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身外之物
大約半小時前,當游津蘭去往洗手間時,南澤雨一家和高靳一家,正在月漱落的陪伴下,前往皇冠樓上的觀景台。
高靳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人,露出了一個歉意的表情,「你們先上去,我接個電話。」說完,他便接通了電話。
「高總,你們已經到了是嗎?」
「是的,小俞。你還在路上?」高靳一邊說,一邊沿著螺旋形的樓梯慢慢往上走。樓梯的青銅欄杆上遍布鎏金的花朵,分別是代表英格蘭的薔薇,代表蘇格蘭的薊花,代表威爾士的黃水仙花,以及代表北愛爾蘭的酢漿草。樓梯分佈在主廳的兩側,靠牆而設,牆上有複雜而精細的浮雕圖案,還掛了許多高靳不認識的巨幅油畫。
「我也進來了,你在哪兒?」
「怎麼了?」高靳聽出俞鏡泊似乎有話要說,「出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俞鏡泊跟隋青柳交待了兩句,然後又對著手機說,「我來找你吧,有點事情要商量一下。你人在哪兒?」
「噢,好吧,我在主廳側面的二樓樓梯上。」
俞鏡泊很快就找到了高靳,「你沒帶襄襄來嗎?」
高靳揚起下巴朝上方指了一下,「她跟南澤雨一家在一起,還有月漱落。」他冷笑一聲,「呵呵,萬國侯也真敢用這女人。」
俞鏡泊身後站著俞以漸,他正無聊地摳著欄杆上的花朵。俞鏡泊趕快一把抓住他的手,「怎麼不叫人呢?叫高叔叔。」
「高叔叔。」俞以漸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
高靳看得出他心不在焉,也懶得跟他計較。「怎麼,想媽媽啦?」俞以漸沒有接話,高靳又看向俞鏡泊,「你老婆呢?」
「上廁所去了,陪著沙夫人。」俞鏡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領結,對俞以漸說,「你去樓上的觀景台找襄襄姐姐好不好?一會兒媽媽就來了。」他揮手叫住一個路過的服務員,「請帶他去觀景台,找月總管。」
「好的。」服務員帶著俞以漸離開了。
等他們走遠,高靳才問道,「這麼神秘?」
俞鏡泊似乎對周遭的華麗無動於衷,他用手掩住嘴,打了一個哈欠,「我昨天一夜沒睡。」
「怎麼了?」
「愁得睡不著。」俞鏡泊嘆了口氣,「換個地方說話吧,這裡人多。」
兩人沿著台階走到了一樓,然後走出主廳,進入了皇冠一側的月牙形長廊中。
「三月份我給你的那個『老有所為』計劃,還記得吧?」俞鏡泊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
「記得。沙伏嘉不是跟他老子打過招呼了嗎?批文都下來有一個月了吧。」高靳說,「我最近正好在忙別的事情,都忘記問你了,進度怎麼樣?開工了嗎?」
「不知道沙部長怎麼想的,忽然又下了指示,說不許開工了,先放一放。」
高靳大吃一驚,「這怎麼能放著不動呢?」他看見長廊外正芬芳吐艷的聖塞西莉亞,忍不住摘了一朵。他無意識地揉搓著淺粉色的花瓣,皺起了眉頭,「沙部長是被墜樓案給影響了吧?」接著,他想起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不由得一陣心煩。
「沙部長當然不會告訴我原因。沙伏嘉最近也不肯出來,說是被禁足了。」俞鏡泊愁眉苦臉地說,「我讓我老婆去陪沙夫人,就是想探聽一下口風。」
「沙伏嘉不出來倒是正常的。」高靳撕下了一片花瓣,又開始撕第二片,「他本來年紀就小,被家裡人說了幾句給嚇著了吧。」
「高總,不是我不放心。」俞鏡泊看了一眼高靳,小心翼翼地說,「南澤雨這人靠得住嗎?我總覺得他虛的很。」
高靳這時已經將花撕掉一半了,「我說不好。我認識他也就這兩年的事情,送禮他是不收的。請他吃飯,也是五次里有一次出來就不錯了。」他扔掉被撕得破爛不堪的花朵,又伸手去摘了一朵新的,「好在襄襄跟他女兒在一個學校,關係還行。有時候借著家庭聚會的名義,還能勉強請的動。」
「他老婆比較好接近一點。」俞鏡泊說,「反正我接觸過幾次,感覺他老婆沒那麼大架子。」
「那是因為他老婆指望你對她叔叔好一點。」高靳一針見血地說,「你要是沒用,她才不會理你。相信我,我看的人多了,陶白荷才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也是。」俞鏡泊立刻反應過來,「其實我對她印象也一般。主要是我老婆喜歡她,兩人一天天聊微信,約著去做美容什麼的,我還以為陶白荷比較隨和,好搞定呢。」
「墜樓案這件事情,南澤雨不可能跟他老婆說什麼的,不要指望陶白荷了。」高靳撕扯完第二朵花,將殘留的萼片丟到地上。「我跟南澤雨打招呼的時候,他老丈人也在,按理說,他不會不幫我們。」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出口附近。俞鏡泊做了個「請」的手勢,高靳點點頭,兩人又一起順著出口離開了長廊,走到了庭院外側的花廊旁邊。
「主要是後來又出了馬道生的事情,弄得我們很被動。」俞鏡泊看著遠處的衣香鬢影,惆悵地說。
兩人沿著花廊默默地走了幾步后,俞鏡泊忽然瞟了高靳一眼,「高總,你知道那張突然出現的名片是怎麼一回事嗎?」
高靳一怔,「你為什麼要問我?」
俞鏡泊連忙解釋,「我就是想到那兒了,順嘴一說,別介意。」
高靳伸了一個小幅度的懶腰,這西裝比較合身,他不敢做太大的動作。「我不知道名片是什麼情況,我也不認識馬道生,鬼知道萬國侯還幹了什麼。」
俞鏡泊聽著這話,感覺十分不舒服,他當然清楚那晚發生的事件跟萬國侯一點關係都沒有,高靳這樣說,分明是不想出正面的解答。
「小俞,我有一個建議。」高靳放下胳膊,慢吞吞地說,「或許能讓沙部長同意繼續施工。」
「你說。」俞鏡泊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高靳看著腳下的青草。雖然已經好幾天沒有下雨了,但這裡的草坪碧綠如織,想來是園丁辛勤照料的結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顯出一副不太情願的樣子,「給他好處。」
俞鏡泊幾乎要叫出聲,「高總,我們給過好處了啊,你忘記那箱錢了嗎?那可是……」
「噓。」高靳將手指豎起來,放在嘴邊,「我當然記得。」他迅速看了下周遭,確定沒有人在關注他們之後,才接著說,「但出了葉穎君的事情,那筆錢就只能算我們給沙伏嘉的賠償了。」
「什麼?!」俞鏡泊驚呆了,「明明是他看上那服務員,才鬧出事的,怎麼變成我們給他賠償了?就算是因為你……」
「你要站在沙夢說的立場上看。」高靳打斷了他的話,「我們當然覺得心裡不平衡,但沙夢說可能覺得,是我們拖他兒子下水了呢。」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充滿挖苦的笑容,「你又不是不了解沙夫人,她和沙部長兩口子可是覺得他們的兒子是天底下最乖最好的呢。」
「怎麼會這樣?」俞鏡泊垂頭喪氣地說。他苦悶至極,也顧不得儀錶,只是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那我們還要送多少才夠啊?」
高靳好笑地看著他,「我們不送錢了。」說著,高靳彎下腰,從花廊外側摘下一朵開得正旺的紅白毛茛,他將花舉到鼻子附近,但他很快發現,這花是沒有香氣的。
「那我們送什麼?」俞鏡泊看高靳吞吞吐吐的樣子就來氣。他著急得要命,但又不好催得太明顯,簡直百爪撓心。
「按照『老有所為』的協議,你占股百分之六十四,我占股百分之三十六。」高靳看著紅白毛茛那紅黃相間的花瓣,不知怎地想起了游津蘭的畫,這讓他的心情變得好了一些,「我讓出一部分,你也一樣,然後我們送給沙部長,這就是最實際的好處。」
「什麼?!」俞鏡泊的眼珠子幾乎要從鏡片後面蹦出來了。
「我說,我們各自讓出一部分股份,送給沙部長,這是目前看來最有效的方法了。」高靳耐心地解釋道,「沒辦法,你手續再齊全,也得有他點頭。」
「你出多少?」俞鏡泊低下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問道。
「這樣吧,我讓出我所持有的四分之一,你也讓出四分之一。」
高靳這句話令俞鏡泊目瞪口呆,「你出百分之九?我出百分之十六?我們要給他百分之二十五?」
「你別不捨得,他還不一定會要呢。」高靳譏諷地說,「這不是小數目,他一定會反覆考慮的。」
「不是……高總,這也未免出得太多了!」俞鏡泊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總集資金額是三億,可是現在還沒開始動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兩千張床位。我銀子都扔進去無數了,還沒聽到水花響。現在,你又要我給沙部長送乾股,而且還是這麼多……」
高靳露出一口白牙,「他參與了分紅,就一定會想辦法幫我們把事情做好。這個難道很難理解?」
俞鏡泊重新帶上眼鏡,「就算我肯送,他就一定會收嗎?沙部長平時不是最愛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么?」
「呵呵,你見過不喜歡錢的人嗎?」高靳撕完了手裡的紅白毛茛,又試圖去摘一朵嬌艷欲滴的卡特蘭。
俞鏡泊心裡頗不贊同高靳這種摧殘花卉的行為,倒不是俞鏡泊有多麼關心環保或者愛惜植物,他單純是不想被人看見,而因此說他是沒見過好花的土包子罷了。他很想開口阻止高靳,但轉念一想,反正萬國侯有的是錢,多半也不會在乎這些花,況且現在確實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們,他便沒有開口。
卡特蘭的莖桿略粗壯,高靳廢了點勁兒才從花廊的空隙處把它給拽了下來。他舉著金黃色的花朵,得意洋洋地說,「好香啊。」他將花遞到俞鏡泊的鼻子前面,「聞聞看。」
俞鏡泊略吸了一點氣,「是很香,這香味有點特殊,以前好像聞過一次。」
高靳轉動著莖桿,神情古怪地說,「不知道這花好不好吃。」
俞鏡泊這時想起來了,他在某次音樂會上聞過這味道,「月漱落好像用過這種味道的香水。」
高靳狐疑地問道,「是嗎?我怎麼不記得?」
「我也不確定。」俞鏡泊答道,「前陣子,好像是六月份,我在一次音樂會上遇到了月漱落,是萬國侯帶她出來的。就是那次,她身上有這種花香。」
高靳皺了皺眉,「這個女人也是麻煩。」
「還好吧。我看她應該是個不會惹事的人,對我也沒表現出什麼敵意,我老婆都不知道我之前見過她。」兩人這時已經走到了皇冠主樓後面的庭院旁邊,可以清楚地看到白色扇形小樓了。
「哼,她要是敢多嘴,也不會活到現在了。」高靳神情陰鷙,「比起她,你還是多擔心擔心沙部長吧。」
俞鏡泊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天色已經很深了。他喃喃地說:「大概也只能試試你說的辦法了,我還是給沙伏嘉嗎?」
高靳搖了搖頭,「你得想辦法約沙夫人出來談。」
「給他老婆?」俞鏡泊露出極其擔憂的表情,「這樣行嗎?」
高靳嘆了口氣,「換成你是沙夢說,你敢親自收嗎?」他那笨拙的眼珠慢慢地轉動著,「相信我,給他老婆更好。而且,還能讓她改善一下對你我的印象。畢竟,葉穎君的事情可是讓我們的形象跌到了谷底。」
俞鏡泊一想到要將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拱手讓人,就頓時覺得心疼肉緊,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他非常著急開工,因為只有等兩千張床位都建好了,養老院的的規模擴大了,他才能有更好的經濟收益。
想到這兒,他長出了一口氣,「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高總,我聽你的。」
高靳扔掉手裡的卡特蘭,「這就對了,想一想那些排隊等著入住的老傢伙們,你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俞鏡泊終於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