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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頭版頭條

  下午兩點四十五分,申友晨報報社的大樓里,正像往常一樣,各種工作都亂中有序地開展著。


  一個年輕的記者拿著u盤衝到編輯的辦公桌旁邊,努力解釋著自己拖稿的原因;編輯皺著眉頭,盯著采編系統里的電子版,考慮要不要撤下某篇時效性不夠強的稿子;資深的美編用手撐著下巴,正在看兩名編輯為了爭搶對他的「優先使用權」而打起的「口水仗」;拿到了第一版大樣的校對,則戴上了厚厚的眼鏡,認真地逐字逐句讀了起來;機房裡的一名照排人員忽然沖著大廳吼道:「8版是誰的?幾點了?還做不做?」


  在大樓另一側的辦公室里,厚厚的玻璃門后,總編龐游原正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大盤指數發愁,眼看就要到三點了,今天的大盤又不爭氣。雖然周一的股市有波動很正常,但龐游原心裡還是一陣陣犯嘀咕。他心情不好,便索性將界面給最小化了,然後往轉椅的靠背上一砸,發起了呆。


  「乒乒」,有人敲門。


  龐游原沒好氣地嚷道:「進來!」


  進來的人長著一張縱慾過度的臉,那深重的黑眼圈幾乎像是煙熏妝一般誇張。仔細看便會發現,其實他的年紀並不算大,臉頰的皮膚仍然有緊繃的感覺,只是他那被煙熏得有些發黃的牙齒,和已經變得半禿了的頭頂,使得人很難相信,他還不滿四十歲。


  這人一直保持著諂媚的笑容,半推著門,「龐總!沒有打擾您吧?」


  龐游原看到他那張鬼鬼祟祟的臉就覺得不舒服,「馮烈祖,你有事就直說!」


  「是,是。」馮烈祖小心翼翼地關上了玻璃門,「我有些東西想給您看。」他在斜挎著的背包里翻了一會兒,拿出一疊照片。


  他走到龐游原的辦公桌前,剛要放下照片,忽然又縮回了手,「龐總,我得跟您說清楚,這些照片我真是拿命換回來的,很不容易!」


  龐游原瞪他一眼,「你每次都說這些話,煩不煩?」


  馮烈祖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龐總,這次不一樣。」他湊近龐游原,一股混合著煙味的口臭頓時飄來,「這次絕對是獨家的,我們能做一個大的!」


  龐游原厭惡地將椅子往後移了一點,他看著馮烈祖慢慢將那疊照片鋪散開,放到他的桌上,有些納悶:「這是什麼?」


  「這個外國人,綽號叫萬國侯;這個長頭髮的女人,是南澤雨廳長的老婆。」馮烈祖露出詭譎的笑容,「您不覺得這裡邊不正常嗎?」


  龐游原拿起一張照片,仔細看了一會兒,「這有什麼?這倆人不就是在停車場說話,然後男的好像幫她倒車出庫?」


  馮烈祖得意地說:「三月份,不是有個葉穎君跳樓案嗎?」他用被煙染黃的食指敲著桌上的照片,「這個萬國侯,就是涉案人。」


  這時,龐游原回想起來了,三月初確實有個案子轟動一時,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從高樓掉下來,正好落在了外國人的車前面。這個案子後來似乎不了了之了,人們總是健忘的,早就沒有人關心這件事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做新聞的人。他每天都要接觸成百上千的資訊,要不是馮烈祖提醒他,他確實想不起來了。


  「這個什麼侯有什麼新聞可報嗎?」


  「龐總,這件事情太值得挖了。」馮烈祖自作主張地將自己的斜挎包放在了龐游原的辦公桌上,後者立刻皺起了眉毛。他幾乎可以想象到馮烈祖背著這個包上公交、擠地鐵,穿梭於各種臭哄哄的第一現場時的情形。


  「我這麼跟您說吧。我認為,這個外國人,跟南澤雨之間達成了某種見不得人的交易。」馮烈祖習慣性地擦了擦鼻翼兩側的油汗,「南澤雨的身份您也知道,他剛好又主管葉穎君跳樓的案子,偏偏他老婆又跟萬國侯認識,而且關係明顯不一般。」馮烈祖猥瑣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女人會隨便把車鑰匙給別的男人嗎?而且還當著自己小孩的面。他們兩家,肯定非常熟。」


  他停頓了一下,口臭的氣味也跟著減淡了,「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南澤雨的老婆跟萬國侯有一腿。呵呵,當然,這個就是另一種性質的新聞了。」


  馮烈祖的樣子雖然讓龐游原很不舒服,但他不得不承認,馮烈祖的分析有點道理。


  龐游原心裡清楚,馮烈祖的業務能力不能說不強,只是他人際關係太差。他以前騷擾過兩個女編輯,差點被人家鬧到警察局去,要不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他早就能拿到中級職稱,或者提拔個一級半級的。


  龐游原又對著手上的照片看了一會兒,「這小女孩是南澤雨的女兒?」


  「是的。」


  「那這個男孩子是誰?」


  「好像是萬國侯的人,我還沒查到他倆的關係。」馮烈祖眨巴著小眼睛,「不過,萬國侯沒有老婆,也沒有女朋友,搞不好是個gay。」


  龐游原放下照片,「他是不是gay無所謂,這不是新聞的爆點。」他眯著眼睛,「你剛才說了一大堆也只是推測,這幾張照片,不能證明萬國侯跟南澤雨之間有什麼交易。」他重新靠到椅背上,「你也是老人了,該知道,做新聞的本質還是要追求真實,光嘴說,那怎麼算?」


  馮烈祖滿心歡喜地進來,萬萬沒想到總編根本看不上他所謂的「獨家」。他搓了搓手,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龐游原看他這個樣子,又有點可憐他。


  馮烈祖比龐游原小三歲,龐游原做主任助理的時候,他是記者;龐游原升職采編部主任的時候,他是記者;龐游原當上社會新聞中心部長的時候,他是記者;現在,龐游原都做到報社總編的位置了,他還是記者。


  龐游原瞟了一眼電腦屏幕,三點了,股市收盤了。他想起自己那幾隻被「套牢」的股票,不覺一陣煩悶。「你還有事嗎?」他不耐煩地轉著轉椅。


  馮烈祖將散落在桌上的照片收了起來,他背上斜挎包,一臉欲語還休。


  「龐總,我懷疑萬國侯和南澤雨關係不一般,不是瞎說的。」馮烈祖下意識地摳著挎包上的塑膠字母,「您知道方旬吧?」


  「好熟的名字……好像是哪個區的警局負責人?」


  馮烈祖改用指甲在字母上面划拉,「不是哪個區的,他是市局的副局長。」


  「哦,怎麼啦?」


  馮烈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方旬跟我是高中同學,大學的時候雖然去了不同的學校,但是一直有聯繫。後來,他進了警局,我做了記者。早期,他局裡的宣傳工作,都是我幫忙的。」


  龐游原轉動著的轉椅慢慢停了下來,他從馮烈祖吞吞吐吐的話里嗅出了一點不尋常的味道。


  「算是禮尚往來吧,有時候他會稍微透露一點點消息給我,我的好幾個獨家來源都是他。」馮烈祖長出了一口氣,「萬國侯這個人有問題,也是某次我找他喝酒時,他告訴我的。」


  龐游原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個小擺設,無意識地摩挲了起來。那是一匹黃銅雕刻的小馬,馬背上停著一隻蒼蠅,寓意「馬上贏」,取了「馬上蠅」的諧音。這是他剛升遷為采編部主任的時候,馮烈祖送給他的。他並不喜歡這東西的造型,但卻相信冥冥中或許真有天意,因此,幾次搬辦公室,他都捨不得丟掉這小玩意兒。


  「萬國侯是外國人,這件事就算往深了挖,也只能算到這個外國人品質不好、不遵紀守法上。」龐游原深思熟慮的時候,嘴巴會稍微往上撅,這讓他看上去有點兒像國內的某個「老戲骨」。馮烈祖一時想不出來名字,但他又有些羨慕,龐游原真是長了一副「領導」的面孔。


  「但假如他和南澤雨有勾結,南澤雨收受了他什麼不得了的好處,那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龐游原並不喜歡南澤雨,他還記得之前報道市局的一位優秀警官的事迹——普通警官默默無聞地資助了十幾個窮困孩子上大學,南澤雨作為廳長出席溝通會的時候,表現得非常傲慢。一切對媒體不屑一顧的官他都不喜歡,不尊重「無冕之王」的人,早晚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龐游原想到這兒,情不自禁地牽動了嘴角。


  「老方,啊,就是方旬,他雖然對頂頭上司非常尊敬,但他也看不慣一些事。3月6日葉穎君出事,萬國侯去局裡草草錄了個口供就算完事了。後來,他們又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物證。」


  龐游原打斷馮烈祖,「什麼物證?」


  「我不知道,老方沒有說。」馮烈祖又開始無意識地在包上划拉著手指頭,「他只說,他做了快二十年警察,頭一回感覺裡邊的水這麼深。有了新物證后,他們又叫萬國侯去了警局,您猜怎麼著?這次是南澤雨親自審問。哼,說是審問,還不如說是拉家常。」他忽然壓低了一點聲音,「另外,萬國侯跟馬道生的案子也有關係。」


  馮烈祖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知怎麼地讓龐游原緊張了起來,後者趕快喝了一口茶,定了一下心神。「馬道生的案子上面不讓寫,你應該知道。」


  馮烈祖點點頭,「我也不打算寫這個,我是想說,馬道生的事情、葉穎君的事情,都跟萬國侯攪在一起,這些案子又都是南澤雨的人經手的,南澤雨的老婆跟萬國侯還在一起吃飯、開車什麼的,還帶著自己的孩子,這些事情放在一起看,是不是就有點意思了?」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進來!」


  一個年輕編輯捧著二校的大樣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龐總,二校來了。」她看到馮烈祖,愣了一下。


  「放在這兒吧,今天效率很高啊。」龐游原誇獎了她一番,後者興高采烈地出去了。


  龐游原看了一眼顯示屏上的時間,「今天先不說了,我要看大樣了。」


  馮烈祖急了,「龐總,您看,能不能在2版先發一個頭條,配兩張圖,就以停車場偶遇為契機,強調高官夫人與兇殺案嫌疑犯的特殊關係。」


  龐游原面無表情地說,「就你手裡這點兒東西,72版我都不想給你發。」


  馮烈祖肩膀一垮,「別啊!」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知道接下來兩個星期都得做抗戰勝利的專題,過了九月初,才能報這些東西了。」


  「知道你還添亂?你找的這點東西不行,發出來就是麻煩。」


  馮烈祖又問,「那我能不能發3版?」


  「哪個版都不行!」龐游原斬釘截鐵地說,「除非你那個老方能給出鐵證,鐵證你懂嗎?就你現在這些照片,還有你的猜測?發出來當天我就會接到南澤雨的電話,他手指頭都不用動一下,就能弄死你,你信不信?」


  馮烈祖頓時泄了氣,「鐵證就判刑了,哪兒還需要我報啊!」他摸了摸半禿的頭頂,忽然說,「龐總,其實我還有個機會能弄到第一手的信息,就看您讓不讓我發。」


  「你是不是打算上南澤雨家裡偷拍去?」龐游原嘲笑地問。


  「不是。看您說的。」馮烈祖動了動腮幫子,擠出一個詭異的笑容,「9月13日那天,萬國侯要在家裡辦一場宴會,請了很多人,場面估計不會小。」


  「你不會是……」龐游原愣了一下,「你怎麼進的去?那種地方肯定要請帖的。」


  「這麼大的宴會,肯定要跟飯店借人的。剛好我以前是跑美食口的,還真有些能用得上的關係。」馮烈祖狡猾地一笑,「其實,我已經找到人帶我進去了。」


  龐游原驚奇地看著他,「那你也帶不了相機進去吧?」


  「這個我自然有辦法。」馮烈祖拍拍自己的挎包,「這不還有三個星期嘛,我就是跟您彙報一下,您要是批准了,我就放開手幹了。」


  龐游原低下頭,想了一會兒,「你先混進去試試吧,假如你真的能拍到什麼,記住,得是能證明你前邊那些推測的東西,你再拿來給我看看,等我看過了再說。」


  馮烈祖直起腰,「您的意思是同意了?那我後邊能發頭版頭條嗎?」


  龐游原一拍桌子,「讓你先試試,試試,懂嗎?!」


  馮烈祖連忙點頭哈腰,「我懂,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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