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午夜夢遊
隋青柳抖得像篩糠一樣,她很想叫俞鏡泊,但她的嘴巴抖得實在是太厲害了,以至於完全沒法開口。
俞鏡泊一見是她,也嚇白了臉。但他畢竟世故得多,立刻就鎮定下來,笑著對鷹鉤鼻說:「我以為是誰呢,嗐,這是我老婆。」然後,他又笑嘻嘻地轉向隋青柳,「老婆?老婆?你醒了嗎?」
鷹鉤鼻警惕地看著俞鏡泊,然後又看了看隋青柳。他的目光來回地逡巡,就像是一隻禿鷹在打量自己的食物。
「啊?」隋青柳終於發出了聲音。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在聽完那番驚心動魄的對話后,她的大腦就已經一片空白了,此刻被槍指著,更是手足無措。
「你電話里沒說你老婆要來。」鷹鉤鼻舉著槍,皮笑肉不笑地說,「難道我跟你見面,還需要一個望風的嗎?」
「不是望風。」俞鏡泊上前兩步,擋在隋青柳的面前,「你不知道,我老婆懷孕了。」
鷹鉤鼻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中滿是戒備。
「我老婆懷孕后,就有個怪毛病,會夢遊,已經好多次了。」俞鏡泊目不轉睛地看著鷹鉤鼻,「她有一次跑到廚房裡,在地板上坐了一夜;還有一次跑到我家樓下,打不開樓門,然後驚醒了鄰居;今天是她跑得最遠的一次了,居然跑到街心公園來了。」
隋青柳終於明白了俞鏡泊的意圖:對方要她假裝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
鷹鉤鼻歪著頭掃視了一遍隋青柳,後者確實是一身睡衣睡褲的打扮,還光腳穿著一雙拖鞋。他看著隋青柳的眼睛,忽然冷笑了一聲,「夢遊還穿著外套?知道外面冷?」
隋青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臉色慘白地看著鷹鉤鼻身後的一棵樹,目光獃滯空虛,看起來既像是被嚇壞了的竊聽者,又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的可憐人。
俞鏡泊推了一下眼鏡,「她夢遊經常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一次,她還把我的眼鏡給丟到魚缸里去了,我第二天起來找了好久。」他一面賠著笑臉,一面盡量鎮定地說,「這位老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更不知道你住在哪裡,又是哪裡人。從頭到尾,都是你聯繫我,而我都有好好地配合,是吧?」
鷹鉤鼻陰森森地笑了一下,「你想說什麼?」
俞鏡泊喘了一口氣,「介紹你的人,沒有對我說你的任何情況,只說你想買琥珀。算上今天,我跟你一共就見了兩次面,以後,再在大街上遇到,我都不一定能認出你來。」
「是嗎?」鷹鉤鼻「哼」了一聲。
「但是,你卻知道我的名字、手機號碼、家庭住址,現在,你也見過我老婆了。假如我倆對外泄露半個字,你完全可以找人來對付我們。」俞鏡泊笑了一下,似乎十分輕鬆,「我這個人是很講規矩的,拿了錢,就絕對不會再多事。」
「那你老婆呢?」鷹鉤鼻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我老婆懷孕了,為了這個,她辭職在家安心養胎了。你覺得她會跑出去,大喊大叫鬧事嗎?」俞鏡泊言辭懇切地說,「我跟我老婆都是本地人,親戚朋友一大堆,你想找到我們真的是很容易的。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搬到什麼地方去的,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鷹鉤鼻思索了幾秒后,收起了槍,「我信不過你老婆。不過,你說的也對,我想找到你,實在是很簡單的事情。」他又看向躲在俞鏡泊身後的隋青柳,「你老婆既然懷孕了,你就應該給她請個保姆。白天可以照顧她,晚上也能防著她跑到不安全的地方。」
俞鏡泊連連點頭,「你說的是,我一定會考慮的!」
「假如你捨不得雇保姆,我可以幫你找人。」
鷹鉤鼻的話幾乎要嚇得隋青柳哭出聲了,她不敢再看鷹鉤鼻的方向,只好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那怎麼好意思?」俞鏡泊慌忙說道,「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鷹鉤鼻點點頭,轉身就走。
俞鏡泊看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要不要我送送你?」後者只是擺擺手,沒有回頭。
待鷹鉤鼻消失在夜色之中,俞鏡泊才轉過身,對隋青柳說:「你聽到了多少?」
隋青柳慢慢抬起頭,沒有說話。
「全聽到了?」俞鏡泊皺起了眉頭,「是不是?」
隋青柳遲疑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唉。」俞鏡泊攬住她的肩膀,「先回家吧,外面冷。」隋青柳輕輕掙脫了他的手臂,一言不發地往家的方向走。
俞鏡泊愣了一下,然後陰沉著臉,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了家。
「一開始,你就在騙我,什麼鑒定的時候弄丟了,什麼幫我跟韓諾惟的媽媽溝通,什麼韓諾惟的媽媽自己跳樓,都是在騙我!」回到家后,隋青柳立刻就爆發了,她坐在沙發上,氣得渾身顫抖。
「你居然騙我!你怎麼做得出來這種事?」
俞鏡泊嘆了一口氣,「柳柳,我們認識多久了?」
隋青柳下意識地說道:「你問這個幹嘛?」
「十三年了。」俞鏡泊說道,「我們認識十三年了,你還是個扎兩條小辮子的初中生時,我就認識你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後摘下了眼鏡,「我媽成天出去跟人跳舞、打牌,我爸是個工廠看大門的,喜歡喝酒,喝多了就發酒瘋。我家也沒什麼錢,經常房租都不能按時交,每次都是你幫我跟你媽媽求情。我讀不好書,考試的分數都沒法看,而你卻經常能拿到年級前幾名的成績。」
他傷感地笑了笑,「我暗戀你,但我不敢說。我知道,你是個家裡有一棟小樓房的學霸,而我只是個家庭混亂得一塌糊塗的混混。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隋青柳回想起往事,表情柔和了幾分,「那次你喝醉了,然後第二天死活不承認表白,說自己是喝多了瞎說的。」
「你跟我在一起,我覺得好像是七仙女下凡跟董永好上了。我以前沒什麼雄心壯志,就是因為有了你,我才下決心,要干一番事業!我成績不好,讀書讀不出來,我就去做生意。韓城這邊琥珀生意好做,我就賣琥珀!拿原料需要本錢,我沒有本錢,我就去幫人家收高利貸,直到我攢到一點做生意的本錢。」
俞鏡泊的眼中似乎有隱隱的淚光,「我真的很愛你,柳柳,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我願意做一切事情。」
隋青柳流下了眼淚,「可是,你不能殺人啊!」
「我沒有殺人,真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俞鏡泊著急了,「我跟那個人說是我殺的,是因為我怕他起疑心。」他痛苦地扶住了額頭,「你以為我心裡就好受嗎?」
他揉了揉眼角,開始敘述整件事的始末。
原來,當初一看到那塊琥珀,俞鏡泊就覺得很不一般,因為從他做琥珀生意開始,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他將琥珀送去鑒定,但鑒定的結果只說明了琥珀是天然的,並沒有特別之處。
而就在他準備將琥珀還給隋青柳的時候,他的朋友小光跟他說了一件事——有人在高價收購一種具有七種顏色的琥珀,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種琥珀。當時,小光打著飽嗝、剔著牙,一臉鄙夷地說:「怎麼可能有七種顏色的琥珀呢?也不知道這買家是不是得了癔症,有錢沒處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俞鏡泊捏著口袋裡的那塊琥珀,心臟砰砰地一陣狂跳。他很快回到了家,然後在「日光、常光、弱光」三種光照環境下反覆做了幾次試驗,確定那就是一塊七色珀。
俞鏡泊大喜過望,他立刻在市場上放出消息,說他手裡有七色珀。很快,一個有著奇怪口音的男人通過中介聯繫上了他。
這個長著鷹鉤鼻的男人表達了自己想要買下七色珀的意願,但同時,他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求俞鏡泊說出琥珀的來歷,而且是越詳細越好。他的理由很簡單:假如這塊琥珀是俞鏡泊偷的或者搶的,那他就要慎重考慮是否購買了。
俞鏡泊輕描淡寫地講述了自己拿到琥珀的經過,為了不給隋青柳添麻煩,他將隋青柳做的絕大部分事情嫁接到了自己身上。俞鏡泊一向擅長編織謊言,他使用的方法也很巧妙,那就是半真半假。
俞鏡泊的「故事」是這樣的:韓諾惟將自己藏匿琥珀的地點告訴了隋青柳,而後,隋青柳拜託他去韓城中心醫院拿琥珀。不巧的是,他遇到了在中心醫院住院的韓母,好在他反應很快,用幾句謊話打發了韓母。
讓俞鏡泊意外的是,鷹鉤鼻不僅輕易地相信了他的謊言,還報出了五十萬元的收購價。
俞鏡泊驚呆了,當時韓城的房價才幾百元一平方米,就算是在省城昆明,房價也不到2000元一平方米。五十萬元之於俞鏡泊,無疑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巨款。
然而,鷹鉤鼻在報價以後,又附加了一個條件——儘快解決韓諾惟的母親,不管用什麼方法。
俞鏡泊回想起鷹鉤鼻當時的神情,仍舊有些后怕,「柳柳,你不明白,這個人肯定不是最終的買家,他只是一個辦事的。」
隋青柳茫然地問道:「那買家為什麼不自己來買呢?這麼貴的東西,他就不怕出差錯嗎?」
「這你就不懂了。有些買家平時確實不怎麼拋頭露面,原因有很多。有些人是用公款消費的,有些人的錢可能來路不明,他們都不好直接出面。再就是,對有些買家而言,這筆錢並不是什麼天文數字。」俞鏡泊重新戴上了眼鏡,「反正,這個鷹鉤鼻頂天了是個跑腿的,要麼就是個打手之類的。」
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一口氣喝完,然後接著說道:「你也看到槍了,這種人都是不怕死不要命的,我們惹不起。當時他跟我說,他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七色珀的事情,韓諾惟的母親必須閉嘴。我問他究竟是怎麼個意思,他也沒說,只說讓我處理,還強調說必須要處理好。」
俞鏡泊當時頗感躊躇,因為在他看來,韓諾惟的母親只是看到了隋青柳出現在病房而已,而且也只是推測隋青柳和韓諾惟有過接觸。韓母並不能確定隋青柳是否拿到了那塊琥珀,俞鏡泊甚至懷疑,韓母根本不知道那塊琥珀的存在。
但鷹鉤鼻的看法顯然和他不同。鷹鉤鼻不願多說,只是表達了一點:如果俞鏡泊不能保證韓母閉嘴,那麼他就不買這塊琥珀了。
鷹鉤鼻說話時的眼神陰鷙冷酷,同時還帶有一絲奇妙的得意,「你也可以賣給別人,但我敢保證,除了我,不會有人出這麼高的價錢買這塊小東西。」
俞鏡泊很快就發現,鷹鉤鼻不是在說大話。市場上聽說過七色珀的「老江湖」不少,然而沒有人願意收購,因為沒有人知道「七色珀」的收藏價值在哪裡。
幾天之後,俞鏡泊主動聯繫了鷹鉤鼻,表示自己願意將事情處理好。於是,鷹鉤鼻先付了他二十五萬,另一半的錢,則要等他辦完事了才能給。
「所以,你一開始就打算……殺了韓諾惟的媽媽?」隋青柳聽完之後,只覺得渾身發冷。
「不是,我真的沒有想殺人。」俞鏡泊站了起來,「我一開始只是想跟她說,讓她不要胡鬧,讓她等兒子刑滿釋放。一塊小小的琥珀幫不上她兒子什麼忙,她兒子犯下那麼多事,不可能憑著一塊琥珀就翻案的!」他喘著粗氣,「我一開始真的沒有打算殺人!」
「她……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嗎?」隋青柳沉默了很久,然後問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細想的問題。
「柳柳,你要相信我。」俞鏡泊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來,「你必須相信我。」他的眼睛在鏡片后散發著詭譎的光,「你可以揭發我,不過,不要忘了,你也算是從犯,要不是你傳遞消息,那個犯人的媽媽也不會死!」
隋青柳看著丈夫的臉,忽然覺得一陣心悸。她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夢,而她,真的是在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