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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撤離 回家

  申銀站在皇堂的西大門口,看著撤退的士兵排成長龍一個個的進入,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當我和王三炮走到他旁邊的時候,他都沒有看我一眼,還獃獃的看著前面。


  「申旅長。」我小聲的叫了一下,沒什麼反應。


  「申旅長——」我把聲音提高了一點,並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哦……」申銀小跳了一下,朝著我擠出了一絲笑容:「你們兩個回來啦,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田處長怎麼樣了?」王三炮急急得問著。


  「呃,沒有停留,田芳和小曲直接送戚州了。封姳的一個連跟著,哎,難為這個丫頭了,傷心成那個樣子,嘴唇都咬出血了,卻硬是忍著一滴眼淚都沒流出來,非要跟著田芳。」申銀苦笑了一下:「別說這麼多了,準備全體撤離,我已經電令支春不要進皇堂,直接沿著戚金大道往大南庄轉移,到達后原地駐防,接應大部隊往戚州撤。三炮,聽說你們帶了一些地雷過來?」


  「對,有一些,本來想接應22旅以後,撤退的時候用的,看來用不著了。」


  「不,有用,我們撤離皇堂,敵軍必然會在明天早上過來接收這個空城,到嘴的肉不能不吃,但是我也要崩掉他們幾顆牙。」申銀恨恨的說著。


  「得嘞,該怎麼辦?」王三炮眼睛亮了,這干仗的活他最喜歡做,何況今天他憋了一肚子火。


  「現在22旅已經撤出皇堂,暫1團已經開始往外撤,我106團也在加緊拆卸所有的武器裝備,拆不走的全部毀掉。同時,在每一個炮樓下都埋上炸藥,撤離后全部炸毀。」申銀嘆了一口氣,似乎有點捨不得,「憲兵隊在據點北門,西門,南門都埋上地雷,記住,西門在門外20米埋雷,南門在門內60米,北門在門外100米處。」


  「這麼複雜?」王三炮撓了一下頭,「為啥?」


  「呵呵,邊走邊說。」申銀朝著我們招了招手,便帶著我們兩個往旅部走,「金州離開我們最近,部隊剛剛打了一個漂亮的圍殲戰,正是士氣高昂,趾高氣揚的時候,而且金州原來也就一個團在駐守,第七師遇到的是一個加強旅一個加強營和一個炮營,這些部隊從哪裡來,一定是江鎮要塞和江都的部隊。仗打完了,那部隊必須要回去,皇堂我軍已經放棄,這麼好的一塊肥肉,必須要吃,那這隻部隊必須要來搶皇堂,進入皇堂,必須是西門最近,這支部隊人比較多,還有大炮等輜重,有部分也會從南門走,先從西門走,沒進門在20米處我先炸他個人仰馬翻。由於南門稍稍遠一些,那邊的部隊一定會得知我們在門前埋了地雷。如果是你們,你們會怎麼做?「


  「所有部隊先停,工兵部隊在西門,南門好好的搜索,接除警戒才可進入。」我笑了。


  「那就是了,西門內他們沒有找到地雷,那是因為我們確實沒有埋,所以,按照慣性思維,在南門他們一定會重點搜索外面,裡面最多也進去一二十米大概意思一下,絕對到不了60米。」王三炮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申旅長高手啊。」


  「哈哈哈哈,發現沒有問題,以為我們就只在西門埋了地雷,通知部隊繼續進入,那是正常過程,那麼跨過皇堂南大門的敵軍那一瞬間一定會感覺很好,那就在進去60米左右,炸他第二波。」申銀說著說著,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牙齒咬的咯咯直響。


  「那北面?」我繼續問道。


  「駐守皇堂要這麼多人么?」申銀望著我。


  「對了,第二天,皇堂防務必然會交給一個團,或一個加強營,其他部隊,一定會往江鎮要塞行軍,那就是出北門,那就在出去100米的地方,炸他娘的。」王三炮的情緒又一次被點燃了,顯得無比亢奮。


  「那還不去埋,愣著幹啥?」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旅部旁邊的憲兵隊駐地。


  「好嘞,辦的妥妥的。」王三炮答應一聲,往憲兵隊奔去。


  「走,回去收拾收拾,我們也要走了。」申銀拉了我一把,帶著我往旅部走去了。背後就聽到三炮那炮仗一樣的聲音,「一連去西門,二連去南門,三連去北門,快,媽的皮蛋,你他媽的呆在這裡幹嘛,騎著摩托車,給我滾去戚州去,老子兩條腿走得到戚州,快滾,別讓老子看見你……」


  我和申銀都笑了笑,這個時候,我們除了笑,也不能再多做什麼了。


  「累不累?」申銀邊走邊問我。


  「還好,也許回了戚州會有這種感覺。」我拍了拍自己的臉,自我感覺良好。


  「打敗仗會覺得特別累。現在的我們,就像受傷的士兵,子彈打在身上,看見戰友倒下,在戰場上感覺不到疼,等撤出了戰場,到了醫院裡,看到醫生護士,發現自己安全了,整個人松下來的時候,會覺得特別的疼。從身體,到內心。」申銀一直看著前方,冷冷的說著。


  走到了旅部樓下,教導隊已經做好了撤退準備,列隊在樓下站著。


  「石楊,教導隊先行一步,我去旅部收拾一下,和106團一起撤離。」申銀在門口停下來,對我說。


  「旅長,還是一起吧。」我邊說著,邊往裡面走。


  「這是命令。」申銀沉下了臉,盯著我的眼睛突然變得很犀利。


  「這……嗯,是!」我咽了一下口水,勉強的敬了一個禮,「老申……保,保重!」


  轉過身,走到教導隊前,向著所有士兵,我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謝各位兄弟的生死相隨,我石楊感激不盡。林鋒!」


  「到!」


  「你帶三班留駐在皇堂,離申旅長衛隊不得遠於20米跟隨,直到工兵旅旅部全部撤至戚州,任務解除。」


  「是!」


  我回頭看了申銀一眼,他在不遠處看著我。


  「記住,教導隊受我本人直接指揮,除了我的命令,其他人不得干預,所以說這是我的命令,明白了沒有!」我大聲的吼著。


  「明白!」林鋒對著我偷偷的挑了個大拇指,朝申銀瞄了一眼。


  「一班長,把軍座的車子開回去,其他人,跟著我,撤!」


  我揮了揮手,教導隊前兩排的士兵向右轉,列成兩列,跟著我向著東方的夜幕,撲去。


  留下三班的士兵和林鋒站在原地不動。林鋒朝著申銀笑了起來,兩手往外一攤,一副與我無關的無奈表情:「旅長,這不賴我,我是執行命令,你不知道,我們老大凶起來可凶了,那陣勢,不比軍座差,您老人家就當可憐俺,別為難俺了好嗎。」


  「你們啊……」申銀忍不住笑了:「一群小兔崽子,他那個樣子,鬼精鬼精的,和劉文沒啥兩樣,怪不得出兵的時候,我問軍座,對教導隊有什麼要求,他對我只說了兩個字——活著。現在看來啊,這劉文的副官,也就他了,沒別人了。」


  「那是。」林鋒有點小得意,「俺們老大可是厲害,能文能武,可惜就是沒媳婦,有個媳婦就好了。得空,俺得給他張羅個媳婦。」


  「你小子也不是個好東西,他是劉文的副官,你算他的副官了,他是大副,你是二副,一丘之貉,哈哈哈哈。」申銀笑得有點放鬆,是的,弦崩的太緊了,調笑幾句,鬆鬆自己的神經,也好。


  「旅長,所有炸藥全部安置完畢,引信全部延長至東門口,憲兵隊已經完成了所有地雷的埋設,21旅,炮營,暫1團全部撤出皇堂往戚州急行軍,107團已經到達大南庄待命,106團已經在東門完成集結。」馬良喘著氣,跑了過來。


  「集合衛隊,撤離皇堂!」申銀回過頭,又一次看了看眼前的炮樓:「不知道還有沒有打回來的一天。」


  吉普車開了過來,申銀打開車門,坐了進去:「通知洪遠,確認據點沒有人以後,點燃引信,一顆子彈都不準留給敵軍。」


  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申銀的吉普車,載著衛隊和林鋒他們的卡車前後衝出了皇堂的東門,一頭扎進了夜幕中,背後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巨大的轟鳴聲,反光鏡映照著耀眼的紅光,申銀知道,那是106團點燃了皇堂的炸藥。


  兩行清淚,緩緩的,不知不覺的,流下了他的臉頰。


  戚州,南大街,滴水成冰。


  敗軍走成了一條長龍,緩緩的的往營地集結。百姓們都停住了腳步,站在街道的兩邊,看著這支部隊在慢慢的移動著。這個時候,戚州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安靜的出奇,小商小販們都知趣的停止了吆喝,有些甚至收了攤子關了店面,不想去惹這支敗軍,給自己招麻煩。連長興樓的姑娘們也不再花枝招展的攬客了,在門口和閣樓上或倚著窗子,或靠著柱子,或站著,或坐著,目不轉睛的看著士兵們衣衫襤褸的樣子,眼神中卻沒有往常的嫵媚和調笑。


  申銀的部隊被通知在西門就地駐防。於是在西門和他告別後,我就地解散了教導隊,讓兄弟們早點回去休息,自己在路上隨著這大部隊慢慢的晃著。有些漫無目的,理智告訴我應該第一時間去軍部見劉文,但劉文一早就飛去金陵彙報軍情了,話說回來,即使在戚州,我現在也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我就想一個人走走,一個人安靜安靜。


  短短的24小時,苦戰至如此。除了22步兵旅,幾個部隊雖然看起來番號還在,但已經從出發時的一萬4千餘人,變成了現在回到城裡的5000多人,這裡面還有暫一團的幾百人,這一戰死傷近萬人,第七師于慧、黃艷、柳洋犧牲,募兵處田芳重傷還在搶救,軍法處處長曲小亥至今昏迷不醒,其餘排連幹部不計其數。我軍中高級將領,于慧,柳洋,田芳,曲小亥都傷在敵軍的大炮齊射加定點轟擊,這說明我軍的炮戰不光是火力,就是戰術也完全不如敵軍。而且自己過於託大,不論是于慧還是田芳,都喜歡將指揮車安排在部隊的中間,這是一個常規位置,但也是炮手最喜歡打的位置,一不小心就能達到定點清除的效果。


  「唉」我恨恨的跺了跺腳,想了這麼多,有個屁用,在打仗的時候,我也完全沒想到這些,現在在這裡品頭論足,純粹是馬後炮,「唉——」我什麼都不想了,走走路,嘆嘆氣,會感覺好過一些。


  「石副官,吃敗仗的滋味,不好受吧。」有點調笑的女聲,從背後傳來,如刀鋒一般刺著我的心臟。回過頭,看見海燕站在身後,冷冷的看著我。


  「商女不知亡國恨,哼。」我有點惱羞成怒,這一仗我看到了太多的人就這麼一去不復返了,所以情緒一直非常低落,被海燕這麼一說,而且帶著一種輕蔑嘲笑的語氣,心裡的無名火騰的冒了起來。


  「我是商女,我最愛的就是錢,但是請你告訴我,我什麼時候不知道亡國恨了?」海燕面無表情,語氣比這屋外的空氣都寒冷。


  「此戰慘敗,死傷無數,第六軍的根本幾乎毀於一旦,即使是我,也算是死裡逃生,不管怎麼說,我們都算是朋友,但是你現在沒有一點安慰之詞,卻在這裡冷嘲熱諷,將士馬革裹屍還,你卻在這裡……」我毫不讓步,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那是你們自找的。」海燕臉上微微的泛紅,但依然沒有表情:「我且問你,是不是你們所有的行軍意圖,全部泄漏?」


  「呃。」我愣了一下,「算是把,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你沒必要明白的那麼清楚,你只要記住,我想知道的,我自然會去弄明白,而且立刻馬上,不會說等等。」嘴角微抬,算是有了一點表情。


  「我再問你,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注意劉文的司機老程?」


  「有……」我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那你幹什麼了?」


  「我,我當時有緊急軍務在身,本想戰後再仔細……」


  「仔細調查?哼,一個小小的教導隊的集訓,好一個緊急的軍務,真的可以抵得上這近萬人馬的死傷么?」海燕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眼神如兩把利劍直刺過來,我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仗,上到劉文,中到于慧,下到你,都犯了一個重要的錯誤。」海燕不容我喘息,往前走了一步。


  「是……是什麼?」我故作鎮定的挺了挺胸。


  「咯咯咯咯,呀喲,把我們石副官給嚇的。」海燕突然笑了起來,似乎剛才的那個她完全是另外一個人,那笑容如洛陽牡丹一般突然綻開,柳眉輕佻,梨渦含醉,讓人怎麼看怎麼舒服,但是我卻覺得不寒而慄。海燕裊裊的走了過來,伸出左手,往我胸膛上一按,我剛想伸手把她的手打掉,她隨即又拍了一下,速度非常的快:「看看,看看,心跳的好厲害的呢,咯咯咯咯。」一邊說,一邊收回手,但卻向我又走了一步。


  「海姑娘,你……」我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海燕,你還是這樣我看著舒服。」腦後又一個嬌俏的女聲,我大致明白了,看來海燕是看到了我背後的女子,不用回頭光聽聲音,我就知道是姬雲燕。


  「切,你姬老闆愛不愛看,舒不舒服,和我沒關係,只要咱們石副官喜歡,就是了,咯咯咯咯。」海燕白了一眼姬雲燕。


  我轉過身,站在她們兩個側面,任她們面對面站著,姬雲燕笑眯眯的看著海燕,笑容很含蓄,而海燕卻帶著一絲調皮和挑釁。


  「海姐姐,今天戚州大軍慘敗,千萬生靈死於非命,我想石副官心裡應該很難過,你就不要再調笑他了,即使有錯,許多事情事後都能恍然大悟,但當時人在局中,也許正在迷濛之中,所以石副官有錯,但當時僅僅憑你的幾句提醒,他一個剛來了幾天的副官就貿貿然去抓捕劉文的貼身之人,也是不合情理的,你說呢?」姬雲燕說話的樣子始終是笑盈盈的,給人一種很容易接受的感覺。


  「你們都是高貴之人,輕描淡寫說兩句就過去了,你以為我喜歡在這大冷的天氣站在這裡吹著西北風罵他,我就是恨,恨當時他對我的忠告拋擲腦後。行軍打仗,軍情保密最為關鍵,也許這泄露和你無關,他劉文留花鼠丁和老程這樣的人在身邊本來就是在懸崖邊上跳舞,一萬人啊,當兵的命就不值錢嗎?」海燕說著,淚水在眼睛里噙著。


  「你說的對。」我阻止了姬雲燕繼續說話的意圖,「在這個問題上,再這麼說我都不為過,我的疏忽和自以為是,以及……以及對長星樓這塊地方的輕視,直接導致了我從來沒有慎重考慮海姑娘的忠告,我的罪過,也許會折磨我一輩子,如果海姑娘覺得為這一萬英靈鳴不平,那麼——」我掏出了我的手槍,「你崩了我,還是我自盡,你覺得哪個方式你可以更解恨。」


  「死,有個屁用,最不喜歡看你們這些男人,動不動就死死死的,死了就解決任何問題了?」海燕眯起了眼睛,看著我,又看看姬雲燕:「你不是說要請石副官吃飯么?」她轉過身,向長星樓走去:「如果你們覺得長星樓太俗,就不要來了……」


  我看了姬雲燕一眼,有點猶豫,這軍隊的條例……,姬雲燕笑了,依然是笑得幽淡如煙云:「帝國軍隊條例?」


  「是,是的。」我撓了撓頭。


  「帝國軍隊法條共第一百三十二條,其中三十四斬,但金生元帥曾做過批示:「戰時,為獲取情報,得到援助等一切有利於我軍征戰之事,所有之前戒律均可相機而行,並視為立功表現。」


  「這個,我怎麼不知道?」我疑惑的看了看姬雲燕,旋而又問道:「而且,你是怎麼知道的?」


  「信不信,由你,去不去,也由你。」姬雲燕也不管我走不走,便自顧的跟著海燕,朝長星樓去了。


  「嗯。」我搓了搓手,追上姬雲燕,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著實有點為難,我沒有不相信你,但金生元帥即使說過,這剛打了敗仗,大白天,眾目睽睽之下,我一個軍部副官就往長星樓里跑,終究是不妥的,至少得容我把這身軍服給換了吧。」


  「也對!」姬雲燕停了下來,看著我:「這樣吧,我就替姐姐做個主,今天晚上7點,借海燕姐姐的地方,我做東,如何?如果你真的覺得海燕俗氣,那麼這戚州城就擔不起一個雅字。希望不要爽約。」說完,姬雲燕笑著朝我揮了揮手,悠悠的走進了長星樓。


  「一定,一定!」我一邊回答一邊向著姬雲燕得背影抱了抱拳,以示鄭重。看見她已經進了走上了樓梯,便搖了搖頭,笑了笑,準備轉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正尋思間,突然背後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好傢夥,在長星樓前面站著,莫不是想進去?你不怕軍法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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