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不記得你
這廂,蒹蒼瑲愁眉不展,捏著眉心無奈地說:“你確定是非魚?”
彘崖在暗處行禮,沙啞地說:“不太確定,並沒有看清容貌。昨晚殿下還出去見過她,想來是不會錯的。”
“那她知道了當年的事情嗎?”
“看樣子,估計是不知道的。”
聽到彘崖這樣說,蒹蒼瑲才勉強鬆了一口氣。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眉眼,對著鏡子微微笑了笑,才勉強藏起了那數不清的思緒。
她喃喃自語:“故人回來了,自然是要盛裝相迎的。”
手上的妝筆勾勒出唇上最後的一抹朱紅,豔麗如血一般詭異。
新來的侍女來報,有人拿著燕聽風的玉佩求見。
蒹蒼瑲看著這個跪在地上的侍女,突然有點想翠倚了。
她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不堪入目,蠱蟲幾乎啃食掉她身上所有的肉,唯獨那一雙眼睛還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啊。
彘崖驗過了,的確是一屍兩命。
罷了,死了便死了吧,反正也是活不長的。
蒹蒼瑲收起思緒,吩咐侍女把人請進來。
非魚踏進燕聽風府邸時,過往的記憶就像複活了一般,一點點鮮活起來。
這裏她太熟悉了,她與彘崖就在此相識,如今一步步往裏走,眼前的景物和記憶裏的風景完美重疊。仿佛,從來沒有什麽魂飛魄散三百年的過往,自己從沒有離開過。
彘崖,我回來了。
她在心裏暗暗發誓,無論如何,自己都要留下來,哪怕毀天滅地,也要和彘崖相守。
此時的非魚,已經把一切拋之腦後,她心裏隻有那個男人,那個為自己毀了容貌,吞了雙生蠱蟲的彘崖。
蒹蒼瑲斜斜地躺在貴妃椅上,手裏把玩著一條青色的小蛇。嘴邊的笑意比起那毒蛇,還要陰毒幾分。
門外響起腳步聲,她抬眼看了過去。隻見一身淺青色紗衣的女子走了進來,白紗覆麵,身邊還跟著一個隨從。
雖看不清樣貌,但她身上的氣度已經告訴了蒹蒼瑲,這就是魔族公主的氣場,不怒自威,笑裏藏刀。
“瑲兒妹妹。”
非魚走進來,倒是先招呼了蒹蒼瑲。
“你是?”蒹蒼瑲雖有幾分肯定,但沒有見到非魚的臉,對她的身份心裏還是存疑的。
非魚自顧自坐了下來,“我是非魚,此時說來話長,你隻需要知道一件事,我回來了就好。”
“既然是非魚姐姐,為何要遮麵呢?”
蒹蒼瑲可不是什麽傻白甜好糊弄的主。別人她不知道,非魚旁邊的隨從她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上次就是這個千麵差點壞了自己的大計。
非魚不急不緩地說:“我在地府重生,借了副皮囊用著。”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臉,淡淡說:“這張臉,我怕瑲兒妹妹看了心煩,索性就遮上。”
這是薑今夏再三囑咐過的,絕對不可以讓蒹蒼瑲看到自己的臉,不然……她再使一次斷魂鏢,她們倆都得玩兒完!
非魚不知道為何自己這個弟妹對薑今夏有這麽恨,但也為了自己,也不能露出臉來。
蒹蒼瑲繼續把玩著手裏的蛇,微微抬眼說:“非魚公主死於地府和魔族的大戰之中,距今已經三百年了,你如何證明你就是非魚公主?”
她在試探,看起不經意的提起那場大戰,是想知道非魚有沒有發現當年的真相。
魔君若是知道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死在自己手裏,以那老東西的性格,哪怕覆滅整個魔界,也會殺盡西靈一族的。
非魚伸出手,細長白皙的手指撚起桌上的一塊糕點送進嘴裏,細嚼慢咽半晌後才說:“雙生蠱。”
雙生蠱是魔界特有的一種蠱蟲,多為青年男女間證明感情所用。
赤蟲為陰,黑蟲為陽。
女子服赤蟲,蠱蟲在身體裏存活一天,所服蠱蟲的女子就會對所相對應服黑蟲的男子死心塌地。若是和別的男子有了肌膚之親,不出三日,定然暴斃而亡。
男子服黑蟲,功效和赤蟲無異。
若是兩情相悅,吞下這蠱蟲也沒多大區別,反而兩個人日子久了,生出一些特殊的感應來。
可若不是兩情相悅,這蠱蟲可以說是最可怕的東西了。
當初蒹蒼瑲為了拉攏非魚,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對極品雙生蠱,這一對蠱蟲非比尋常。
普通的蠱蟲吧,宿主死去,蠱蟲也會跟著死去。此時持有蠱蟲的另一方就不再受雙生蠱的約束了。
可是蒹蒼瑲告訴非魚,這對雙生蠱,就算是宿主死了,它都能繼續發揮作用。
要是雙方都死了,它也會幫著兩人的魂魄重聚。
那時候的非魚愛彘崖愛得不分是非黑白,她隻想生生世世都和彘崖相守。所以,她騙彘崖吞了那另一隻雙生蠱。
“你這裏的糕點味道倒是變了,不如以前那個翠倚丫頭做得好吃。”
聽到翠倚的名字,蒹蒼瑲的臉色唰的變了,手下猛地一使勁,手裏的青蛇就受到了驚嚇,在她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蒹蒼瑲怒極,一把把青蛇甩得老遠,嘴裏罵道:“該死的混賬玩意兒!本宮待你不薄,居然還敢反咬我一口!!!”
青蛇有毒,但不致命。
彘崖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半跪著給蒹蒼瑲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說:“娘娘,這蛇毒雖不致命,但還是要及早處理的好。”
看見彘崖現身,非魚騰地站了起來,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背影。
身邊的歐八小聲提醒道:“你可忍住了,你越衝動,到時候薑今夏就越缺德。”
看到非魚這麽激動,蒹蒼瑲心裏冷笑。
我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怪就怪,你是魔君最寵的女兒,寵到都想要傳位給你!
“彘崖……”
非魚輕輕地喚了一聲,地上半跪著的人影回頭看她。
兩人的眼神碰撞,就如同被打翻的酒壇子一樣,時間的味道久久揮之不去。
三百年啊,足夠發生太多太多事了。
彘崖以為,這三百年,自己在蒹蒼瑲身邊,足夠忘記那個明眸皓齒的女子了。
可是,命運總是在你自以為是的時候,狠狠給你一巴掌,告訴你,痛是真的,反抗不了也是真的。
哪怕沒有雙生蠱,就那一個眼神,足以讓彘崖肯定,她就是非魚。
因為天上地下,隻有非魚會拿這種眼神看著自己。像看一個英雄,又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寶,崇拜裏又帶著小心翼翼。
見彘崖看著自己,良久沒有反應,非魚急了,往前邁了幾步,焦急地說:“彘崖,我是非魚啊。你不記得了嗎?”
彘崖低下頭,又搖搖頭說:“對不住姑娘,我不記得你。”
這句話不僅僅讓非魚猶如五雷轟頂,連蒹蒼瑲也驚呆了!
非魚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遍:“彘崖,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非魚啊!”
為什麽,為什麽她回來麵對的是這樣的結局?
彘崖頭也不抬地給蒹蒼瑲包紮傷口,沒有再回答非魚的問題。
非魚無奈,隻好看向蒹蒼瑲,“瑲兒妹妹,我真的是非魚,阿風可以證明的。為什麽彘崖不記得我了?”
蒹蒼瑲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也沒想到彘崖會說不記得非魚了。
“非魚姐姐,你先莫急。三百年前你魂飛魄散,彘崖得知噩耗後痛不欲生,大病一場後就這樣了。”
蒹蒼瑲倒是說對了一點,三百年前非魚戰死,噩耗傳回魔界時。彘崖的確過了一陣煎熬的日子。
無論是魔君的施壓,還是自己內心的煎熬,彘崖在那段時間都覺得,不如隨非魚去了痛快些。
老天爺就是這麽愛捉弄人,非魚如何也沒想到,騰蛇費勁把自己的魂魄拚湊起來,回來竟然是一句“姑娘,對不住,我不記得你。”
不記得……
非魚搖頭苦笑,“不,彘崖,你記得我的,雙生蠱不會讓你忘了我。就像我哪怕死了三百年也沒有忘記你一樣。”
“地府黃泉孟婆湯。”
蒹蒼瑲冷冷說出這句話,“當初,我們誰也沒想到你會回來,彘崖心痛如刀絞,痛不欲生。我隻好,隻好去地府求了一碗孟婆湯給他。”
天上地下,飲過孟婆湯,便沒有忘不掉和放不下的,原來如此。
蒹蒼瑲起身,拉過非魚的手,安慰道:“非魚姐姐,若是你,你也舍不得彘崖如此痛苦的吧。畢竟,他是我西靈的藥師,我不可能不管他的。”
非魚還是接受不了,一把推開蒹蒼瑲,踉蹌著後退幾步,嘴裏還在問:“為什麽?”
她借了薑今夏的皮囊,鬼沒有眼淚,所以她哭不出來。
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愛的人不愛你,也不是愛而不得。而是明明曾經相愛過,可是,如今他卻像一個陌生人一般,把你忘了。
非魚走在大街上,魔界的風是溫柔的,卻吹得她的胸膛裏冰天雪地一片荒蕪。
歐八擔心地問:“你,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憋得難受。”
哭不出來真難受啊,這個女鬼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
明明自己也時常感覺到薑今夏的魂魄,苦澀又心酸,她怎麽熬過來的呢?
非魚捂著胸口蹲了下來,把頭埋在膝蓋上,想努力把薑今夏喚出來,讓她幫幫自己,這種滋味太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