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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務實主義

  一縷清幽如霧的香氣飄來,南澤雨恍然想起了京都的九條大宅。在大宅那古韻悠然的院子中,有一個總是生機勃勃的池塘。每逢盛夏,池塘里都會開滿各色嬌艷的睡蓮花,香氣飄蕩,常令他流連忘返直到他長到18歲,去往中國讀大學。


  儘管南澤雨非常想報考東京大學,但他卻不敢開口提這個想法。他深知九條晴臣希望他能在中國一展身手,因為那裡可能有不仁社需要的一切。


  一雙冰涼的手為他蓋好了被子,並拂過他的脖頸。南澤雨心中一動,「母親?」來不及多想,他下意識地抓住了那隻手。


  但那人輕盈地掙脫了他。他正失落,一聲低沉的男人笑聲傳了過來。


  南澤雨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房間里的燈光十分柔和,實木色的天花板和顏色稍淺一些的象牙色牆壁組合出了不刺眼的協調環境。煙灰色的窗帘上有大段的紅色橫幅墜飾,這使得房間看起來不那麼沉悶冷漠。


  他一時判斷不出時間,便心生急躁,不等看清房間里有哪些人,就急切地問道:「幾點了?」


  「6點,下午6點。你睡了15個小時了,南廳長。」萬國侯的聲音響起,說完就來到了南澤雨身邊,「感覺好點了嗎?」


  南澤雨看到萬國侯,想要坐起來,但剛一起身,一陣強烈的眩暈就襲來,他不得不躺了回去。「還行,侯爺。」他這一動,天靈蓋也隱隱作痛,這讓他回想起了自己撞向房門的瞬間。「這不是我的房間?」他看到牆邊有張小圓桌,上面擺著一本打開的硬皮書,一個銅製的獅子擺件。那獅子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就像此刻有氣無力的他。


  「昨晚點左右,你昏倒在卧室門口了,是南夫人發現你的。月總管第一時間叫了醫生過來看你,給你打了針,現在你只需要多休息就可以了。」萬國侯拉過一張圈椅,在床邊坐了下來,「這是另一間客房,醫生建議你先和南夫人分開休息。一方面便於觀察,另一方面也可以免於打擾南夫人。」


  南澤雨這才想到妻子,「白荷人呢?」


  「南夫人正在餐廳用餐,需要我去請她嗎?」回答的人是月漱落。


  南澤雨的臉有點發燒,他想起自己剛在半夢半醒間抓住了對方的手,不禁有些羞愧。好在月漱落神色坦然,像是沒有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心情複雜地說:「算了,不用了,她昨晚肯定也沒睡好,就不要吵她吃飯了。」


  「南廳長,你有嚴重的頭痛啊?抱歉我事先不知道。」萬國侯嚴肅地說,「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


  南澤雨茫然地眨了眨眼,「早些?」


  「你應該注意到了,我家中每個房間都有鮮花,而且每天都會更換。」萬國侯穿著深棕色的三件套西裝,內襯湖藍色的絲質襯衫,深色領帶上的花紋不知怎地讓南澤雨想起了奈良的小鹿。


  「這些鮮花原本只是為了裝點房間,但對於有頭痛的人來說,花的香味卻有可能引發頭痛。假如南廳長早些告訴我,就不會發生昨晚的事情了。」萬國侯的眼中閃過一絲歉意,「讓客人生病了,是我的疏忽。」


  「您不必這麼說。」南澤雨慌忙解釋道,「是我的問題,我很久沒有頭痛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月總管,你去打電話催一下裁縫,我有件衣服這兩天應該要做好了。」


  「是。」


  月漱落關上房門后,那種夢幻一般的蓮花香就消失了,南澤雨很想問問月漱落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香水,但他最終忍住了這個衝動。將月漱落錯認成他的母親已經足夠狼狽了,萬一再讓萬國侯誤會他對月漱落有什麼想法,那就糟糕了。


  萬國侯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沖南澤雨輕輕頷首,「南廳長,關於頭痛,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如果我能幫上忙,請直言不諱,我的醫生一定會盡全力。」


  南澤雨苦笑了一下,「侯爺費心了。這也不算什麼難言之隱,老毛病了。」他躺了十幾個小時,腰椎都躺得有些酸脹了,便掙扎著慢慢坐了起來。萬國侯見狀,起身幫他墊高了靠墊,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萬國侯坐回了椅子上,「我的醫生說,你這個不是偏頭痛。」


  「嗯,不是。」南澤雨長出了一口氣,「屬於神經性頭痛的一種,我很小的時候就有這個毛病了。」


  「真不幸。」萬國侯同情地說。


  「還好,不發作的時候,我也沒什麼感覺。」南澤雨不願被萬國侯看作弱者,便急急忙忙地說,「您看,我能通過選拔,成為警察,不正說明了這不是什麼大毛病么。」


  萬國侯微笑了一下,「我剛到魔都的時候,就聽說了不少關於你的故事。在見到你之前,我也一直認為,你是一位神勇的警界精英。」


  「您這話好像有潛台詞?」


  萬國侯笑著搖了搖頭,「當然沒有。你的確是我見過的最敬業、最年輕有為的警察,沒有之一。」他稍微欠了一下身子,「我怕我再說下去,就要變成給你唱讚美詩了。」


  「好話永遠不嫌多。」南澤雨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的頭痛已消,心理負擔也就小了許多。


  「南廳長,如果你不嫌冒昧的話,我想跟你談談關於陶老先生的賠償問題。」萬國侯收起了笑容,「雖然理論上應該讓南夫人到場,但我覺得,這個問題還是由我們男人來談比較好。」


  「因為女人容易感情用事。」南澤雨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接著又無奈地說,「白荷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我岳父又一直沒有再娶,父女倆相依為命,感情很深。這幾天她說了很多不禮貌的話,我替她向您賠個不是。」


  「我理解。」萬國侯說,「人之常情。」


  「但我個人其實並不在意賠償。」南澤雨說著,調整了一下坐姿,「人都不在了,金錢這類東西又有什麼意義。更不用說,我跟白荷並不缺這個錢。」


  萬國侯的嘴角極輕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剋制自己的笑意,「我當然明白,南廳長選擇投身警界,自然不是奔著高收入去的雖然我相信你的薪水並不低。」


  這句恭維話說得恰到好處,就像是用一片輕柔的羽毛撓動南澤雨的腳心。南澤雨愉快地笑了起來,「公務員,不敢提薪水,尤其是在您面前。」


  「但我還是要說,這個賠償並不是看南廳長是否缺錢,而是公平起見。」萬國侯淡淡地說,「雖然這並非醫療事故,但畢竟是在我投資的醫院裡發生的悲劇,我又是推薦人,我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


  南澤雨沉默了一會兒,「我同意您的說法。」


  「那麼,關於賠償金額……」


  「叩叩叩」的敲門聲打斷了萬國侯的話,他不悅地看向了門口,「請進。」


  一個人影快速地沖了進來,是陶白荷,「老公,你醒了?」門口站著有些尷尬的k1,顯然,他為自己未能攔住陶白荷而感到懊惱。


  「南夫人。」萬國侯站了起來,「南廳長剛醒。」他朝k1擺了擺手,後者會意地帶上了門。


  「老公!」陶白荷衝到了床邊,「你昨晚嚇死我了。」她在床邊坐下,「我從來沒見你這樣過,你不是很久沒頭痛了嗎?唉,都怪我,我以為你沒事了,這次出來也沒想著帶葯。我聽人家說,帶葯不容易過海關,我就想著不行就過來再買。結果一過來,爸爸又……」


  「我沒事。」南澤雨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同時岔開了話題,「姣姣呢?」


  「小謝在陪她。這丫頭冒冒失失的,昨晚在房間里吃東西打破了盤子,還不肯告訴我們,非要自己收拾,結果把手劃破了,早上我才知道。」


  「怎麼會劃破手呢?」南澤雨緊張地坐直了身體,「是不是傷心過頭了?傷口深嗎?包紮沒有?」


  「有小謝幫忙,都處理好了。現在兩人正在商量明天去看高襄綺的事情。」


  南澤雨長出了一口氣,「謝狂心還真是對姣姣不錯,多虧侯爺教導得好。」


  陶白荷看著南澤雨那彷彿是在一夜之間冒出來的胡茬,有些心酸,「你跟姣姣都不讓我省心!特別是你,為什麼把我最喜歡的鉑金包丟在地上?」


  南澤雨沒有想到她會當著外人的面肆無忌憚地撒嬌,他遲疑了一下,決定轉移話題。「白荷,你來得正好,我和侯爺正在商量關於賠償的事情。」


  「賠償?」陶白荷像是終於發現房間里還有其他人一樣看了一眼萬國侯,「就按照美國的慣例吧。」


  萬國侯聳了聳肩,「很遺憾,像陶老先生這樣的非美國公民發生非醫療事故的意外,很少有賠付成功的先例。」


  「這還不算醫療事故?」陶白荷提高了聲音。


  「是不是醫療事故,不由我說了算,當然,也不由南夫人說了算。如果南夫人希望將這件事上升到訴訟層面的話,那我只好請我的律師來和二位溝通了。」萬國侯不緊不慢地說,「我可以向你們推薦幾位勝率很高的律師,不過,需要提醒的是,他們的contingency fee也很高。」


  陶白荷被這番話驚呆了,她看向南澤雨,「老公?」


  「提成。」南澤雨也感到難堪,他翻譯了萬國侯這番話中唯一的英文單詞,「白荷,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接著和侯爺談。」


  陶白荷聽出了南澤雨是想要趕她走,便瞪了南澤雨一眼,「我要留下來。」


  南澤雨不好當著萬國侯的面發脾氣,只好硬著頭皮說:「那麼,侯爺,如果走訴訟的話,要花很長時間嗎?」


  「我倒是覺得,與時間相比,你們更應該考慮的是到手的金額。請原諒我說得這樣直接,畢竟我是一個務實主義者。」萬國侯說,「更何況,我是拿二位當朋友的,至少目前如此。」他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醫療事故的官司專業性很強,你們的律師一定會請專家來調查取證,而這種取證的費用很可能會高達幾千美元。請注意,我說的是每小時幾千美元。如果後期需要醫學專家出庭作證,或者提交非常專業的論文做辯護材料,恐怕費用就更高了。而即便最後勝訴了,你們也無法得到全部的訴訟賠償,因為醫療事故的訴訟提成向來不低。譬如說,拿到100萬美元賠償之後,你們也許要支付10萬美元的取證和其他費用,然後還有40萬美元左右的律師費。美國不同州在這方面的規定略有不同,具體的,我可以幫你們向我的律師諮詢。」


  兩口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南澤雨開口道:「您之前說,像我岳父這種情況,很少有賠付成功的例子?

  「是的。」


  「那麼就是說,還是有人獲得賠償了?」


  萬國侯走到了小圓桌旁邊,但並沒有坐下。南澤雨注意到他已經扣好了外套的扣子,「這傢伙真注意細節,每次都是一坐下就解開扣子,一站起來就扣上。」他略有些佩服地想,「換成是我,真做不到。」


  「但獲得的賠償並不算高。因此,我讓我的律師參照美國公民的醫療事故賠付標準,設計了一個方案。根據這個方案,我將提供,1000萬美元的賠償。」萬國侯平靜地說。他語氣之淡然,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1000萬……美元?」陶白荷大吃一驚,「那不就是……」她忽然忘記了精準的匯率,只得求助地看著南澤雨。


  「6500萬人民幣。」南澤雨說,「如果我沒記錯,大概是這麼多。」


  「也許。」萬國侯說,「另外,我有個建議。這筆錢不是小數目,我想兩位也很難直接帶出境,所以,不如直接用兩位的身份開個賬戶,我幫兩位存在裡面。出於我們都理解的原因,我建議將賬戶開在瑞士的銀行。當然,這只是建議。」


  「侯爺,請給我們一點時間。」南澤雨用目光制止住了想要說話的陶白荷,「過後我再給您答覆,好嗎?」


  「當然可以。」萬國侯露出了一個瞭然於胸的微笑,「那麼,我要失陪一陣了。」說完,他就離開了房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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