶺被救出。
被救出,是誰救的呢?還是說,是他自己設計逃脫。又或者,被人劫走,從一個牢獄里流轉到另一牢獄?
燕鯉手心內力浮動,須臾,那紙條便化為烏有。
二樓大多都是有錢人的子弟,三樓具體不詳,估摸著應是有權有勢之人定下的私人包廂。
二樓的最里處房間,走出一斗笠人,與剛才離開的斗笠人裝著無異,卻吸引了燕鯉的所有目光,燕鯉緊緊盯著他的手,秀氣的眉宇一攏,在此人經過她身旁時,迅速攔住他,並堵住死角,丹田內力蓄勢以發。
「我覺得你甚是眼熟。」燕鯉打量了一下他,視線又回到他那一塵不染玉清冰潔的手上,道:「你是不是,去過塵廚客棧?」
客棧里有人驚奇有人扼腕,暗想這小子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塵廚客棧已被封,此案未結,如今人人不敢提此事,她倒好,隨口便說出,絲毫不見忌諱。
此人停住腳步,卻不回答燕鯉的話。
燕鯉踮起腳跟,做了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
她驀地抱住此人,笑道:「你是鳳世子!是不是鳳世子?」
「我果然沒猜錯!你是不是因為擔心我才跟過來的?」燕鯉眉開眼笑,「我知你面冷心熱,溫潤和善。你且放心,此去,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此人身體有些僵硬,燕鯉貼他很緊,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外界聲音皆不聞,兩人間的呼吸都很輕,燕鯉甚至感受到了傳自他身體上的心跳聲。
感覺像是心律不齊,從未有過吧。
她笑得更歡了,睫羽下,是一抹不易覺察暫不化開的晨光,熹微,暗沉。
燕鯉貼在他斗笠旁,接近於耳垂邊,輕聲道:「你猜猜,我認出你了么?」
此人終於動了,他先是長指一抬,將她的手拉開,退後一步,后抬腳離開。
燕鯉見此,又拽住他的衣角,擋在他前面,面上掛著無辜的笑,兩人僵持著。楚景文一頭霧水,也不敢上前,燕鯉敢突然拽住那人,可見那人十之八九是鳳世子了。
月影的手緊了緊,又鬆開,頃刻之間恢復原樣。
「客棧里,戲樓內。」燕鯉淡淡出聲,聲音不見起伏。對此,對方依舊沉默,一言不發。
就在客棧里一片死寂之時,一錦衣人突然走了進來,他的腳步極輕,以至於眾人都未感覺到有人來過。
而燕鯉卻是餘光一抬,待看清那個人是誰時,她暗叫不好,心中直呼流年不利、禍不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