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旱初臨
要說來,溝底已三月不見雨,溝底河裡波光粼粼的水好像永遠不會幹涸,田間勞作的農夫農婦們,鋤地弄碎了那一顆顆白如玉石的卵時,一種緊張,與恐慌的融合感才刺傷心頭。
浙東地區常見的是水患,禹神當年治水,是將東南方從洶湧黃水中救了出來,而旱災,卻是百年難得一遇,旱年,也稱荒年,比洪澇要難得一遇。
但其威力與破壞力,毫不下於洪澇。
這次的災難,千年一遇,溝底村百姓哀鴻遍野,食不果腹,村長李、伍長王等權貴人物閉門不出。
「歷史上自從禹皇至今朝三千年,凡水災201次,蝗災23次,旱災12次,蝗而旱災1次,孩他娘,這千年難得一遇的災難,就被咱給碰上了,唉!」
天氣火辣辣的,空氣中傳播著絕望的氣味。孫超立在門前,心情沉重,滿面愁容,門邊堆積如山的黃綠色蝗蟲屍小山,絲毫不能緩解他心中的焦急憂慮。
遠處那黑壓壓的,不是烏雲,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蝻,蝗蝻所至,五穀不存,更別說孫家種的菜地。
「是啊,要是荒年還罷了,鄉親們還有黑豆、糟糠為食,勉強可以度過,可這蝗蟲,簡直就是天災,一片黑壓壓過去,什麼就都沒了。」
常新燕女兒家,心中不忍看見這一副慘狀,當下便嚶嚶哭泣,梨花帶雨,聲淚俱下,聞者莫不動容。
孫超看著妻子的愁容,再看看呆立在炕頭的孫文龍,還有不知災難為何物還在後院嬉戲打鬧的孫蝶,又是長嘆一聲,面對天災,他們無能為力,不是光他們無能為力,皇帝老兒天上神仙,也拿這鬼東西沒辦法。
「奇兒呀,你祖父年輕那時,就經歷過一場大旱,提起那個荒年呀,爹這心裡還是一陣顫抖。」
孫超接過孫奇遞過的一杯熱茶,抿了一口,清了清嗓,這才繼續道:「當時浙東百年,甚至千年不遇的旱災,不算附近村莊,光是平湖縣城裡,就餓死了大半的人,連著三年沒下雨,後來,田裡索性連野草都不生了,當時那確實叫個寸草不生,太陽一天比一天狠毒,田間無一點綠色,唉,那村中路上堆積的屍體,不知幾尺高,都摞成山堆堆,蒼蠅一整天都在人們頭上轉悠.……」
「爹爹,那祖父當時怎麼度過那場災年的呀?」
孫蝶這時回到屋中,也被大家的一股悲傷之氣感染。孫文龍心直口快,急忙問道。
「唉,咱們家當時條件還算不錯,年裡存了幾十石乾糧,這剛好遇上荒年,咱們家便每日每人一碗湯麵,磕磕絆絆算是勉強度過那場荒年。」
孫超的眼神看向門外的曠野,他的思想,好像飛回了幾十年前。
「好可憐,爹爹,咱們能不能把糧食分給那些可憐人?」
孫蝶天真問道,眨巴眨巴那雙水靈的眼睛,孫超見聽女兒此言,他何嘗不想,只是村中人口太多,他家本就不是種地的,吃的全是從縣城採購的餘糧,供本家還算勉強,要說分給其他人,這..
孫超看向孫奇,他希望自己這個兒子能有什麼解決辦法,但是孫奇那一臉平靜的樣子,他自嘲地搖搖頭,明明大人都拿著天災沒辦法,還期待這毛孩子有什麼思路。
一家人沉浸在一種悲愴,如喪考妣的悲哀氛圍中,不一會兒,就來了一人讓這氛圍更加濃烈。
「給點吃的吧,我都三天沒吃飯了.……給點吃的吧!」
這時門外爬來一人,衣著襤褸,殘破的布衫捉襟見肘,孫奇看清來人,才發現來者是村東頭的鐵匠王,原本肌肉壯碩的鐵匠王,此時已餓的面黃肌瘦,整個人縮水一半,臉上似乎塗上了一層黃蠟,可憐不已。
「奇兒,快去給王叔拿個白面饅頭。」
等鐵匠王喝水吃饃休息畢,長靠在躺椅上,這才打開了話匣子。孫奇早已備好毛巾,準備為王叔隨時擦淚。
「孫木工呀,你王哥我,三天沒吃上白面饅頭,來你這才算吃了頓好的,地里的水稻,都不結穗,咱那村長伍長都和死人一樣閉門不出,咱這生民的安危,好像和他那些達官都沒啥子關係.……」
鐵匠王越說越氣,一個四五十歲的糙漢子,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
「嗯,縣城來的救濟糧,都被那村長李劫去了,仗著家裡在縣府有人,好像就他家的人算個人,咱們就不是人一樣。」
孫超也有同感,對於蝗災,人力自然沒辦法,但是飢荒,只要朝廷撥下的救濟糧到位,熬一熬飢荒總會度過荒年,但是救濟糧從江南大米倉撥到江寧郡,少了五成,再下放一級倒平湖縣,再少一成,最後能流到生民手上的,不足原來兩成。
「孫木工,你孫家還缺什麼,我老王無償給你們打下手,只要你能保住我這一天三頓飯就行。」
王鐵匠開門見山,說出意圖。一股可憐勁,鬼神莫不動容。
孫超凝眉思索,家中餘糧也不是很夠,但是他和鐵匠王都是老搭檔,人家都開口求救,正當他陷入要不要留下老王的糾結境地時。
「王叔若是留下,可願聽小生指揮?」
站在一旁默默無語的孫奇開口了,他這一開口,又是把孫超,鐵匠王以及孫家眾人驚了個五魂飛散。
孫奇從後院拿來一套牙刷牙膏,遞給鐵匠王,鐵匠王知道,這套神奇的刷子和乳膏,只有在孫家幹活的人才能擁有。
來到溝底村街上,孫奇領會到的只有飢餓、痛苦與哀傷,那條街道,本該像個活生生的人兒,上面走滿互送定情物的少男少女,走滿急匆匆回家燒鍋做飯的婦女少女。
但是,現在這條村街,像極了一個死氣沉沉的老人,茶店不再經營,各類飯莊糧店也緊閉其門,毫無生氣。
拐到一處街角,孫奇看到幾位妙齡女郎在街上發放免費乾糧,周濟百姓,定睛一看,赫然是彩雲閣老闆娘張彩雲,身後跟著小芸眾多女子。
身前立著好幾口大鐵鍋,裡面熬著的熱粥著冒著熱氣,旁邊放著許多木椅,上面堆著許多碗碟。
「孫公子家中還有餘糧否?」
張彩雲看見孫奇,忙扔下手上的鐵勺,迎了上去。
「小生家中餘糧雖不多,但是夠一家人度過災年。」
張彩雲聞言鬆了口氣,張家是村中大戶,平常積金堆銀,儲量萬石,到了荒年,救濟窮人,這都是大戶應有的義務。
「孫公子上次送姑娘那套牙刷牙膏,姑娘老是不會用,姑娘總是以為刷鍋的鐵刷子在嘴中亂來.……」
張彩雲吩咐小芸掌好食物供應量,便跑去和孫奇聊天。她天真的以為孫奇會和她談論許多奇聞異事,誰知孫奇現在滿心煩惱事,根本不想聊天。
「哦,是這樣。」
孫奇漫不經心答道。
張彩雲見孫奇漫不經心的,她心細如髮,一下就猜到了孫奇心上有事。
「孫公子,可是心上有什麼煩惱,說出來,姑娘能幫忙的就幫了。」
孫奇收回落在一位饑民破損衣物上的目光,回過頭來,輕聲道:「這忙不是彩雲姐能幫就能幫的,這蝗蟲天災,地里棉花、水稻分寸無收,人民百姓穿不上新衣,吃不上糧食,彩雲姐你認為這事情你能改變嗎?你能改變老天爺嗎?就憑那幾碗粥就能徹底改變嗎?」
孫奇聲音很低,但是卻很嚴肅,張彩雲聞言默不作聲,她心下只是埋怨孫奇幹嘛這麼嚴肅,反正飢荒不波及倒張家就行,她就拿出一些糧食出來做做樣子,沒人罵她張家吝嗇就好。
「孫公子忽然問這話幹啥?老天爺豈是我等凡人能輕易拿捏的?」
張彩雲黛眉舒展,掩面笑道。
孫奇忽然一指擋在張彩雲櫻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生,還真是要和他老天爺作對。」
孫奇說出這話,毫不在意張彩雲花容失色的玉面,他的心已經勾畫出了一個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