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忠貞不二
幾分鐘的交談,已足夠萬國侯掌握他想知道的信息。他謝絕了月老闆的邀請,後者十分想跟他去辦公室再喝一壺茶。「改天,等你們不忙的時候,我再帶漱漱來。」萬國侯有意識地改變了「素素」的發音,但月老闆並沒有糾正,「那當然好,沒問題沒問題!有空常來小店!」
目送另一位客人叫走月老闆后,萬國侯用現金結了賬,然後發了一條信息給月漱落。「不要打包,直接走,我在院門外等你。」而後,他迅速走到門口,隱匿進門柱的陰影中。
月漱落很快出來了。在經過門口附近的收銀台時,收銀的姑娘很明顯地多看了她幾眼,欲言又止。
萬國侯等到月漱落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后,看了一眼手錶:十點四十五分。他抬頭看了看在雲中若隱若現的月亮,然後慢步走了出去。
「侯爺!」月漱落立刻迎了上來,「怎麼就您一個人?您沒有叫K1他們嗎?」
「我弄錯了,不是不仁社的人,所以沒叫他們出來。」萬國侯若無其事地說,「讓你久等了,抱歉。」
「不要緊。」月漱落輕聲說,「那我們現在回去?」
萬國侯搖搖頭,「我很少吃這樣重口味的東西,肚子有點不舒服,大概是消化不良。你冷嗎?能不能陪我走一走?」
「這附近嗎?」月漱落遲疑了一下,「會不會環境不太好?附近都是酒吧什麼的。」
「去那邊。」萬國侯指著不遠處的丁字路口,「那裡像是有個小區,治安應該還可以。」他見月漱落還在猶豫,便半開玩笑地說,「有我這個保鏢,你還怕什麼?」
月漱落撲哧一笑,「那走吧,消化不良的保鏢大人。」
兩人都穿著厚厚的長款大衣,加上暫時無風,倒也不算難熬。只是遠離了餐廳和酒吧一條街,越靠近小區,環境就變得越發安靜。
萬國侯本就話不多,月漱落察言觀色,也跟著保持沉默,慢悠悠地走了一會兒,路上只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和不時路過的汽車聲。
「小心!」月漱落忽然輕輕拉了一下萬國侯,「這邊路上有狗屎,路燈比較暗,您看著點。」
萬國侯放慢了腳步,「我沒注意。你對這一帶很熟嗎?」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狗叫聲嚇了他一跳,原來是有人出來遛狗了。兩人看了看那位無精打采、像是被老婆趕出來的狼狽阿叔,然後對視一眼,齊聲笑了起來。笑聲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撥開了橫亘在他們中間的迷霧。
「侯爺,我還是想為今天晚上的事情做一點說明。」看到萬國侯點了頭,月漱落便說了下去。「其實我去南家,真的是臨時決定。不瞞您說,我直覺私下和南澤雨走得太近並不是什麼好事。」
萬國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倒不是說因為他對我有什麼不利。或者說,就算他對我有什麼,您也大可不必擔心。」月漱落的語速並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情緒,「我是覺得他和那些RB人的關係……讓我很在意。但最讓我在意的還是他對於潘寧頓的態度。」
「他的態度怎麼了?」萬國侯好奇地問道。
「我不知道怎麼說,好像……他有點怕潘寧頓。」月漱落頓了頓,「確切地說,我覺得他對潘寧頓有所求。」
「你對不仁社了解多少?」萬國侯問道。
「沒多少。」月漱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就知道他們全是RB人,是黑道?也許有個合法經營的外衣?再就是,他們跟您有恩怨。潘寧頓是他們的敵人。當然……」她猶豫了片刻,「也是我的。」
萬國侯頷首,「不錯,他差點殺了你。」
「不,是差點殺了您。」說這句話的時候,月漱落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老舊的路燈將昏黃的光線拉得斜長,落在月漱落的身上,就好似為她披上了一件柔弱的外衣。夜風微微吹動她披散的長發,捲起無數細碎的漣漪,輕拂在萬國侯的心上。他咽回去關心的話,只是輕聲說:「以後,不要再做那樣的事情。」
「我聽您的。」月漱落點點頭,又接著說了下去。「我雖然不了解潘寧頓,但我明白,他一定是個關鍵人物。因為他既是您的敵人,又是您敵人的敵人,而南澤雨對他這樣投鼠忌器,說明他一定掌握著某種極其重要的信息,以至於不仁社不能動手殺他。」她猶豫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也許,您得趕在不仁社前找到他。」
「所以你帶著狂心去見南澤雨,因為你想套出潘寧頓的下落?」萬國侯覺得有些滑稽,但他並沒有笑出來。「就算南澤雨知道怎麼找潘寧頓,又為什麼要告訴你?更何況,如果我沒記錯,潘寧頓上次出現已經是差不多四個月前的事情了吧。你為什麼現在突然做這件事?有什麼原因嗎?」
「我說了您可不許笑話我。」月漱落期期艾艾地說,「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他和您,都……」她的臉色有些發白,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我倆都死了嗎?」萬國侯笑了起來。在這寒冷僻靜的夜裡,他的笑聲顯得格外響亮。
「侯爺!」月漱落綳起了臉,「這事不好笑。」
萬國侯心情複雜地低頭看著她,「好,我不笑,但你也別瞎想。」他的語氣中藏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那雙淺綠色的眼睛深深盯住女人,帶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堅定,「我沒事,也不會有事。」
風更大了。月漱落聚攏了大衣的衣襟,長出了一口氣,「我相信您。」
萬國侯摸摸她的頭髮,「放心吧,接著說。」
「我耍了些小聰明,確定了一件事,南澤雨和潘寧頓見過面,就在昨天。」
月漱落說得輕描淡寫,可萬國侯很難不去想她耍的是什麼樣的小聰明。他思索了幾秒,心知月漱落多半不會正面回答,便放棄了對這一點的糾纏。
「您怎麼不問問我耍了什麼小聰明?」月漱落忽而一笑,「我等著您問呢,都快憋死啦。」
她撒嬌的語氣中帶著全然的信賴和放鬆,萬國侯聞之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好,聰明的女士,你用了什麼好辦法?」
「灌酒呀,酒精會讓人神經放鬆。他酒量不如我,多喝點就喪失了警惕,然後我再用紐約照顧過他的事情暗示一下,就可以了。當然,還少不了釋放一點容易帶來錯覺的信息。」月漱落略帶鄙夷地說,「我聽說他還是警校出來的呢,一個公安廳長,居然打不過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還負傷了。」
「南澤雨受傷了?」萬國侯露出吃驚的表情,「他們昨晚交手了?」
「細節不知道,總之,潘寧頓跑了,南澤雨很懊惱。」月漱落答道。
萬國侯沉吟了片刻,「告訴你也無妨,南家外面有我的人,只是他的大部分行動我並不會派人去盯。一來,南澤雨反偵查意識很強,我沒必要這樣做;二來,他身後有不仁社的人盯著,關於他的重要情況,我早晚都會知道。」
「不仁社的人也盯著南澤雨?」這下,輪到月漱落吃驚了,「為什麼?他們不是關係很好嗎?」
「因為不仁社也不放心他。」萬國侯淡淡地說。
月漱落大感驚奇,「那他們還用他?不仁社在中國就這麼缺人嗎?」
「恐怕沒這麼簡單。」萬國侯說著,若無其事地瞟了一眼周圍。此刻,他們已經走了大半條街,來到一個臨街式小區的外側了。這一片樓的樓層不高,最多只有6層,但都是板樓結構,倒也不算密集。
月漱落忽然緊張起來,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萬國侯,「侯爺,我有點冷,我們回去好嗎?」
萬國侯假裝沒有看出她求助的意圖,「可我肚子還有點漲。要不你先回車上?我再走走?」
「那怎麼行!」月漱落慌忙說道,「我作為下屬,這樣辦事是不合規矩的。」
「我只是你的僱主,並不是你的長輩,你無需事事恭敬周全。」萬國侯平靜地說,「雖然我不喜歡我的人對我有隱瞞和欺騙,但我也改變不了他人的選擇。」
「侯爺!」月漱落委屈極了,「我……」她忽然看到臨街的一棟樓上有人走到陽台上抽煙。這個尋常的畫面像鞭子一樣抽在她身上,使得她毫不遲疑地「彈」到了萬國侯的左邊。她的動作迅速而直接,甚至罕見地帶了一點魯莽。
萬國侯仰起頭往樓上看去,只看到一個似乎上了年紀的男人靠在陽台欄杆的邊上。
「侯爺。」月漱落緊張得連說話都變成了耳語,「我們快點走好不好,前面拐彎就能繞過去,有條路能回到停車的地方。」
「你剛才不是說要守我的規矩?現在又急著一個人回去?」萬國侯繼續打量著周圍,路燈的光線並不明亮,但也基本能讓一個位於4樓的人看清樓下。他一面任由月漱落狼狽地躲藏,一面好奇地盯著樓上,像是生怕那人發現不了他。
「您帶我回去吧,我跟您說我隱瞞的是什麼。」月漱落抓著萬國侯的衣袖說道。她的粉色羊皮手套很薄,碰觸之間,幾乎能令萬國侯感受到她冰涼的手指。
萬國侯不為所動,「我帶你回皇冠,快一年了吧。不要求你像poker men一樣忠貞不二,但最基本的誠實,都做不到嗎?」
「侯爺,您誤解了。我……」月漱落的睫毛微微顫抖,眼裡的脆弱像是濕透的夜露。「那個人是我的表姨夫,我求您了,快帶我走吧,讓他看到您,麻煩就大了。」她顧不得禮節,直接抓住了萬國侯的手,「快。」
萬國侯幾乎是被月漱落拽著離開了街道。兩人剛拐過街角,萬國侯就立刻停了下來。「你的表姨夫是殺人狂魔嗎?讓你怕成那樣?」
「我不是怕他,是怕麻煩。」月漱落嘆了一口氣,「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如果不是您追問,我真的不打算說。」
這個以退為進的開場白,並沒有「唬」住萬國侯。「嗯,所以,如果不是我發現,你也不打算說你的表姨媽開過一家生意興隆的飯店。」
月漱落怔住了。幾秒之後,她略有些嬌嗔地說:「那您一開始還裝作不知道。」
萬國侯不置可否。
「歡喜傣味之前確實是我表姨媽開的,那是她和我表姨夫全部的經濟來源。」月漱落的聲音中含著無限的(的)懷念,「我的表姨媽叫月有歡,表姨夫叫耿簡喜。歡喜,是他們的名字。」
「月有歡,真是好名字。」萬國侯喃喃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我小時候也很喜歡這個名字。」月漱落苦澀地說,「長大了之後,我才知道,這名字寓意著人生無常。」她用手套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雙頰,街邊的燈光投射在她的臉上,只照出一片雪白。她的眼神黯淡下來,像是穿越進一片不透光的灰色回憶。
「表姨媽得了癌症,為了治病,就把店賣出去了,接手的也是我們的同族,但跟我沒有血緣關係,他是表姨媽嫂子的親戚。」
萬國侯點了點頭,「現在的店老闆就是他?」
「是的。」月漱落盯著人行道上交錯排列的地磚,「他其實有點喜歡錶姨媽,我覺得表姨媽可能也知道,但是這裡面的事情……我當時年紀小,很多事情不明白。總之,賣店治病的事情,表姨媽沒有跟表姨夫商量好,是她一意孤行。」
「但她是得了癌症才賣店求生,錯不在她吧?而且,你又怎麼能確定她一定為了賣店做過出軌之事?」萬國侯提醒道,「我聽你的意思,你和你那位表姨夫,都在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