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辭而別
九條雪繪打量了一下周遭,「你確定是這裡?你好像沒做什麼明顯的標記啊?不要跟我耍……」
她的話還沒說完,潘寧頓忽然往前竄了一步,同時在樹榦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九條雪繪慘叫了一聲,整個人像一隻獵物一樣被地上隱藏著的繩網給倒吊了起來。她的反應很快,剛離地就朝潘寧頓的方向開槍了,但潘寧頓早已躲到了大樹的後面。
九條雪繪一口氣打完了槍里的子彈,接著就開始摸索身上的武器,想要割斷繩網。然而,她整個人倒吊著,動作變得非常笨拙,她艱難地摸索了半天,可是怎麼也摸不到靴筒里的小刀。
潘寧頓從樹榦後面走了出來,「你現在頭朝下,顱內壓升高,很快就會眼球充血,腦袋發脹,判斷能力大幅度下降。」
九條雪繪氣得破口大罵,「混蛋!你這樣偷襲算什麼?」
「你沒有偷襲過?」潘寧頓冷冷地說,「這陷阱本來是套赤麂用的,現在看來,對付你也不錯。」
「你所謂的信物根本不在這兒!」九條雪繪終於反應了過來,「你騙我!」
「你難道沒騙我?」潘寧頓活動著手腳,「你不會真以為我會蠢到相信你的鬼話吧?給我改名換姓?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我和雲蹤之前就是隱姓埋名,你們放過我們了嗎?」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不屑一顧地說,「霓虹國人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九條雪繪漲紅了臉,「我剛才沒騙你,真的!」她急得聲音都帶了哭腔,「雲蹤死了,我也沒有情敵了,只要能拿到琥珀宮的信物,我就在社長面前立下了大功!我沒有必要殺你!」
「你說的社長,不就是九條晴臣那狐狸嗎?」潘寧頓譏諷地說,「可惜我太了解他了。我實話跟你說吧,就算你找到了琥珀宮,他最多也就是感激你一下,他心裡的人還是雲蹤,永遠不會有你的位置。」他瞟了一眼九條雪繪,「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九條雪繪咬住了嘴唇,她咬得是那樣用力,幾乎要將薄唇給咬破了。
潘寧頓略帶同情地說:「我聽雲蹤說過,同『不仁社』來往最密切的家族是西園寺。我猜,你的娘家就是西園寺吧。可惜,西園寺實力再強大,也只有給九條晴臣打工的份兒,他娶你,不過是為了你的『嫁妝』。」
九條雪繪勃然大怒,她死死地瞪著潘寧頓,似乎是想用目光將後者大卸八塊。「然而,你老婆還是死了,你們都愛她,但是她死了,變成一堆白骨和臭肉了!」她放肆地大笑了起來,而因為頭朝下,她沒笑幾聲,便開始咳嗽。
潘寧頓等她咳嗽完,才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可以殺了你,但也可以放了你。」
「說出你的條件吧。」九條雪繪閉上了眼睛,她原本就已經很不舒服了,此刻越發覺得頭痛起來。
「告訴我雲蹤被九條晴臣藏在哪兒了,我就放了你。」潘寧頓一字一頓地說。
九條雪繪沉默了一會兒,「你是在裝傻?還是在試探我?」
潘寧頓被她問得一頭霧水,「裝傻?裝什麼傻?」
九條雪繪又咳嗽了起來,「社長花那麼大工夫去找琥珀宮,不就是為了雲蹤這個賤人嗎?」
潘寧頓上前狠狠地抽了她一記耳光。
「我說的是真的!沒有人知道雲蹤在哪兒,只有社長知道!」
「雲蹤和琥珀宮有什麼關係?」潘寧頓提高了聲音,「你再胡說八道,我立刻殺了你!」
「你作為漢諾威的傳人,居然不知道?哈哈哈哈!」九條雪繪誇張地大笑了一陣,「這簡直是我聽說過的最滑稽的事情了。」
潘寧頓忍無可忍,他從腰后抽出佩刀,對著九條雪繪的肩膀捅了一刀。「我的耐心有限。」
「是呀,誰不知道你是『あしゅら』呢?」九條雪繪忍著疼痛,「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雲蹤在哪兒。」
潘寧頓沉默了一會兒,「那九條晴臣為了雲蹤尋找琥珀宮又是怎麼回事?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不仁社』從1874年就開始尋找琥珀宮了,那會兒,雲蹤的爺爺都還沒出生呢。」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感興趣。」九條雪繪似乎不願多說,「這些問題,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社長呢?」她忽然笑了一下,「噢,對,我忘記了,你中毒了,可能扛不到去東京了。」
「你也吃過那種蘑菇,你肯定有解藥。」潘寧頓鎮定地說,「我也不問別的問題了,解藥交出來,我們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第一,我不知道解藥是什麼。第二,我就算有解藥,也不會給你。」九條雪繪瞪大了雙眼,「你以為我會上當?九條家和漢諾威家仇深似海,一句話就一筆勾銷?」
潘寧頓看著她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長嘆了一聲,「再見。」
說完,他一刀捅進了九條雪繪的脖子。血像是開閘后的洪水,噴涌而出,九條雪繪翻著白眼,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潘寧頓是如此地輕鬆,彷彿只是在殺一隻小雞。等九條雪繪徹底斷氣以後,他一躍而起,將繩子給砍斷了。
他面無表情地蹲了下來,然後抓著九條雪繪的頭髮,連著繩網,將她的頭顱從脖子上慢慢割了下來。
潘寧頓提著九條雪繪的頭顱回到了林中小屋,他將薄伽猛兄妹埋在了小屋前的空地上,然後將九條雪繪的頭顱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兩個小土包之間,當做祭奠。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變態?」潘寧頓說到這裡,忽然停下了。
萬國侯坐在單人沙發上,杯子里的酒早已喝光。他放下酒杯,「你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他莞爾一笑,「我也是。」
「所以,我們都去過地獄。」潘寧頓低聲說。
「那裡空空蕩蕩。」萬國侯凝視著對方,目光中蘊含著千言萬語。
「因為。」潘寧頓接話說,「魔鬼都在人間。」
「鐺鐺鐺……」報時的鐘聲響了,已經凌晨三點了。
「再來點酒嗎?」萬國侯問道。
「不了。」潘寧頓搖搖頭。他從窗邊走回到椅子旁邊,坐了下來,「我已經很長時間不喝酒了,今天算是破戒。」說到這裡,他的神情有些陰沉,「上次喝酒,是在2011年。我看到新聞,說陰陽關有兩個金色眼睛的犯人越獄身亡。」
他嘆息著說:「我很難過。因為我在92年逃離了韓城之後,竟從沒想過大哥可能是被警察給抓了。」
萬國侯淡淡地說:「而且,你覺得只要他活著就一定會想辦法和你取得聯繫,但他一直沒有出現,那自然是死了。」
潘寧頓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所以,你在千楓學院開槍,是因為你確信爺爺已經不在人世了,是嗎?」
「不完全是這樣。」潘寧頓有些傷感,「雖然除了眼睛的顏色以外,你和年輕時候的大哥簡直一模一樣,但我仍然不相信你是大哥,所以,我在開槍前,試探了你一下。」
「是那個奇怪的手勢嗎?」萬國侯立刻回想起了潘寧頓的握槍姿勢。
潘寧頓伸出了小拇指,「我學射擊的時候才九歲,根本拿不動那麼重的槍。當時我喜歡伸出小拇指,覺得這樣可以平衡一下。」他的表情柔和了幾分,「那時,大哥一看我這樣握槍就會罵我。後來,我漸漸改掉了這個壞習慣,但是,我偶爾還是會故意做這個手勢來逗大哥。他只要一看見我伸出小拇指,就會說『finger』。」
「所以你在開槍前做了那個手勢。」萬國侯恍然大悟,「而我並沒有說『finger』。」
潘寧頓聳聳肩,「幫我跟你女人說聲對不起,我也沒想到她會擋槍。」
萬國侯笑了笑,沒有否認月漱落是「他的女人」。他打量著潘寧頓,「以你的年齡來說,你的身手真是不錯。」
潘寧頓撇撇嘴,「我當年被九條雪繪那個賤女人騙了,吃了太多的毒蘑菇,後來,我花了很長時間去找解藥。」
「顯然,你找到了。」
「但我花的時間太長了,有些神經損傷是不可逆的。」潘寧頓略有些遺憾地說,「不然,你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
萬國侯微微一笑,沒有反駁,「對了,你去蘇州做什麼?」
「尋找一件重要的東西。」潘寧頓答道,「確切地說,是尋找琥珀宮裡最重要的東西。」
萬國侯一臉詫異,「琥珀宮我已經找到了啊!」
「你覺得『不仁社』不計一切代價想要得到琥珀宮的原因是什麼?」潘寧頓瞪大了眼睛,「那些價值連城的琥珀只是他們的目標之一,他們真正要找的,是琥珀宮裡的一塊特殊的琥珀。」
「特殊的琥珀?」萬國侯一怔。
「這塊琥珀被稱為『r』,至少,在我們的祖先曾找到的文獻中,單獨的『r』通常都是指這塊琥珀。」潘寧頓說道,「這塊琥珀的來歷非常複雜,不同的文獻記載了不同的說法。但有一點基本可以確定,那就是在我們的祖先拿到它之前,它一度是沉睡在千秋教的地宮裡的。」
萬國侯眨了眨眼,「所以,是我們的祖先從千秋教地宮裡取走的?」
潘寧頓搖了搖頭,「不知道莫禮遜是從哪裡找到的,總之,他將這塊『r』放在了琥珀宮中,而『不仁社』的祖先去參觀時,自然毫無意外地看到了。」
「這個『r』究竟神奇在哪裡?」萬國侯忍不住問道。他回憶起科頓寫的海底密信,確定自己根本沒有看到過相關的描述。
潘寧頓剛要說話時,響起一陣「叩叩叩」的敲門聲。
「進來。」
進來的人是t3,他的臉色有些疲憊,「侯爺,月總管醒了,她想見您。」
萬國侯略一思忖,「好,我馬上過去。」他起身對潘寧頓說,「假如方便的話,我想請你等我回來。」
「我哪兒也不去,這兒比我住的地方舒服多了。」潘寧頓咧嘴一笑,「讓你的手下給我弄點吃的吧,我快餓暈了。」
萬國侯微微一笑,「t3,你去安排一下。」
當他走到門口時,潘寧頓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萬國侯轉過身來。
「能再看到漢諾威的人,我真的很高興。」潘寧頓的眼中閃動著真摯的喜悅的光彩。「see-you-later,boy。」
萬國侯看著這個飽經滄桑的老人,他的臉上寫滿了平靜和從容。人生的驚濤駭浪沒有擊垮他,他也不屑於輕易與誰爭鬥。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衣著平凡,但卻像是披著鎧甲的戰神,背負著家族的宿命,堅定地沿著自己的方向前進,永不回頭。
萬國侯的心中有些顫動,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月漱落的臉色仍然蒼白如紙,她一看見萬國侯走進房間,便急著想要坐起來。「你別亂動。」萬國侯用命令的口吻說,「老實待著。」
「子彈的碎片都取出來了嗎?」萬國侯沖姜汝礪點點頭。
「嗯,手術挺順利。」姜汝礪簡單地彙報了一下,然後知趣地帶上門,出去了。
萬國侯走到床邊,彎下腰,輕輕撫摸著月漱落的頭髮,「傻丫頭,下次不要再強出頭了。」
月漱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我沒有想那麼多。」
「所以我才心疼你。」萬國侯輕聲說,「你是我的管家,不是我的保鏢。這樣的事情,以後不許再發生了。」
「是。」月漱落溫順地答道。
與此同時,t3為潘寧頓送上了美食。後者也不客氣,立刻大快朵頤了起來。t3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但還是恭敬地說:「您不用急,一會兒還有其他的菜。」
潘寧頓乜斜了他一眼,「你管我怎麼吃?」
t3被他一頓搶白,有些無語,「那您慢慢享用。」說完,他就出去了。
潘寧頓吃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房門口傳來奇怪的聲音。他警覺地放下了盤子,然後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去。
「あしゅら!あしゅら!」一個裝腔作勢的聲音在喊他。
潘寧頓臉色一沉,這是以前不仁社的人對他的稱呼。他緊張地環視了一圈,拿起了柜子上的空酒瓶。
潘寧頓貼在門框邊等了一會兒,當那個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他立刻憤怒地拉開了房門。
然而,門口靜悄悄地,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支亮著播放燈的袖珍錄音筆躺在地上。
潘寧頓將錄音筆關掉,然後輕聲走到走廊兩側,檢查了一遍,但他沒有發現任何人。
他納悶地回到了書房,剛關上門,他便發現地上有一張摺疊起來的小紙條。他拿起紙條,打開一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起來。
潘寧頓收好紙條和錄音筆,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