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四）
是女神的聲音！
女神來救我們了！
對於剛才救下自己性命的女聲，身為雅魯姆最高階層的諾亞、風娓二人再熟悉不過了。因為特殊原因，每當雅魯姆教高層實行祈神通神儀式時，都會直接與女神對話，有時候甚至會盼到女神真身降臨。
兩人本以為會看到一場雙神大戰的好戲，可接下來的一幕卻看不懂了。那道代表女神的銀光閃入黑雲后，便再也沒了動靜，只剩時間在悄悄流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火山還在噴發，島嶼還在震顫，帝國繼續崩碎，人民仍舊在逃命或是死去。
風娓小心翼翼問道：「他們在幹什麼呢？不會已經走了吧？」
諾亞思索片刻說道：「他們應該在爭論，女神在為我們爭取一切可以爭取到的東西。
很明顯，他們應該用上了屏蔽聲音的手段，爭論內容不想讓我們這等凡人聽到。」
風娓接著發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是走是留？
我想，這不是我們能參與進來的事，還是去其它地方看看，多救援一些民眾要緊。」
諾亞如夢方醒，慚愧道：「風娓，你說的沒錯，這件事就交由你去辦。
以雅魯姆之名，啟動最終動員令，召集四大家族所有成員，讓他們各司其職，盡量援救我們的人民。
記住，即便救出了所有民眾，我也需要四大家族在島嶼周圍安全距離的海域待命，保證在島嶼沉沒之前，我們雅魯姆的人必須是最後撤退的！
你這就去吧，我要留在這裡。」
風娓吃驚道：「教長大人，您為何執意要留下？不和我們一起撤出嗎？」
諾亞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己的大膽想法對她說出：「風娓神仆，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們的家園，這個島嶼，甚至是帝國，原本就是那些偽神賜予的。現在他們玩膩了，毀掉這裡也是應該。
你沒聽到那個偽神說的那幾句話嗎？他想要讓一切都回到正軌。
什麼是正軌？大陸之民的發展狀態才是正軌。我們？嘿嘿，不過是玩具罷了。
既然他可以輕鬆毀掉這裡的一切，幹嘛要對『水晶』情有獨鍾？
我一直都有種奇怪的感覺。
讓一切不合理的東西回到正軌，只是那個偽神毀滅我們家園的理由之一。還有一個理由，所有的事情一定跟『水晶』有莫大關係！
所以我要留在這，看看『水晶』到底有什麼秘密！
風娓，別為我擔心，放心吧，有女神在，那個偽神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風娓知道無法改變教首心意，只得說道：「那麼我去了，萬望大人保重，到時候老地方會面。」
風娓走後沒多久，天空傳來一聲威嚴大喝：「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你現在快去召集其他人，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將島上低等生命統統轉移出去。
這樣滿意了嗎？男爵大人！
我還有要事，沒空理會你那公主脾氣，知道了就快去吧！」
片刻之後，一道銀光從黑雲中竄出，極速飛向島嶼深處。
隨著銀光的離開，島上幾座火山的噴發似乎減弱了很多，地震也沒有之前那樣強烈了。
一切似乎都歸於平靜，許久之後，那團黑雲都沒有再傳出什麼動靜，只剩緩緩的旋轉。
燈塔下就只剩諾亞一人，他此刻心潮起伏，暗暗在想：這傢伙怎麼還守著「水晶」不走？原來他們叫女神作男爵大人，看來，女神也是偽神。
哼哼，這世界哪有什麼神？不過都是些華麗外表偽裝下的慾望表演罷了。
既然你守著「水晶」不走，那我更要看看它的真面目，就算死，也要一窺究竟！
諾亞面容扭曲，咬牙切齒，正胡思亂想著，突然，那團黑雲劇烈翻湧起來，從中似是傳出一聲驚呼。而後一團黑黢黢的事物飛出黑雲，眨眼間飛出諾亞視野。
就在諾亞詫異萬分的當口，黑雲中竟然接二連三飛出東西，朝四面八方飛射而去。隨後，黑雲像是被某種力量猛烈推開，朝周圍暈開了去，顯出其中一團極其絢爛的光華，以及，那團光華旁邊的一個黑影。
說時遲那時快，黑影一把抓住那團光華，激動的聲音響徹天空：「終於……解開了……」
而後那黑影慢慢環視周圍一圈，望著剛才從黑雲中飛脫之物消失的方向，似乎在思考，又似在猶豫。
突然，諾亞看到那個身影緊握光團的手臂散射出紫紅色光芒，然後用另一隻手臂死死抓住發光之手，似乎在掙扎著什麼。
隨後，諾亞便聽到黑影模糊不清的自語：「沒想到……迷霧……還有……傳奇……」
隨著黑影時斷時續、模稜兩可的自語，四周黑霧重新匯聚起來將他包裹，沒過多久黑霧漸漸淡去，卻什麼都沒有剩下，那個身影也一同消失了。
這時，天空下起傾盆大雨，一道驚雷劃過天際。
借著雷光，心亂如麻的諾亞才驟然驚覺，燈塔頂端空空如也，那顆令他魂牽夢繞的「水晶」，不見了……
諾亞心中一疼，身體宛如被掏空了一般癱坐在地，暴雨怕打在他痛苦的面容上，他仰天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水晶、水晶被搶走了……
把光明，還給我們！！！」
……
當五年後風娓帶著人在南極洲附近海域找到失魂落魄的諾亞時，他就剩半條命了，已經處於神志不清狀態，不論眾人如何努力呼喚，他只是重複一句話：「找到『水晶』，把光明還給我們……」
後來又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恢復，諾亞總算找回了大部分記憶。
隨後，他向同伴們詳述了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最後以雅魯姆教最高教首的名義，要求四大家族所有成員，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幾塊明顯從「水晶」上分裂出來的，被他稱之為光之碎片的神器。
考慮到大西洲已經沉沒，而那個黑影偽神並沒有第一時間去追尋光之碎片，而且所有光之碎片都應該散落在大海之中，那麼找到這些碎片是極有希望的。
這等大海撈針的操作難度可想而知？別說普通人類，就算監守者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但雅魯姆教麾下的四大家族就有這種恆心和毅力，最重要的，阿羅伊所有成員幾乎都變異成了兩棲物種，再加上眾多被他們或馴化或培養出來的海洋生物，找到那些碎片並非沒有可能。
然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在大西洲沉沒後接下來的幾千年裡，世間再也沒有聽聞過有關雅魯姆與四大家族的任何消息，這群人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可他們並沒有失蹤，而是在全世界範圍內默默尋找九份光之碎片，並耗費大量精力將找到的碎片隱藏傳承下來。
關於那也夜晚的一切，諾亞講完了，東方晨卻陷入震驚久久不能平靜。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小心翼翼問道：「請問教長，時至今日，你們找到了幾份光之碎片？」
諾亞神仆卻沒回答東方晨這個問題，而是在淚眼朦朧中，低吟起英國詩人狄蘭·托馬斯的一首詩：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遲暮之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
因為他們的話沒有迸發出閃電，
他們、也並不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善良的人，當最後的浪潮過去，高呼他們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會多麼光輝地在綠色的海灣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並歌唱過翱翔的太陽，
懂得，但為時太晚，他們使太陽在途中悲傷，
也並不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嚴肅的人，臨死時用炫目的視覺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樣閃耀歡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但是您，我的父親，在那悲哀的高處。
現在用您的熱淚詛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