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失足 萬丈崖
屈武山,緲幽寺。
鐘聲咣當,花艷草繁。
緲幽寺監魔院,靜靜的坐落在屈武山後山之地。
鐘聲響畢,一個小和尚土裡土氣,穿灰布僧衣白布綁腿玄色布鞋,看上去年紀輕輕,不滿二十歲的樣子,雙手端著一個盤子,向後山的監魔院走去。
盤子里放著一壺白開水、一碗米粥、兩個饅頭,還有一雙筷子,米粥和饅頭正冒著熱氣,他這是給別人送飯去。
剛來到緲幽寺幾天,小和尚對這裡的一切尚不太熟悉,抬頭看著前方,聖雲師尊吩咐讓他把飯送到後山的監魔院,給一位年長的師尊。
後山有一座四面高高圍牆的院子,院子裡面有座青磚砂漿木頭築成的三層圍塔,塔頂牌匾上刻著「魔雲塔」三個大字。
院子前面的圍牆下面設了一道拱形大門,大門上方扇形圖案裡面刻著「監魔院」幾個字,大門前站著兩名受了戒的和尚。
徑直來到大門,邁開步子,剛要準備跨進去,卻被呵住:「站住!」小和尚抬眼看去,是站在大門兩邊的和尚在叫喊,從神情上看,他們是武僧出身。
不敢造次,小和尚當即停下了腳步,站在大門前,對兩名武僧說明來意:「小僧前來為魔雲師尊送飯,還望二位師兄能夠通融通融。」
大門前,兩名武僧面面相覷,臉上似有驚奇難堪之色。
其中一名武僧把臉轉過來,看了小和尚一眼,道:「雲海師弟一向負責送飯,為何今天換成了你?你叫什麼名字?法號怎麼稱呼?」
面對兩位面目威嚴的武僧,小和尚不曾害怕,面不改色,神情自定,緩緩道來:「小僧宋小飛,法號雲飛,雲海師兄昨夜感了風寒上吐下瀉身體不適,故而聖雲師尊才肯讓我替換他前來送飯。」
又看了宋小飛一眼,感覺也沒什麼蹊蹺之處,這名武僧右手擺了擺,道:「進去吧,只是等他吃完,你馬上就出來,不要在裡面逗留,記下了嗎?」
點了點頭,宋小飛端了盤子,大步邁過門檻,直奔魔雲塔而去。
老遠的,就聽到有一個高亢宏亮的聲音從魔雲塔里傳出來:「哈哈哈哈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神雲,聖雲,在雲,你們這群王八蛋,立刻放我出去,要不我就毀了這狗屁魔雲塔,讓你們血濺三尺,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哈……」
這股聲音猶如巨大的氣浪一樣撲面打來,若不是兩腳踏實了地面,站穩了腳跟,宋小飛定會被這氣浪般的聲響撲倒在地不可。
聲響甫定,這股氣浪般的聲響宜隨之消失,放開步子,宋小飛向魔雲塔走過去。
奇怪的是,這座魔雲塔的第一層塔沒有塔門,四周都用加固的牆磚圍城,牆壁上開了一個正方形的牆孔,牆孔只能容碗大的東西進入。
頭放在牆壁前,仔細端詳著牆孔,試著能不能把自己的頭從牆孔里鑽進去,大約鑽進去了三分之一的部分,宋小飛就被卡在了牆孔里。
「啊呀!媽呀!好像進不去也出不來了。」
一時被卡住,牆孔擠壓使得頭部脹痛難耐,宋小飛動彈不得。
不過宋小飛沒有太焦急和緊張,他試著在不弄疼自己的情況下慢慢地將頭部向外面移動。
越來越松,頭部的脹痛也慢慢消失,終於將頭從牆孔裡面取出來了,宋小飛深深地嘆口氣,道:「邪門了,他娘的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把不痛的指頭戳石磨眼兒里去了,我這不是在自找苦吃嗎!不作死就不會死,我這是自作自受啊!」
自責了一番,不敢再魯莽造次,小心翼翼地站在牆孔前,眼光透過牆孔掃視而過,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垂頭喪氣地坐在塔里的牆角下,一眼看去就是一個筋骨清奇的人,身上戴著鋼筋繩索,面無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有那雙眼睛還不曾絕望透頂,看著眼下的地面,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就是魔雲師尊吧,一定是他,聖雲師尊告訴他的話還能有假嗎?再說了,這裡除了關押魔雲師尊再沒有別人,開始的那股氣浪般的聲音一定是他從塔內發出的。
忖度至此,突然把嘴對準了牆孔,大叫道:「師尊,快來開飯了!」
往常都是雲海送飯,今天突然換了新人,魔雲的聽力很靈敏,單憑聲音,便知道送飯的不是雲海。
依然低著頭,看著眼下的地面,臉上的表情如故,魔雲只是打開了嘴唇,道:「你是誰?雲海呢?他怎麼不來?」
將雲海生病一事和自己的名字對著牆孔講述了一遍,魔雲坐在牆角下仔細地聽著。
等宋小飛話畢,魔雲不再多問,簡簡單單的就說了一句話,道:「飯放那裡,你走吧。」
塔內距離牆孔不遠的地方被砌了一個平台,伸長胳膊把飯菜放在這個平台上,宋小飛便轉身離開。
剛走了幾步,塔裡面又傳來了聲音:「為什麼沒有酒?為什麼沒有肉?神雲,聖雲,在雲,你們這群偽君子,等我出去,我非得將狗骨頭塞到你們的嘴裡不可,看你們給我假裝清高,呸,我魔雲看不起你們,哈哈哈哈哈……」
笑聲始定,塔內好像有摔碗筷的聲響,宋小飛立即轉身,跑回到塔下。
通過塔牆上的那個牆孔,看到魔雲師尊身戴鋼筋繩索,立於塔內中央地面,碗碎了一地,米粥潑在地上,筷子被折斷了扔在地上,水壺斜躺在地上,水壺的肚子明顯被磕碰凹陷進去,水灑了一地,兩個饅頭也被摔得不成原來的樣子。
五穀水漿養人,可也被魔雲這樣糟蹋,宋小飛義憤填膺,如果是換了一個資歷稍微淺了些的人,他定要痛罵一頓不可。
可畢竟眼前的人是魔雲師尊,他有六百年的武功造化不說,歷經幾百年滄桑的歲數就能讓宋小飛折服個半死不活。
不管秉性人品如何,都是一代尊師,宋小飛這才壓住欲要發作的怒氣,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了魔雲塔,走出了監魔院。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宋小飛又出現在監魔院的拱形大門下。
守門的兩名武僧將他再一次攔在門口盤問了多時,宋小飛把魔雲發脾氣摔碗折筷扔饅頭磕水壺的事情敘說了一遍,兩名武僧才勉強同意讓他進去再補送一次飯。
發完脾氣,坐在牆角又開始發獃,不想又有人喊他:「師尊,開飯了。」
和原來一樣,魔雲沒有理會宋小飛,以前的雲海也是這個樣子,每當他摔完碗筷,雲海又會重新送一次飯,直到他不再摔碗筷乖乖吃飯為止。
以為會重複雲海的故技,哄他吃飯,可這回魔雲想錯了。
當宋小飛伸長胳膊,把飯重新擱置在牆孔對面的平台上,魔雲的鼻子似乎動了一下。
突然把身子向前一傾,站了起來,身上的鋼筋繩索環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活動抖動著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什麼味道?」
慢慢地挪動著身子,尋覓著發出這味道的物體源,他身上的鋼筋繩索環隨著他的挪動叮鈴聲響,宋小飛故作神秘,站在牆孔前注視著魔雲,看他在裡面表演一出尋食的好戲。
突然,魔雲衝到了盛放飯食的平台前,令他失望的是,平台上依舊是先前宋小飛送來的那些東西,一樣不多,也一樣不少。
終於耐不住性子,魔雲沖著宋小飛怒道:「你小子跟我開什麼玩笑,本尊明明聞到了高粱酒和肥羊腿肉的味道,可是你送給我的卻是清水米粥這些糊弄腸胃的玩意兒,你……」
話至此,魔雲憋紅了臉,但還不至於立馬要發作出手的架勢,宋小飛樂呵呵站在牆孔前,一言不發。
可是魔雲馬上就改變了態度,慍怒之色全無,代替的是一臉的和顏悅色,有點巴結宋小飛的意思。
站在牆孔前,不緊不慢,不慌不張,只聽宋小飛慢吞吞地道:「怎麼的,饞肉不?想酒不?」
一臉委屈一副可憐相,連連點頭示笑,此刻的魔雲看上去狼狽不堪。
拍了拍手,似乎開玩笑,又似乎一本正經,半晌才道:「那我就滿足師尊您老人家一回,就當是我替陰間的爹娘盡孝道,也算是權且做一次好人,我就都送你吧。」宋小飛現在的表情恐怕連他自己也想不到有多麼讓人討厭,可是魔雲不但不討厭他的表情,而且還喜歡得了不得,要不是身上的這套鋼筋繩索環和這座魔雲塔的束縛,他早就上去親這小子兩下,以表示對他的獎賞。
說著,手伸到懷裡,掏出了一壺高粱酒,換了手,又掏出一隻肥羊腿。
牆孔太小,宋小飛一隻手進去后另外一隻手才跟了進去,一手拿著肥羊腿,一手提著酒壺,在空中向魔雲顯擺。
本想著等顯擺完了,把酒壺和羊腿放在平台上讓他去拿。
可這回魔雲的動作讓宋小飛有點吃驚和始料不及,聞到酒肉味道已讓他口泌酸水,見到酒肉更讓他急不可耐,竄上來直接從宋小飛的手裡搶過酒壺和燒熟烤透了的嫩肥羊腿。
先是一口肉,又是一嘴酒,邊吃邊喝邊念叨:「三百年了,師父臨終前將我押在這裡已經整整三百年了,這三百年來我度日如年,一朝一夕都想著能喝口酒吃嘴肉,如今看來是實現了,真是天不欺我,老頭子,神雲,聖雲,在雲,你們失算了,哈哈哈哈哈……」
多年壓抑,被關在這難見天日的地方,魔雲間歇性的會精神失控,放聲大笑。
看在眼裡,聽在耳里,儘管不知道事情的緣由起因,可依然覺得他可憐可悲,觸景傷情,宋小飛不禁潸然淚下。
不消半會兒功夫,一壺酒被魔雲洗劫一空,一隻肥羊腿被他連骨帶肉嚼個凈光。
有了酒肉墊肚底,魔雲吃飯也能提起胃口,他又將宋小飛端來的米粥饅頭統統吃光。
收回酒壺藏在懷裡,端起吃空的碗盤走出了監魔院。
以後每隔三差五,宋小飛都會趁著送飯的機會在懷裡揣上高粱酒和肥羊腿進入監魔院,由於他包裹得嚴實,守門的兩名武僧也不曾覺察。
一來一去,酒肉中生情誼,宋小飛與魔雲的關係拉近了很多,就像一對師徒一樣。
有一天,魔雲吃完宋小飛送他的高粱酒和肥羊腿,深情款款地道:「他娘的做和尚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桎梏,要不然我早成了一代宗師,還好讓我遇見了你,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你小小年紀便知我心解我情,足見你是一個敢做敢為非同尋常的人,這點與我非常相似,你我也算是一對忘年交好。我這人喜歡與志同道合的人交朋友,與情投意合的人一起喝酒,與趣味相通的人執劍論武、袖手談醫,你如果有這方面的心思,可拜我為師父。」
聽聞此言,宋小飛點點頭,隔著牆壁下跪磕頭。
此後,宋小飛便多了一個身份,他不單是屈武山渺幽寺的一名和尚,更是屈武山渺幽寺四大高手為首魔雲的唯一弟子。
每天的工作,除了送飯,就是在監魔院偷偷練武學醫,不到兩年時間,宋小飛把魔雲的本領基本學會,即使不能精通的個別之處,魔雲說日後有了生活閱歷,自然會有所突破。
為了報答恩師,有天趁外出給魔雲師尊買酒肉的機會,去了一家葯部,抓了兩帖草藥。
跟隨魔雲師尊學了兩年的武功和醫術,學到的本事該拿出來讓他瞧瞧了,就從這兩帖草藥開始吧,懷揣酒肉,手裡提了草藥,宋小飛高高興興地一路走著。
走到半路,見幾個武林高手在一大樹下,逼著一女子好像正準備劫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為非作歹,是可忍孰不可忍,宋小飛上前一頓拳腳,打退了兩名惡人。
救了女子,準備護送她到家門口,一群大隊人馬疾馳而來,將他們團團圍在中間。
先下手為強,宋小飛二話不說,殺出一條血路,邊逃邊戰,護送女子前行。
跑著跑著,眼前被一萬丈懸崖擋住了去路。
女子性急,一不小心腳下滑了一跤,掉下了懸崖,宋小飛緊跟著也跳了下去。
懸崖太深,宋小飛在半空當中飛舞,耳旁呼呼作響,他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嘭!宋小飛掉在懸崖下邊的一塊石頭上,額頭磕碰在石頭凸出的稜角上,鮮血直流。
人生,往往就是,一失足,掉下萬丈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