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此日重逢
當母女倆推門進了冰淇淋店,萬國侯才帶著謝狂心走到了冰淇淋店的側門邊上。見兩人正在點餐台前商量著什麼,萬國侯微微一笑,拉開了玻璃門。
陶白荷給女兒點好冰淇淋后準備付款,剛拿出錢包,手機就響了。她提著一堆購物袋,從提包中拿手機很是吃力,而南澤姣已經在遠處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正當她狼狽不堪的時候,一雙手伸了過來,「女士,我可以幫你嗎?」
她看著這綠眼睛的外國男人,一時間沒回過神來:「啊?」
謝狂心這時走上前來,極有禮貌地說:「阿姨你好,我是姣姣的同學,這是我叔叔。」
陶白荷認出了謝狂心,她恍然大悟地將一堆購物袋都交給了萬國侯,然後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萬國侯面帶微笑地站在她身邊,在她掏出手機的一瞬間,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來電人是「爸爸」,他猜想對方可能是陶無法。
想起那張色厲內荏的臉孔,他的心中禁不住一陣冷笑,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甜蜜了,「沒關係。」
陶白荷笑著接通了電話,沒說兩句就掛斷了,然後結完了賬。
陶白荷結完賬,看著萬國侯和謝狂心,「你們也來逛街啊?」
這是個很蠢的開場白,萬國侯在心裡嘆氣,十二年沒見,她還是那麼率性和自我。
「是的。」萬國侯彬彬有禮地答道,「你坐在哪邊?方便一起嗎?」
「那兒。」陶白荷一指遠處。這時,南澤姣正好抬起頭來,她看到謝狂心,立刻驚喜地站了起來。
謝狂心向南澤姣擺擺手,「阿姨,您先過去吧,我和叔叔一會兒就來。」目送陶白荷離開,萬國侯才看向玻璃櫥櫃,「你要點什麼?」
謝狂心有些尷尬,「我不太喜歡吃甜食。」萬國侯冷冷地說,「不吃甜食,你進冰淇淋店是為了吹空調嗎?」
謝狂心有些不知所措,他雖然天性涼薄,但對萬國侯卻十分尊敬。此刻覺得尷尬的,並不只有他,遠處一直盯著他的南澤姣,也顯得有些擔憂。
點餐台後的收銀員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趕緊陪著笑臉說:「這位先生,您可以點檸檬酸奶味的雪芭,這種不太甜。」
萬國侯點點頭,掏出了錢包,「那就給他來一份這個吧,我要一份蒙地卡羅。」
「好的,請您先就座,我們一會兒給您送去。」
兩人走到陶白荷和南澤姣的身邊,萬國侯坐在陶白荷對面,謝狂心坐在南澤姣對面。
萬國侯看著眼前這張曾讓他朝思暮想的臉孔,無限感慨。雖然保養得宜,但歲月對一個三十五歲的女人並不寬容,精緻的妝容彰顯了她生活上的養尊處優,也無情地帶走了她少女時代的青澀。
其實陶白荷比隋青柳要小兩歲,但她的眼睛比隋青柳大,這也使得她眼角的細紋更明顯一些。儘管她精心畫了眼妝,並不容易被發現,但當她大笑,眼睛眯成一條縫的時候,眼角的細碎紋路便會一層層漾開。因為纖瘦,她的脖子上也有一點細紋,每當她轉動脖子,一種年華漸逝的氣息便會散播開來。
萬國侯調整了一下坐姿,他沒有錯過對面女人眼裡濃烈的好奇:「常聽狂心提起令千金,確實是個漂亮的小淑女。」他沖南澤姣頑皮地眨眨眼,後者開心地笑了起來。
陶白荷矜持地玩著指甲,「我聽我老公說過,你是萬國侯,對不對?」她那艷麗的莓紅色指甲油讓萬國侯有些恍惚。他依稀記得,以前陶白荷是很討厭指甲油的,總是說俗氣。然而,她現在也沉醉在這艷麗的俗氣中了。
萬國侯定了定神,「你先生是南廳長吧?我們是有過一面之緣。」
陶白荷嫵媚地一笑,「其實,我早就聽說過您了。不是從我老公那兒。」
萬國侯表現出詫異的樣子,「啊哈,是嗎?」他這副表情就像大多數英國人一樣,眉毛上挑,嘴唇輕啟,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啊哈」,而其餘的五官幾乎都不動,冷淡得不像是驚奇。
「您也認識隋青柳吧?」陶白荷沒有察覺到對面男人的冷淡,她只顧著注意冰淇淋店裡其餘的客人對她和萬國侯投來的好奇的目光了。萬國侯那英俊不凡的外國臉孔似乎使她也顯得「特殊」了幾分,這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萬國侯點一點頭,「認識,不熟。」
「您就不要謙虛了。要不是隋青柳認識您,我也就沒有機會使用蓮海溫泉的貴賓休息室了。」陶白荷攏了一下自己的大波浪捲髮,「說起來,還沒感謝過您呢。」
「一點小事,無足掛齒。」萬國侯答道。
這時,母女倆點的冰淇淋火鍋送了上來,擺滿了桌子。謝狂心看著滿桌的冰淇淋,笑了起來,「侯爺,我好像餓了,要不,我再去加一點東西?」
南澤姣連忙說:「狂心哥哥,你跟我們一起吃吧。我剛剛還擔心點多了我們吃不完呢。」
謝狂心遲疑地看著萬國侯,後者點點頭,「小淑女都發話了,紳士應該聽從。」
謝狂心這才溫順地拿起勺子,盛起他面前的無花果冰淇淋球,放到南澤姣的面前,「你喜歡吃無花果的。」
南澤姣又驚又喜,「你還記得?」
「當然。」謝狂心答道。
而萬國侯則將自己面前的草莓冰淇淋推到了陶白荷的面前,「南夫人,這個給你。」
陶白荷一怔,「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草莓味的?」
萬國侯迎著陶白荷迷惑不解的眼神,說道:「喜歡吃草莓的女人都浪漫、純真,既有小女孩的可愛,又不失成年女人的風情。」
他那雙綠眼睛像高山上的湖水一樣沉靜,投射出迷幻的溫柔,「南夫人,我想你就是這樣的女人。」
這番話真是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奇怪的是他這套推心置腹的誇獎,倒是讓陶白荷心裡一動:這個人的語氣實在不像是奉承,而是更接近於真心的讚美。
「到底是老外,真會哄女人開心。」不知為何,陶白荷忽然覺得丈夫相形見絀,接著,她又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不太合適。她微微側著頭,用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草莓冰淇淋球。
萬國侯冷冷地看著這個女人的反應,那百轉低回的目光,他再熟悉不過了。每當陶白荷在琢磨怎麼轉移話題或者編造謊言的時候,就會放低姿態,像個滿懷心事的小女人一般。
「對了,我們收到了您的請帖,真是多謝您的邀請。」陶白荷終於想到了一個話題,「是在9月13日,對嗎?」
萬國侯一怔,謝狂心趕緊說:「侯爺,就是上次您在書房裡寫的,我後來拿給南澤姣了,忘記跟您打招呼了。」
萬國侯瞟了謝狂心一眼,不動聲色地說:「是有這回事,我口頭邀請過南廳長,只是後來忙起來,忘記親自送請帖了,還好狂心記得。」
這時,服務員將兩位男士點的冰淇淋送了過來。陶白荷看著萬國侯面前的蒙地卡羅,笑了起來:「我很少看男人吃這個,奶油太多了。」
萬國侯用勺子攪拌了兩下冰淇淋,然後說:「可能我比較另類。」
「怎麼會?」陶白荷連忙說,「您是外國人嘛,愛吃奶油也很正常。」她眼珠一轉,「您來中國幾年了?普通話說的比很多魔都人都標準啊。」
「南夫人,你可能會不相信,我呆在中國的時間還不到九個月。」
「怎麼可能?」陶白荷笑著說,「您真愛開玩笑。」她的眼睛十分明亮,萬國侯有些不願直視。他想起陶白荷曾經抱怨自己是近視眼,而不得不成天帶著眼鏡,現在大概是做了手術吧。想到這裡,他忽然有些悵惘,對著這張變得更加美麗的臉孔,他卻再也找不到心跳若狂的感覺了。他有一點失落,但也鬆了一口氣。
萬國侯放下勺子,「我是個很害羞的人,別笑,真的。」他對著陶白荷和南澤姣,一臉誠懇地說:「我喜歡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人,過不同的生活,感受不同的人生。但我又很害羞,假如不會說當地的語言,我便不好意思前往那裡。」
南澤姣忽閃著眼睛,天真地說:「侯爺,那您去過哪些地方呢?」
「很多。」萬國侯微笑著回答。這小女孩有一張酷似南澤雨的臉孔,可以說她臉部的百分之八十的特徵都來自於父親。萬國侯對這張無辜的小臉討厭不起來,但也沒法產生一絲喜愛。
「那您一定會說很多種語言!」南澤姣興奮地說,「好厲害啊,我最佩服的就是外語達人啦!」
謝狂心撲哧一笑,「我也會兩種語言呢,你怎麼不佩服我?」
南澤姣從巧克力鍋中盛了一個無花果冰淇淋球,咬了一大口,吃得嘴邊都是,她含糊不清地說:「你當然也很強啦。」
她天真的模樣把萬國侯逗笑了,陶白荷愛嬌地拿起一張紙巾,幫女兒擦嘴,「這麼大了,還像個小花貓,吃的一臉都是!」
謝狂心的雪芭這時已經吃了一大半,他實在吃不動了,便停下來,用求饒的目光看著萬國侯,見後者沒有責備他,才稍微安下心來。「侯爺,剛才你們說的那個蓮海溫泉在哪兒啊?聽名字好像還不錯?」
南澤姣嘴裡塞滿了冰淇淋,她著急地咽下去,搶著說:「狂心哥哥,那個地方真的值得一去,可漂亮了!那邊空氣超好,天又藍,花也特別鮮艷!比魔都好看多了!」
「在哪裡呢?」謝狂心問道,「我來中國的時間也不長,很多地方都不了解。」
「在韓城。」南澤姣答道,「不知道為什麼媽媽不喜歡那兒,明明是個很好玩的城市。」
陶白荷聽到「韓城」兩個字,有些輕微的不自在,她放下紙巾,「我沒有不喜歡那兒,我不是忙著照顧你嘛,哪像你,當甩手掌柜,去哪兒都只顧玩,我要操心安排呀。」
萬國侯瞟了一眼窗外,漫不經心地說:「韓城我去過,不過沒呆幾天,風景很好,就是生活不像在魔都這樣方便。」
陶白荷像遇到知音似的,一疊聲地說:「對對對,主要是生活不方便。網購什麼的比魔都要慢好多天,也不能看演唱會,出去逛街也看不到幾個國際大牌的衣服賣。」
萬國侯似笑非笑地說:「南夫人在韓城生活過很久?」
「算不上,我小時候跟我父親在那兒呆過一段時間,他是做琥珀生意的,那兒離緬甸近。」陶白荷極力撇清的口吻幾乎要逗笑萬國侯,「是嗎?那改天我能不能去府上拜訪呢?我對琥珀很感興趣。」
陶白荷一臉受寵若驚:「您太客氣了!那等您方便的時候,一定要來唷。請一定提前告訴我。」
這時,南澤姣也吃不下了,她有氣無力地揉了揉肚子,「媽媽,我好飽啊,有點困了。」
謝狂心沖她做了一個淘氣的表情,「飽了困,餓了呆。」南澤姣也不生氣,只是無力地靠在沙發上,看來是真的吃撐了。
萬國侯見狀,便體貼地說:「既然如此,我送二位回去吧。」
陶白荷連忙說:「不用,我開車出來的。」但萬國侯還是堅持將兩人送到了停車場。陶白荷看著自己的車,猶豫了一下,稍微有點忸怩:「侯爺,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請講。」
「您能幫我倒車嗎?」陶白荷將車鑰匙遞給萬國侯,「我實在倒不好。」南澤姣頑皮地拉著母親的手臂,「媽媽你的駕照拿了好幾年了,怎麼都學不會倒車呢?」
陶白荷裝作沒聽見,只是對著萬國侯抱歉地一笑。
萬國侯在心裡嘆氣,一個女人,究竟是被寵愛到了什麼份兒上,才會拿到駕照多年,卻連倒車都不肯學?他心裡五味雜陳:倘若陶白荷過的不好,他心裡會不是滋味;可陶白荷過的這樣好,他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輕輕地眨了眨眼,像是要把這些雜亂的念頭都給拋掉,然後,他接過了車鑰匙,「對美麗的女士,理應滿足她的一切要求。」說完,他上了車。
而在停車場的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裡,一個頭頂油光發亮的半禿男人,舉著相機,悄悄拍下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