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墜落之夢
當游津蘭睜開眼睛的時候,高靳並不在她身邊。她掙扎著坐了起來,然後茫然地喊道:「高總?」
房間里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
游津蘭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挪下了床。
柔軟的羽絨拖鞋包裹著她的腳心,讓她感到十分舒服。她走到盥洗室門口,看見牆上的鏡子上還留有一點水汽。顯然,高靳於不久前才使用過盥洗室。
她扭頭看了一眼柜子上的座鐘,剛八點。
「高靳這麼早出去,是幹什麼呢?」游津蘭一面昏昏沉沉地想著,一面擰開水龍頭漱口。
「昨天太折騰了,嚇死人了,還好有K1。」漱完口,她接著往臉上抹潔面乳。「假如要我打急救電話,那我真要瘋了,都不知道怎麼跟醫生說。」
游津蘭沖乾淨臉上的泡沫后,忽然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想起了高靳在醫院對她說的那句話,「我有話對你說。」
這句話像討厭的口香糖一樣黏在她的腦海里,怎麼都甩不掉。她煩躁得一屁股坐在了馬桶上,長嘆了一口氣。
從醫院回來后,高靳並沒有跟游津蘭說什麼話。他滿懷心事地吃了頓晚飯,席間甚至很少和南澤雨夫婦交談。還好有妙語連珠的月漱落陪著,否則這頓晚飯就吃得太令人尷尬了。
吃完飯後,高靳就回到了房間里,然後一刻不停地打起了電話。最後,他對游津蘭說自己太困了,就上床睡了。游津蘭提心弔膽地等了一晚上也沒等到高靳「要對她說的話」。
「算了,也許他只是擔心女兒,是我想太多了。」游津蘭洗漱完畢,走出了盥洗室。她慢條斯理地做完一整套護理后,便開始化妝。
鏡子里的女人讓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輪廓,陌生的是優裕生活帶來的貴氣感。
「復仇完成後,我還能保持這樣的生活嗎?還是回到以前的朝九晚五?」游津蘭撲粉的手停了一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丈夫的臉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游津蘭眨了眨眼,又全神貫注地化起了妝。
「滴滴滴。」手機傳來急促的鈴聲。她瞟了一眼屏幕,那是前一天定好的鬧鐘,提醒她準備鮮花去看高襄綺。
游津蘭關掉鬧鐘,悶悶不樂地想:高靳肯定是提前去看高襄綺了,那她就沒有準備鮮花的必要了,高靳肯定不會忘記帶這個的。
游津蘭化完妝,又看了一眼手機。一個強烈的念頭誘惑著她:給戴天打電話。
母親掛掉電話的情形持續在她腦海中浮現,她想起了哥哥那130萬的資金缺口,頓時感到一陣窒息。「都怪我,上次不該那麼痛快地給那20萬的,把他們的胃口養大了!」游津蘭懊惱地想著。
「戴天這次會不會幫我呢?」游津蘭拿起手機,撥通了戴天的號碼。但她一直等到語音系統提示無人接聽,也沒等來戴天的聲音。她想了想,接著打開郵箱,寫了一封簡短的郵件。在準備點擊發送的一剎那,她猶豫了一下,又刪掉了郵件。「戴天已經幫過我一次了,說不定今天他是故意不接電話的。」她灰心喪氣地想著。
「哈哈!」窗外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游津蘭好奇地站了起來,往樓下看去。
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猶如玲瓏剔透的精靈,將無盡浪漫的浮沫灑向人間。風不分方向地亂吹,吹得雪花恣意飛舞,也吹亂了游津蘭的心。
游津蘭當然是見過雪的,但那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魔都有多久沒下雪了?」她想不起來了。實際上,從她送走第一個孩子以後,她就變得有些健忘,許多事情,她都記不清了。
與其說是記不清,不如說是不在乎。她自嘲地想著,笑了起來。
窗外的地面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深深淺淺的腳印就像盛開的花。萬國侯的幾個手下在堆雪人、打雪仗,開心得像孩子一樣。
「叩叩叩。」有人敲門。
「請進。」游津蘭轉身面對著門口,說道。
推門而入的是月漱落。她將手搭在門把手上,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睡得還好嗎?游小姐。」
「挺好的。」游津蘭答道。隨著和萬國侯一行人來往次數的增多,她漸漸熟悉了這群人大致的性格,聊天也就變得輕鬆了起來。「這裡的風景真美啊。」她指著窗外,「就像個冰雪世界。」
月漱落抿嘴一笑,「游小姐喜歡,就多住幾天。」
游津蘭立刻想到了高靳的臉,她勉強地笑了一下,決定不接這個話茬。「是不是到了吃早餐的時間?」
「是的,我就是來請游小姐下樓用餐的。」月漱落裝作沒有發現對方在轉移話題,「侯爺和南廳長一家都到餐廳了。」
游津蘭點了點頭,「那我們走吧。」她抓起手機,跟在月漱落後面,離開了房間。
早餐結束后,一群人各自忙碌去了:南澤雨帶著陶白荷去了警局;南澤姣心情不好,回到房間繼續睡覺去了;萬國侯去了書房,有客人來拜訪他。
只有月漱落留下來陪著游津蘭。「游小姐,我昨天就想問你一件事。」
月漱落的話讓游津蘭莫名地感到一陣緊張,「是哪方面的事情呢?」
月漱落撲哧一笑,「我想問問你今天有空嗎?」
游津蘭不明所以地看著對方,「……怎麼了?」
「你想去大都會藝術博覽館嗎?」月漱落的眼睛里含著親切的溫柔,「那裡收藏著豐富的藝術品,當然也包括油畫。我一直很想去看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當然沒有興趣。」游津蘭心想,但她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萬國侯那幾乎能看穿人心的目光。「如果我拒絕,難免會引起月漱落的疑心。萬一她跟萬國侯說了,再吹風到高靳耳朵里可就不妙了。」
這樣一想,她便拿定了主意。
「當然想去!」她咧開嘴,熱情地說,「我一直想去看展,但又不好意思跟你們說,而且襄襄又病了……「
「高總在醫院呢,放心吧。他特意囑咐過,要我好好陪你散散心。」月漱落笑著說,「我馬上安排,游小姐請稍微休息一下,一會兒我們出發,OK?」
幾分鐘后,游津蘭坐上了車,開車的是Z2,月漱落和她坐在後排。游津蘭很想打聽一下高靳早上出門時的情形,但又怕被月漱落看出她和高靳之間的「微妙」變化。
她正在躊躇,月漱落卻主動開口了。「游小姐,高總很關心你呢。他早上走得很早,說是怕吵醒你。」月漱落故意曖昧地笑了一下,「你們感情真好。」
游津蘭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睡得比較晚,早上都沒聽到他出門。」
「是不是房間里太冷了?昨晚後半夜下雪了,溫度比較低。」
「沒有沒有。房間里挺舒服的,是我有點失眠,老毛病了。」游津蘭解釋道,「很多年了,一陣一陣的。」
「去看過醫生嗎?階段性失眠可不是小毛病呢。」月漱落眨了眨眼。那雙大眼睛里蕩漾的水波讓游津蘭感到有些彆扭,彷彿她是個男人。俄頃,她反應了過來,陶白荷跟她提起過,月漱落以前是高靳的日式料理店的店長,自然是見過世面也懂得魅惑男人的。
月漱落以前的身份……
游津蘭忽然心裡一緊,她想起了戴天對她描述過的女兒墜樓的情形。
「游小姐?」月漱落疑惑地看著她。
游津蘭這才察覺到自己走神了。她尷尬地笑了一下,然後稍微挪了挪身子。
「你是不是還有些困?如果不太舒服,我們就不去看展了。」月漱落體貼地說。
「沒有,我剛才想到了些別的。」游津蘭說,她決定試試戴天教她的方法——真話假話摻著說。「其實,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噩夢。」
「夢到什麼了?」
「我夢到我從高樓上掉下去了,然後渾身是血。很多人站在旁邊看著我,但是沒人打急救電話。我一急,就嚇醒了。」游津蘭仔細觀察著月漱落的表情,「也不能說是晚上,應該說是今天凌晨吧。」
「真嚇人。」月漱落同情地說,「也許你是蹬被子了?或者睡眠姿勢不太好?所以才做了噩夢?」
「我不知道。」游津蘭沒有從月漱落臉上看出任何異常,頓時有些失望。
「難怪我看你今天有點心情不好的樣子。」月漱落說,「我還以為你和高總鬧矛盾了。」
游津蘭嚇了一跳,趕緊掩飾地笑了幾聲,「沒有啦,怎麼會呢?我就是做了個噩夢,心裡不舒服。」她眼珠一轉,又說,「去年我看過一個新聞,在魔都有家日式料理店,就有個服務員從高樓上掉下去了,好像……死得挺慘。」
「是3月份的事情吧?」月漱落平靜地說,「我在那家店工作過,當時我是店長。」她忽然沖游津蘭一笑,「游小姐可能不知道,那家店是高總開的,我以前是高總的手下。」
游津蘭傻眼了,她沒有料到月漱落會這麼坦然地承認自己以前的身份。這讓她一時間頗感棘手,想不出應答的話來。
「看來,高總沒告訴你。」月漱落莞爾一笑,「他大概都忘了那件事了。——當然,那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你能跟我聊聊是怎麼回事嗎?」游津蘭裝出一副好奇的八卦面孔來。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月漱落答道,「那個女服務員平時活潑開朗,人也很好,但那天她好像喝酒了。主要是她出事的時候,我並不在她工作的包廂裡面,所以,我知道的也很有限。」
游津蘭沉默了幾秒,說道:「她真可憐。」
「是的,我後來聽說她父母都很受打擊。公安機關介入后,高總賠償了一筆錢,最後,也算是和解了吧。」月漱落的語氣波瀾不興,「這女孩年紀不大,但很懂事,我對她印象挺好的,唉,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會發生這樣悲慘的事情。」
游津蘭苦澀地說:「你是那之後就離開了日式料理店?」
「差不多吧,我剛好遇到了侯爺,就跟他走了。這麼一看,還挺對不起高總對我的栽培的。」月漱落笑了起來,象牙一樣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縷甜蜜的嬌羞,「其實,這些事情,你問我還不如直接問高總呢,他肯定比我更清楚,畢竟那天晚上,高總就在葉穎君出事的包廂里。對了,葉穎君就是那個跳樓的服務員。」
游津蘭的心臟突突地跳動著,「算了,我就是做噩夢才想起這件事的,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月漱落瞟了她一眼,「游小姐,你到千楓學院執教前,就一直待在魔都嗎?」
「不是的。」游津蘭趕緊搬出戴天教她的話,「我之前跟著我的老師到處跑,去了國內不少地方。」
「我記得游小姐的老師是弗蘭克·馬瑟韋爾?那你也一定經常出國了?是不是看過很多高規格的展覽呢?真讓人羨慕。」
游津蘭緊張地抓著手腕上的鐲子——那是高靳送給她的新年禮物。吃不準月漱落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只好硬著頭皮說:「還好,我去的地方不多,就是個書獃子。」
「厲害。」月漱落仍舊帶著笑,「我最佩服讀書多的人。實不相瞞,我也喜歡看書,等回魔都了,我們有空一起去書店?」
「好的。」游津蘭強迫自己擠出了一個笑臉。「萬國侯身邊的人都很難對付。」她心想,「是我表現得太可疑了?還是他們都喜歡盤問人?」
「今天時間充裕,我們可以多逛一會兒。」月漱落微笑著說,「高總大概是想和襄襄單獨待一會兒,但又怕你一個人無聊。」
「真是麻煩你了。」游津蘭客套地說。她扭過頭,看著窗外白雪皚皚的世界,只覺得渾渾噩噩:那些復仇的勇氣和決心,彷彿變成了她手腕上的鐲子、腳上的靴子,以及膝蓋上的名牌包。她離真相越近,就越覺得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