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成化年間,皇帝大開選秀,一大批秀女進入宮廷。訓練完畢后,被分配到內廷諸司做活計或到各個宮伺候。)
內廷司寬闊的院子里,全體宮女們斂神屏氣地低頭站著,風吹動帘子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坐在上面的婦人半倚在貴妃榻上。這是皇上的寵妃萬貴妃,寵冠六宮,風頭無兩,渾身上下透露著成熟女人的風韻和犀利。
「本宮問你們,昨日本宮宮裡丟失了一對琉璃樽,有人看見那賊人逃竄到你們這裡來了。」說罷還撫了撫鬢角,喝了一口茶水,繼續叫道:「陳司正。」
「奴婢在。」
「陳司正,本宮問你,若是秀女盜竊,該當何罪?」
陳司正陪著笑:「自然是要按宮規處置。」
那萬貴妃笑笑說:「如此,本宮就多謝陳司正了。來人,給本宮搜!」
門外的太監們聞聲而入,如狼似虎地衝進秀女們的房間,隨意翻動。阿沅站在秀女中間,低著頭,聽著東西被拂下地碎裂的聲音,每聽到一身尖銳的脆響,她都感覺到隱隱的害怕。但是奇怪的是,這種感覺淡了很多,也沒有從前一傷心發怒就頭暈的感覺。
「本宮和你們同為女人,大家都是姐妹,所以大可不必害怕。待到找出兇手,本宮自會放你們回去。」
不知是什麼物件打碎的聲音傳來,有一個秀女再也承受不住,忍不住顫抖起來。
貴妃娘娘邪魅一笑:「這位妹妹,何事如此驚慌啊?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這位小姐原來是中書令柳大人家的女兒,生的天姿國色,花容月貌。她戰戰索索的抬起頭,被貴妃娘娘的眼神一掃,她又很快低下頭去。
「中書令柳氏女,儀態欠佳,傳本宮令,遣送回家,不可侍奉於御前。」
「貴妃娘娘,這不好吧?」陳司正面露難色。
「怎麼,本宮的話不好使嗎?需要去請一道聖旨過來嗎?」貴妃娘娘語氣很是威嚴。
掌事姑姑們耳語了一番,還是覺得貴妃娘娘不能惹,叫了人來,把柳淑女帶走了。
貴妃娘娘宮裡的太監氣喘噓噓地跑進來了:「娘娘,找到了,咱們宮裡丟失的那對琉璃樽果然在這裡。」阿沅用餘光一瞄,高公公手裡捧著的東西不是那對琉琉璃樽是什麼?
「哦?本宮也想知道,是誰這麼大膽子,敢偷本宮的東西。」
「回娘娘,奴才是在李淑女的箱子里找到的。」
「李淑女是誰?」娘娘聲音放大了八度,殺氣騰騰。
只聽見撲通一聲,有人重重的被人按跪在地上,李淑女不斷申辯說:「不是奴婢乾的,奴婢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啊,一定是有人想陷害奴婢的,娘娘……」
「那李淑女的意思是,本宮陷害你了?本宮偷了自己宮裡對的物件,私藏在你這裡?」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沒有這個意思。」
「李淑女膽大包天,偷盜貴妃宮裡的寶物,罪加一等,罰入雜役房做苦役。來人吶,帶下去!」陳司正厲聲呵斥道。幾個太監又來把李淑女拖走了。短短的時間裡,拖走兩名秀女,內廷司的氣氛更加古怪了。
阿沅想起左邊聽到幾位姐姐的談話,說這個李淑女已經得到了陛下的青睞,侍寢也有幾次了,她還悄悄地問過李淑女皇上對她如何,李淑女嘴角含笑,默默不語,但是他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一切。可是前幾日才承寵,今日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是偶然嗎?一定不會是。貴妃娘娘一直深受寵愛,有誰敢去她哪裡偷東西?阿沅是這批秀女中間年紀最小的,當下也暫時不能成為皇上的后妃,但是皇上春秋鼎盛,貴妃娘娘也玉體康健,到三年後自己可以承寵的年紀,貴妃娘娘任然是寵冠後宮,那時自己豈不遭受萬般算計?
可是在這宮裡,總是身不由己。
不多久,秀女訓練就完畢了。念在阿沅年紀尚小,把她分去文淵閣內藏庫的掌事姑姑紀姑姑那裡去。三四個小宮女跟著指路的太監走了很遠才到達了文淵閣。
「紀姑姑,那這些小宮女就交給您了。煩勞您調教這些個小孩吧。」
紀姑姑微微欠了欠身:「多謝公公,公公慢走。」阿沅偷偷看這位姑姑,只見姑姑生得小巧,瓜子臉,杏眼很有神韻,身材纖細,行如弱柳扶風。
紀姑姑回身,看到四名宮女規規矩矩地站在她面前,和顏悅色地說:「在我這裡,你們都不必拘謹。這裡的活計也不是很重,除了干你們的活,就歇著吧,只一點,守好本分,不得喧嘩。」
眾宮女稱是。紀姑姑就不再理會他們,去做事了。
宮中生活非常不易,眾姐妹也時有口角爭吵。而情緒穩定,不喜不怒的阿沅很快就受到了紀姑姑的喜愛,被指為紀姑姑的貼身宮女。
阿沅隨著姐妹們每天早早起身,跟隨著紀姑姑。紀姑姑走著走著,突然說:「你們先走,我去去就來。」宮女們欠身行禮之後就繼續往前走。
阿沅突然感到腹部一陣疼痛,向幾位年紀稍長的宮女姐姐說明情況以後找到了公眾的一處茅廁。匆匆解手后,一抬頭,只見一個大大的牌匾映入眼帘:「安樂堂。」屋內彷彿有說話的聲音。出於好奇,她把耳朵湊近門聽。聽著聽著就聽出一個大秘密。
屋內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小孩貌似還沒有吃早飯,輕聲哭鬧著。那女人一直柔聲安撫著,好一會哭鬧聲才停止。這是又聽到女人說:「你在這裡乖乖地,母親待會再來看你。」
這不是紀姑姑的聲音嗎?
阿沅心下一驚,忙退後準備離開。不想卻弄出動靜來。
屋裡的人非常充滿挑釁地說:「是誰?」
阿沅正想快步跑走,門在她身後打開。紀姑姑站在門口,看了她一眼,說:「你進來。」
她心裡感覺自己一定是心驚肉跳,但是沒有這樣的情緒,只有一些不安。事到如今,他只好隨著紀姑姑進來。
非常破舊的一間房子,正中間擺了一張小床,屋角還堆著一些雜物。床榻上坐著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孩子,身上穿著紀姑姑用不著的宮服,很大,不合身,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頭髮快要垂到大腿間,但是就算是這樣凌亂不成體統的裝扮也不能掩蓋他身上的英俊之氣。
那孩子顯然怕人,獃獃地看著阿沅,也不說話,不著痕迹地向後退。
阿沅感覺到紀姑姑的眼神從腦後射來,心裡又湧現出一股不安來,便在紀姑姑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叩頭道:「姑姑饒命,姑姑饒命。」
紀姑姑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若能保守秘密,就繼續在我身邊,若不能,就死。」簡單的話卻最擲地有聲。
阿沅心裡又產生了隱隱約約的害怕,忙說:「奴婢不說,奴婢什麼都沒有看到。」
姑姑從袖口中掏出一粒黑色藥丸,充滿試探地問:你把這藥丸吃下,我就相信你。」
阿沅又一次出現了不安之感,但還是接過葯,欲一仰頭吃下。紀姑姑卻突然讓她停下,把那藥丸取回來。
她這下才說:「很好。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不方便的時候,我就不來為他送飯了。這項工作就交給你了。你要照顧好公子。」
說罷又朝著那個孩子說:這位姐姐你可以相信,母親不方便過來的時候,會讓她來的。」
說完這番話她就走了。留下阿沅和那個孩子沉默地對視。雖然那孩子眼裡流露出的大部分是恐懼,但不知為何,阿沅看著毫無不爽之意。
她慢慢地向那張小床靠近,看著那個孩子。然後坐在床邊,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阿,阿,阿佑,我叫阿佑。」那個孩子仍然是瑟瑟縮縮的,但是還是說出了他的名字。
不日阿沅就得到了姑姑的特許,可以不早起多睡一會,姐姐們都在私下裡嘀咕著,阿沅也一笑置之,她知道,這和姑姑的慈心沒有任何關係。
從那以後,阿沅就天天去給阿佑送飯,兩人之間也漸漸熟悉起來,這樣的熟悉是通過眼神交流實現的。但是時間一長,她覺得有什麼不對。阿佑即使是在很高興的情況下,也只是說出幾個字,從不肯多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