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收編
冬天的日頭特別的短,剛過了下午四點,這太陽就已經斜斜往地裡頭栽了。那紅紅的夕陽射出的柔和的光,灑在會議桌上,紅木的桌子,看上去就像鋪了一層金色的薄紗,特別的柔美,讓我想起了,在金陵讀書時,學校教室里,披著陽光的課桌。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劉文,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發著呆,還有我,在門口站著。那陽光照在劉文的側面上,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臉上的皺紋,和他的年齡有些不太相稱的,不少的白髮和深深的皺紋。我知道他才48歲,但現在的他,看上去像是一個60多歲的老人,沒有兒女,沒有依靠的,孤獨的老人。
自從會議結束后,他就一直這麼坐著,始終沒有動過,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眼睛都很少眨一下,我看出了他的無奈和落寞,也能夠理解他現在內心中的矛盾和掙扎。
自從入主和收編第六軍來,他始終不能真正的去掌控這支部隊,先前的于慧,到現在的夏龍,軍隊的實際指揮權,始終不在他手上,雖然他是這裡名義上的首席長官。我不知道是否要過去和他說說話,但是劉文的那個樣子,實在是有點讓人懼怕,說實在的,他發起脾氣的狀態,我真的還沒有完全適應過來。
「石楊,」劉文突然說話了,「你覺得,今天這個會,開的怎麼樣?」
「軍座!我只是個副官,各位長官的高級會議,我不好評價。」我只能這麼回答,這個確實不是該我多說的事情。
「田芳走了,許峰每天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躲著我,元紫衣算是能恪守本職,但一個沒有兵權的參謀長又有什麼用呢?」劉文看著我,「連你也開始在我面前打哈哈,你們都喜歡躲著我么?我有那麼可怕么?」
「軍座,田處長是因為重傷治療,許處長也許,也許是物資籌備的事情太忙太亂了把,而我,高層會議,確實不是該我一個副官來評價的。」我不再靠著門框,拉了拉衣腳,正正的站好。
「都走把,全都走把,都滾,都滾遠點。」劉文似乎完全沒有聽我講的話,自顧自的在說著,一抬頭,看見我站在他面前,不知哪裡來的無名火起,咣當一下右拳砸在桌子上,「你也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最好滾回你媽懷裡去。」
「你——」我的腦子騰的一下就被怒火沖漲了,往劉文面前垮了一大步,右手下意識的摸在了腰間的手槍上。
「很生氣么?是不是覺得我不可理喻。」劉文獃獃的看著我,「我連朝著我的副官發發火,都不可以了,呵呵,我就是不想講道理了,你想開槍就開吧。」
「軍座,如果你再這樣的話,我覺得做您的副官,是一種羞辱,還不如脫去軍裝回家種地去了。」我對著劉文冷冷的笑著。
「募兵處,是我唯一指望能夠控制住戚州,控制住第六軍的特務機構,現在也已經指望不上了,一半部隊的指揮權已經到了夏龍手上,而軍法處,憲兵隊,督戰隊都是解良的人,解良和夏龍曾經都是東北軍的同僚,你說,如果我作為一個軍長對自己的部隊失去控制,我該怎麼辦?」劉文眯起眼睛看著我。
「軍座,我覺得,也許指揮權交給夏軍長也不一定會是壞事,夏軍長既然是元帥和副司令親自請來的,那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現在金副司令這樣的安排,也一定有他的用意。您是軍長,就毋庸置疑是戚州最高軍事長官,即便是您說的解軍長和夏軍長有舊,那也是私人的交情,他們也只是代表他們個人,這第七師還有申旅長,第六軍還有曲小亥,王三炮,封姳等一干年輕軍官,就我對他們的認識,都是極富有正義感的人,而不是喜歡拉山頭,結朋黨的人。更何況您直接領導的還有鍾明剛剛擴編的警衛營,邢旅長的騎兵旅,特務營,為什麼您就這麼擔心控制不了第六軍呢?」我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去,站在劉文的對面,「軍座,大家都是為了戚州,為了集團軍,為帝國華夏在努力,何必分彼此呢?」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有所得。」劉文站了起來,「我這個人,是不是年齡大了,總是過份的開始算計和計較一些雞毛蒜皮的得失。但我覺得,攻於算計也不是什麼太壞的事情,至少別人害不了我。而你……」劉文搖了搖頭,「一腔熱血,欲融山河,石楊,你是個不阿的人,但是,也要學精一點,不然,以後會吃虧的。」
劉文說完,又開始了在會議室的踱步,來回走了好幾趟,又停下來看著我,笑嘻嘻的說:「我覺得,我們兩個的性格正好互補。」
「軍座,您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我有點哭笑不得。
「自己揣摩吧!」劉文拿起了桌上的文件袋,「沒什麼事情,你也早點休息吧。」說完就慢慢的往外走。
「軍座,我還有事情。」我跟著劉文一邊走一邊說著,「我覺得募兵處必須要有主事的人在,封姳雖然年輕,但做事極有主見,又對我軍最為熟悉,我覺得是個最好的人選,田處長對她也是讚賞有加,我覺得……」
「這個不用說了。」劉文擺了擺手,臉又沉了下來:「石楊,募兵處是整個第六軍的兵力源泉,也是控制軍隊的特務機關,募兵處處長田處長是我s集團軍陸軍上校,這個職位,不是你一個中尉副官來推薦的,你要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算老幾,不要學著弄權。」劉文說的非常嚴厲,看起來募兵處是他永遠的自留地,沒有人可以觸動他的這根神經。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我點了點頭,「軍座,請原諒剛才的唐突,我也是為第六軍的兵源補充著急。」
「如果不是我有些了解你,知道你是有什麼說什麼,沒有什麼歪腦筋,我一定會找機會把你處理掉,而不是直接告誡你。」劉文也很坦率,沒有過多的掩飾,這樣反倒讓我覺得舒服一些,不那麼累。
「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劉文已經走到了他的辦公室門口,準備開門進去。
「哦,軍座,我最近得到了一份名單,請您過目。」說完,掏出了海燕昨天給我的那張信紙,交到了劉文手裡。
「這個……」劉文一邊打開房門,一邊漫不經心的看著,突然,他眼睛瞪的老大,拿著名單的手明顯顫抖起來,一把把我拉進了他的辦公室,隨手把門關上了,「這個東西,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軍座,這個是我的一個做生意的朋友幫我搞來的,他常年在蘇南蘇北一帶跑單幫做生意,就順帶著幫我弄點有用的情報。但是,他為了保護他自己,絕對不讓我向任何人表露他的身份,這個,請您理解。」
「這個人可靠么?值得信任么?」劉文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似乎要把我的內心看穿。
「我個人覺得,絕對值得信任。」我做了個立正,挺了挺胸,「我願意用人格擔保。」
「雖然你年輕,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和格局。」劉文笑了,「既然你覺得可靠的人,這個情報也就是值得信任的,我不會去追究你的那個朋友是誰,但是以後有類似的消息,請他務必幫忙。劉文必當重謝。」
「我替我的朋友,先謝謝軍座了,他是個閑散的人,也不是很在乎錢,但他還有一點正義感。」我向著劉文作了個揖。
「嗯,石楊,你這個東西很重要,就放在我這裡把,我會及時和金陵聯繫,商量接下來的進一步行動。」劉文把信紙好好的折好,鎖進了他的辦公桌抽屜里,「關於我軍後續兵源的問題,如果要快速拉攏一支有戰鬥力的隊伍,光靠招募普通百姓中的青年男丁是比較漫長和困難的,我的想法是——收編土匪。」
「收編土匪?」我在軍事院校上了那麼多關於招募士兵,擴大軍備的課程,第一次聽到這麼個理論,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詫異的看著劉文,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怎麼?這都想不通?」劉文穩穩的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身體向後仰著看著我。
「軍座,您的意思是,收編這戚州城周邊的土匪,然後把他們吸收成第六軍的部隊?」我皺著眉頭。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劉文笑笑的說著,右手的四個手指不停的點擊著椅子扶手。「現成的人員,現成的武器,而且熟悉這戚州周圍的山地水網,丘陵樹叢,豐富的實戰經驗,比他娘的新兵蛋子不知道好多少倍。」
「可是,軍座,您有沒有想過,這些土匪都自由慣了,如果他們不願意被收編呢?」我進一步提醒著。
「這個你不用多想,不願意就吃了他,戚州地界,以前能讓這些土匪存在著,就一直有這個打算,花鼠丁是自己找死,下山想打我的秋風,被我狠狠的打了一頓,剩下的人直接收編。這些土匪雖然有些路子,但是真的要滅了他們,還是易如反掌,他們要是願意歸附我第六軍,那麼簡單,有什麼條件都可以談,如果不願意,呵呵,那就要看我劉文的心情了。」劉文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老子正一肚子氣沒地兒撒呢。」
「可是……這兵源素質……」
「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可是,你是軍長我是軍長,來勁了是吧?」劉文又瞪起了他的眼睛看著我。
出了辦公室,我沒有去募兵處,這件事情我始終覺得不妥,還想再考慮考慮,何況今天也晚了,這田芳剛走,封姳的心裡一定不是個滋味,讓她靜靜心也好,兵源的問題,也不是今天說明天就能完的,得慢慢思量。
剛想回住處燙個腳,美美的睡上一覺,卻突然想起個事情來,便到門外的熟食小販那裡,買了一隻燒雞,切了一斤白水羊肉,晃晃悠悠的走到不遠處的警衛營駐地。這天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警衛營已經亮起了燈,炊事班廚房的煙囪在冒著煙。嗯,快到晚飯時間了。
走到門口,兩個崗哨應該是認識我,直接向我行胸前禮。我把兩隻雞腿掰下來,一人手上塞了一隻,笑嘻嘻的問道:「我找董海川。」
「石副官,您找他吃飯?」一個皮膚黑黑的衛兵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我就不能找他?」我滿臉微笑的看著他。
「倒不是,只是覺得您的身份,不應該找他吃飯的。」衛兵悻悻的說著。
「怎麼,我也是兵,他也是兵,當官的就高了,不能找小兵吃飯了?」
「他也不是兵,他還是個班長呢,但是……」衛兵似乎不喜歡這個人,還想說些什麼,被另一個高個子衛兵拉了一下,便朝我看了一眼,住口了。
「哦?我倒是感興趣了,你繼續說啊。」
「長官,你這帶著肉菜,來找他,一定是他朋友了,我們就不多說了,您也別為難我們。」高個子笑著打著哈哈。
「誰說我這肉是給他的,拿去。」我把燒雞和牛肉都塞給兩個士兵,我來這裡是打聽打聽這麼個人,有人到我那裡告狀去了,今天誰說實話,我就給誰,老子滿意了,到我教導隊來,怎麼樣?」
「這——」黑皮看了高個一眼,咬了咬牙,沒等高個說話,就跺了跺腳,「曹友,你就別怕了,石副官是好人,咱別人不信,還能不信石副官?」說完往後退了一步,朝門裡頭看了看,走回過來,手附到到我的耳朵上,「石副官,您是不知道,這個人以前是便衣隊的,最早是跟著花鼠丁在茅山上當土匪的,落草前還在偽軍干過,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太霸道,這警衛營什麼都要聽他的,連營長都讓他三分。我們看見他,都繞著走。」
「是么,那你們鍾營長拿他沒辦法?」
「這人啊,就怕不要命的,三天兩頭喝點酒,就拿著槍和你要死要活的,這鐘營長啊,其實是個老實人,花鼠丁的便衣隊收編的時候,鍾營長看他打槍打得准,還有把力氣,在便衣隊還有點威信就拉他過來了,這不,自己找事兒。對了,他還和那個失蹤的軍座的司機老程以前是老兄弟了,以前每天都一起喝,喝完就發酒瘋。那個老程以前在軍座面前可是紅人,所以啊,誰都不怎麼敢惹他。而且,動不動和人拚命,但是他聰明,從不主動動手,不給你說他犯軍法的機會。」黑皮說完,又回頭朝門裡面看了一眼,似乎怕人聽見。
「很好,你叫什麼?」我點了點頭。
「我叫魏國,他叫曹友,你看我長得黑,你叫我小黑就是了,嘿嘿。」魏國笑笑的點著頭。
我看著半開的門,陷入了沉思,昨天的事情,喝酒鬧事,這軍法是犯了,但是,我要不要現在就動他呢?花鼠丁的死黨,老程的摯友,嗯,這個人,是我們這裡的定時炸彈,但是這顆炸彈,我要找個適當的機會,炸到敵人的身上去。
「長官,長官?」曹友在輕輕的喊著我,「您沒事吧。」
「哦!」我回過神來,這面前還站著兩個人呢,這就發起呆來了,「你們兩個不錯,這錢你們拿著。」我說完,掏出兩塊大洋扔給他們一人一塊。
「謝謝,謝謝長官。」魏國和曹友笑著接過大洋,眉飛色舞的,但是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又走上前來又把大洋往我口袋裡塞,「長官,我們是貪錢,誰不喜歡錢呢,但是您是個好人,我們都知道,這錢應該也是您的軍餉,我們不是說老鍾對我們不好,但是我們就是想進教導隊,這不是驕傲么不是。您知道,這教導隊的兄弟,都是從警衛營調出去的,本來沒覺得什麼,這次打完仗,那個,個個挑大拇指,所以說,我們這兒都說,誰去了教導隊,那就是半個軍官了。」
「收下。」我笑著把他們的手推了回去,他們如果收了錢,我今天就算到這兒了,現在他們不收錢,還說了這麼多,我倒是覺得,可以做做文章了:「多謝你們的抬愛,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教導隊的士兵了。」
「真的?」兩人剛想呼喝起來,卻被我阻止了。
「聽我說完,雖然你們是教導隊的士兵,但是你們還得以現在的身份在警衛營裡面呆著。」
「啊?」兩個人剛剛揚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來,看著我的眼神似乎在說,「不是耍我玩吧。」
「我給你們一個重要的任務。」我壓低了聲音,「給我看著董海川以及他的心腹。他有什麼反常的舉動,第一時間告訴我,這個事情辦妥了,便是教導隊的第一功臣。」我又看了看他們兩個,「我也不想說些什麼威脅之類的話,只是拜託二位。」說完向後垮了一步,向兩個人抱了抱拳。
「使不得,使不得。」魏國和曹友忙向旁邊閃開:「隊長,這個活我們干,當兵吃糧,就是這樣,長官安排什麼,我們幹什麼的,只是要不要和鍾營長說一下?」
「這個事情,天知地知,你們知,我知,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明白么?」我正色道
「是,隊長」魏國和曹友也收斂了笑容,立正向我進了一個軍禮。
「在沒有公開身份之前,叫副官。」我笑著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是,石副官。」他們兩個也笑了。
正說著,從門裡走出兩個士兵,看著我們三人和魏國、曹友手裡的燒雞羊肉,滿臉的詫異和羨慕。
「喲,來換崗啦!這不,石副官打這路過,正好軍座剛賞了點下酒菜,他又不喝酒,就給了咱們了,來甭客氣。」魏國一把搶過曹友的雞腿,連著自己的塞給了來換崗的兩個兵。那兩人本來有點尷尬的臉上,一下子堆滿了笑容,「怪不得教導隊的兄弟們說石副官是個好人呢,真想著弟兄們呢。多謝了多謝了。」
我微笑著擺擺手,向幾個人點點頭,便扭頭往回走了。身後就聽見曹友的聲音:「石副官慢走!來來來,我和魏國先進去,等著你們兩個啊,下了崗一起喝點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