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就像奶奶說的,人的命數到了,看病吃藥是救不好的,阿鳶帶來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卻都沒有診出奶奶有什麼病,只開了幾服藥,囑咐著要好生療養。
下葬那天,按奶奶說的,沒有大肆的張羅,棺木也不是最好的,小領穿著麻衣,走在前邊,後面跟的是阿春,奶奶一直把他當重孫子養,感情或許比小領都深,頭七過後,阿春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奇怪的是小蠻與阿鳶也在隨行的人當中。
「小蠻來我理解,你是什麼意思,也想當我們錢家的媳婦不成?」回去的路上,他還有心思開玩笑,只讓阿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奶奶在不知道小蠻的存在的時候,可是把阿鳶當孫媳婦來疼的,讓阿鳶這個從小缺乏關愛的孩子不知有多感動,直把她當親奶奶一樣,「不孝子!」她輕啐了一口,臉上寒霜漸濃,不欲理他。
小蠻抱著他的手臂,輕聲問:「小領哥哥,奶奶不在了,你就一點也不難過嗎?」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受,好像難過的不是我一樣。」小領搖搖頭,卻是一副黯然的神色。
「哼。」阿鳶似是聽見了,冷哼一聲,獨自向前去了,幾個月來的改變不復存在,她又恢復了以前冰冷冷的樣子。
「她與奶奶的感情這麼好嗎?」小領怔怔地看著她走遠,小蠻依偎在他身旁,阿春上來揪了揪他的衣袖,小聲道:「小爹爹,我想太奶奶了,她不能再回來了嗎?」
小蠻俯下身子擁著他,「嗯,不過我們可以去找她。」
三人伴著夕陽,漸行漸遠,幾處燈火亮起,又是一個白晝的逝去。
……
星期天,太陽升起,像是攀附著高樓一樣,緩緩爬著,小領被陽光閃著,掙扎著從夢中醒來,眼角的淚已經乾涸,看了看床頭的手機,已經十一點了,打了個呵欠,端著盆晃悠悠地洗漱去了。看了看鏡子,兩條淚痕像斷了水源的溝壑,橫亘在臉上,「似乎夢到了奶奶,大概有五年了吧?怎麼突然想她了。」狠狠地抹了把臉,一切恢復如新。
吃完午飯,下去取快遞,回來的時候卻看見勝哥在樓下停車棚前的長椅上。
「勝哥,幹嘛呢?」今天穿的還算規整,就是頭髮有些亂。
「沒有,想事情。」勝哥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小領將東西擱在他旁邊,打趣道:「看妹子就直說,還想事情,你的為人我還不了解嘛?」
他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樣子,指著他提著的快遞,「給女朋友買的?她答應你了。」
小領一怔,「什麼女朋友?」
「那個牙套美女,你念念不忘的那個。」看著草坪,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奈何他還一個勁兒往上湊。
瞬間就有提起東西就走的感覺,小領平靜了下,乾脆坐下了,「勝哥,聽說你對玄學什麼的很了解?」
勝哥很謙虛,「還行,比你知道的多。」
忍住了出手的衝動,他臉色猙獰,「能不能好好說話?」
勝哥聳了聳肩,「好。」
「昨天我夢到我奶奶了,具體的我忘了,醒來后才發現奶奶已經死了五年了,你說是不是有什麼預兆啊?」
把書平鋪在腿上,勝哥一臉正經,「你與你奶奶的關係好嗎?」
看他一臉嚴肅,小領的心也提了起來,「不算,不算太好吧?有一段時間,我和她鬧矛盾,我爸讓我給她送飯,我連她的家門都沒進,就把飯放在門外了,後來被我爸狠狠罵了一頓。是不是會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啊?」
「因為什麼關係不好,你能說說嗎?」
小領揉了揉臉,有些回憶的道:「那會兒我剛上初二,她就有點老年痴獃了,經常說一些重複的話,講的都是老早以前的事,像什麼生產隊標兵,掙工分。我不願意聽,被罵了一頓,所以開始討厭她了。」勝哥點頭示意他繼續說,「奶奶長得不慈祥,聲音也總是又細又長,每次都能聽著她扯著嗓子喊著我媽的名字,那會兒她已經癱了,需要吃飯什麼的都需要伺候著,以前都是我媽照顧著她,我有時也會陪著她,沒有人的時候,她就自言自語,我在的時候,她就和我說話,一句話翻來覆去說好幾遍,這感覺你懂么?」
不等勝哥回應,他自顧自地說道:「小孩兒有幾個是有耐心的,經常煩她叨叨叨個沒完,甚至與她吵起來,然後就生悶氣,過了一會兒,她就什麼都忘了,問我怎麼生氣了,誰惹我生氣了?」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也有些黯然。
「有時我會直接說你惹得,有時就乾脆不理她了。」他眼裡隱隱有淚光閃動強忍著不使它掉下來,「然後她就給我唱歌,都是些老歌,聽得人不勝其煩。」這卻像是說假話,他哪有一絲煩的樣子,只是眼眶越來越紅了。
「後來我上學需要住校,一個星期只能回去兩天,有一天,突然我媽給我打電話,叫我回去,我便知道她可能要走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前一天晚上,我夢到她了。」他就那樣似是陷入回憶中的悲痛,無聲地哽咽了幾句,嘶啞著嗓子,「我媽跟我說,夜裡一兩點鐘,她出去方便,奶奶就一直坐著,她的病到後來的時候,每晚疼的睡不著,就坐到天亮,我媽回來后,她笑著坐著,虛靠著牆……」後來他說不下去了,似乎又經歷了一番親人離世,顯得有些頹唐。「不知道怎麼跟你說這麼多,可能是昨天的夢勾起來了回憶,不吐不快吧。」抱起東西,平復了一下心情,向著宿舍走去,「勝哥,別跟別人說啊!」
勝哥點點頭,「既然難受,還做這些夢幹什麼,換個別的夢多好。」
「你還能控制自己做什麼夢啊?本來是我問你,結果卻是我說了一大堆,好虧啊。」小領回頭看了看他,「勝哥你還真是個好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