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章 入土為安
南澤雨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有想到俞鏡泊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咳了一下,然後說道:「自殺的確不是刑事案件,但現在我們還不能確定這是自殺。」
「難道這不是遺書嗎?」俞鏡泊指著桌上的信封說道。
陶白荷這才發現桌上有封信,她剛才光顧著哭了,以至於完全沒有意識到南澤雨已經將信看了一遍。她衝到桌邊,顫抖著想要拿起信封。
南澤雨暗暗嘆息,他知道陶白荷看完遺書後肯定又要大哭大鬧,於是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抓住了陶白荷的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陶白荷瞪著他。
「警方的人馬上就要來了,這些東西,還是不要亂動的好。」南澤雨盡量溫和地說。
陶白荷還想爭執,一陣敲門聲響起。幾個人轉過頭去,看見門口站著一個臉型像「五邊形」的警察,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戴著手套的警察。
南澤雨見到手下,頓時鬆了一口氣,「你們來的正好,趕緊拍照,取證。」他沖「五邊形」點了一下頭,「薄鵬,抓緊時間。」
陶白荷咬著嘴唇,抓起手提包就往外走。
「請等一下。」薄鵬雖然有點為難,但還是堅決地攔住了陶白荷,「你是最先發現死者的人吧,請你留步,我們要問你幾個問題。」
陶白荷此前見過薄鵬,此刻她見薄鵬竟然將自己當成了嫌疑犯,不禁火冒三丈,「你神經病啊?這是我二叔,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薄鵬和顏悅色地說:「我們只是例行公事,不要誤會。請你描述一下發現死者時的情形,越詳細越好。」
陶白荷看向南澤雨,後者點點頭,示意她配合。
陶白荷愣了一下,「就在這裡說嗎?」
薄鵬看了一眼俞鏡泊,後者立刻反應了過來。他指著牆壁說:「你們可以去隔壁,隔壁沒有人住。」
對現場實施了一番大概的檢查后,薄鵬帶著陶白荷和另一位警察走進了隔壁的房間。關上房門后,陶白荷便迫不及待地說:「我二叔一定是被人殺害的,你們要快點破案,給我二叔報仇,他也是警察!」
薄鵬點點頭,「南夫人,你發現死者的時候,是幾點?」
陶白荷看了一眼手機,「我想一下,大概是八點左右吧。我走進善家大廳的時候是七點五十五,我剛好看了大廳牆上掛的鐘。後面就沒看時間了。」
「當時死者房間的門是鎖住的嗎?還是你有房間鑰匙?」
「我沒有鑰匙。我二叔一般每天六點就起床了,七點左右去吃早餐,所以我敲門的時候,他沒有來開門,我就覺得很奇怪。我等了一會兒,感覺他不在房間里,我就打他手機,但是沒有人接。我跑到樓梯口的諮詢台那裡,去問她們有沒有看到我二叔去吃早餐,她們說沒有。我就感覺不對頭,叫她們開門。」
薄鵬神情專註地聽著陶白荷回憶,見她忽然停了下來,便體貼地說:「然後,你就進了房間,對嗎?」
陶白荷含著淚,點點頭。
「進房間后,你沒有看到死者,於是你就走進了浴室,是嗎?」
陶白荷咬住了嘴唇,白色的牙齒壓在紅唇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讓薄鵬莫名地想到了一種水果——石榴。他趕緊收起迷亂的心緒,竭力保持著警察該有的鎮定。
「嗯,我進房間后,喊了他幾聲,但沒有人理我,所以我就去浴室看看。」
薄鵬這時忽然問道:「浴室的門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關著的。」陶白荷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趕緊用手擦掉。不知為何,她覺得不能在丈夫的下屬面前哭泣。「不對,應該說,是掩著的,沒有鎖。」
「我們注意到,浴室的水沒有流進房間里。」薄鵬說道。
陶白荷點點頭,「善家的浴室地面是略微傾斜向一邊的,水會往低的那邊流,排進下水道。」
「看來,這地方排水不錯。」薄鵬若有所思,「你在發現死者之後,有沒有做什麼……破壞現場的事情?」他斟酌著詞句,生怕刺激到陶白荷。
「我不記得了。」陶白荷用紙巾輕輕地擦了一下鼻子,「我看到通紅的浴缸,我就蒙了,整個頭都像要炸開了一樣,我就趕緊給我老公打電話,後面的事情,你們去問他吧。」
與此同時,在隔壁房間里,俞鏡泊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南澤雨搭訕,只是後者滿腹心事,表現得極為冷淡。俞鏡泊心裡暗暗著急,他很想聯繫高靳,讓高靳來打圓場,但他又想起高靳的女兒這幾天都在住院,恐怕高靳不會有心情來幫他。
正當俞鏡泊感到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俞鏡泊一看聯繫人,頓時更加緊張了。
「喂,侯爺。」俞鏡泊走到人相對少一點的走廊里,接通了電話。
「早上好,俞院長。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萬國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俞鏡泊愣了兩秒鐘,「啊!」他這才想起來,昨天他邀請了萬國侯來善家做客,萬國侯剛好有事,改到今天會面了。
俞鏡泊連忙道歉,「對不起啊,侯爺,真是對不起!不是我忘記了,實在是今天善家剛好有一點事……」
萬國侯打斷了他,「是嗎?我就在大廳里。我看到了一些警察,外面還停著警車和救護車,出什麼事了嗎?」
俞鏡泊沒有想到萬國侯已經到了善家,他無奈地說:「呃,是有點狀況。」他想起南澤雨那張滿面寒霜的臉,嘆了一口氣,「侯爺,我現在實在不方便走開,要不,您先到我的辦公室里,等我一會兒,行嗎?」
「知道了。」萬國侯說完,掛斷了電話。
俞鏡泊看著手機發獃:他得罪不起財神爺,但也不能晾著南澤雨和他的手下。想到這裡,他快步走向陶無天隔壁的房間。
這時,陶白荷恰好和薄鵬交談完畢,走出了房間。俞鏡泊一看到陶白荷,就趕緊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裝出一副悲傷而又心痛,同時不失禮貌的樣子來。「南夫人!」
陶白荷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他。
「南夫人,我向你保證,我會盡最大的努力,配合警方調查,同時,也請你節哀順變。」
俞鏡泊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懇,他甚至摘下眼鏡,用他那保養得宜的白嫩的手揉了揉眼角。
陶白荷此刻已經不再那樣悲痛了,她略帶矜持地說:「俞院長,不是我為難你們,這件事,善家真的要負最大的責任,畢竟,當初我是聽了柳柳的話,才極力推薦二叔住到這裡的。」
俞鏡泊注意到她說的是「最大的責任」,而不是「全部的責任」,不覺稍微鬆了一口氣。他戴上眼鏡,故作神秘地靠近了一點陶白荷,同時繼續用那種哀婉、心痛的口吻說道:「南夫人,你說得對,我們會承擔相應的責任的,一切都等待警方的調查!該賠償的,該做到的,我們都會做!」
陶白荷瞟了他一眼,「賠償?」
俞鏡泊趕緊賠著笑臉,「畢竟是在善家發生的事情。」他絞盡腦汁地想著措辭,「請放心,善家不會逃避責任的。」
「出什麼事了?」萬國侯的聲音在俞鏡泊背後響起。
陶白荷往側面走了一步,看著萬國侯。不知為何,她從萬國侯的眼中讀到了一種同情和悵惘。這眼神令她莫名地想哭,她趕緊移開視線,用紙巾擦了一下鼻頭。
俞鏡泊沒有想到萬國侯會過來找他,他強打起精神,嘆了一口氣,「南夫人的二叔……」
「幾個月前,我見到天叔的時候,他的精神還很好啊。」萬國侯詫異地說,「怎麼會這樣?」
「侯爺,二叔不是病逝的……」陶白荷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她趕緊閉上嘴,用力地抿住了雙唇,彷彿只要她一鬆懈就會徹底崩潰一般。
「陶老先生是……」俞鏡泊躊躇了一下,「警察在現場,南廳長也在。」
萬國侯睜大了眼睛,他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但仍然難以相信這一切。他掏出手帕,遞給了陶白荷,「我很遺憾。」
三人走到了陶無天的房間門口,萬國侯朝南澤雨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他迅速地看了一遍房間:陶無天已經被送走了,但敏銳如他,依然能聞到浴室里傳來的淡淡的血腥味。
「總之,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薄鵬簡明扼要地向南澤雨彙報了他們的發現,然後,他又補充說道,「如果家屬同意的話,我們可以進行屍檢。」
俞鏡泊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一陣緊張。他眨巴著眼睛,對陶白荷說:「南夫人,我們出去吧。」
萬國侯若無其事地跟在陶白荷身邊,俞鏡泊見狀,一時間有些為難。
萬國侯平靜地說:「我擔心南夫人過於悲痛,所以放心不下她。」
陶白荷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捏著萬國侯的手帕,表情獃滯地說:「他們要解剖二叔了。」她看著落地玻璃窗外的庭院,痛苦難耐。天氣寒冷,但那些常綠植物依舊風姿綽約,修剪成圓球狀的矮灌木也還是那麼可愛。她還看到了平時她推著陶無天去散步的那條花園小路,只是,此刻已物是人非。
「南夫人,我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俞鏡泊猶豫了一下,「這件事,請你三思。」
陶白荷一臉茫然,「怎麼了?」
俞鏡泊咬咬牙,看著萬國侯,「侯爺,您對屍檢了解多少?」
萬國侯面無表情地說:「略知一二,不過,我不了解中國的情況。通常情況下,屍檢就是從下巴開始,一直打開到恥骨附近,然後再取出內臟器官進行檢查。」
陶白荷面色蒼白地說:「那二叔就不能……不能……」她說不下去了,又拿起手帕擦眼淚。
「不能全屍。」萬國侯接過她的話說,「這樣說,很抱歉,但恐怕事實如此。」
「我可憐的二叔!」陶白荷哭著說。
「我也覺得陶老先生已經很不幸了。我想,假如警方勘察完現場,確定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是不是可以不用給陶老先生做屍檢……」俞鏡泊小心翼翼地說著,同時密切留意著陶白荷的表情,「陶老先生生前受了那麼多的苦,我們做晚輩的,不該讓他再受苦了。」
陶白荷遲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萬國侯。「侯爺,您怎麼看這件事?」
「我不懂中國人的喪葬禮儀。」萬國侯淡淡地說,「但我聽說,中國人很在意入土為安。」
「是的。」俞鏡泊連忙接話說,「南夫人,你不妨再和南廳長商量一下,假如不是特別有必要,還是讓陶老先生早些得到安寧吧。」
陶白荷心神不寧地攥著萬國侯的手帕,沉默不語。
「南夫人。」俞鏡泊見陶白荷猶豫不決,便又說道,「我們都是韓城人,我就多說一句吧。陶老先生發生了這樣的不幸,我們不能讓他魂歸故里,已經是很難過的事情了,怎麼能再讓他經歷可怕的解剖呢?萬一傳出去了,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多麼狠心的人呢!要是陶老先生以前的同事和朋友知道了屍檢的事情,說起來,也是影響你和南廳長名譽的事情啊。」他推了一下眼鏡,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這件事我要跟我爸商量一下。」陶白荷終於下定了決心,「俞院長,你說得對,我得多考慮考慮。」在被眼淚的「驟雨」沖刷之後,陶白荷的臉孔多了幾分柔和的人情味,不再像平時那樣盛氣凌人了。
「好的,好的,那麼,南夫人要不要去我辦公室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再送你回去?」俞鏡泊殷勤地問道。
「柳柳今天來了嗎?」
「當然,那我等會兒叫她來陪陪你?」
得到了陶白荷的首肯之後,俞鏡泊又轉頭問萬國侯,「侯爺,您也一起去嗎?」
萬國侯欠了一下身子,「假如不打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