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忘情
大雨依然磅礴的下著,彷彿沒有盡頭一般。
皇帝站在殿前的迴廊下,身上的衣衫已經被不斷飄到身上的雨絲浸透,濕漉漉的黏在身上,但他像是毫無感覺一般,仍舊安靜的立在原處,目光遠遠的望出去,不知道落在何方。
他身後跪著全身濕透的顧淼。
顧淼騎著馬一路疾馳到凌雲門前,凌雲門守衛聽了他說是有關顧子弋的急事,又見他持的是衛國公的帖子,不敢阻攔,連忙放他進了宮去。
皇帝聽了顧淼的話,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一瞬間想起了很多過往,那時候太柳公主還在的衛國公府,每天都是歡聲笑語,顧子弋雖然性情偏冷,卻仍是會笑會惱會怒的孩子。
不過幾月時間,便已經是滄海桑田,人是物非了。
「取了罷。」
顧淼聽見皇帝輕飄飄的語氣,彷彿是穿過了密集的雨簾,從遙遠的地方來的飄渺之音。
他抬起頭看向皇帝的背影,想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
「也許這般才是好的……那孩子,太苦了……」
皇帝垂在身後的長發被風吹的不斷飄搖,發尖已經微濕,偶爾有雨滴順著滑下。
顧淼垂首,躬身退下。走出了幾步,卻似乎聽到有隱隱哽咽的嘆息聲,他忍不住回身望去,卻又什麼都沒有,皇帝的後背仍是挺得筆直,像是什麼都不會將他擊倒一般的堅強。
……
……
顧子弋轉醒時,已經是五日後的傍晚。
她睜著眼望著上方再熟悉不過的帳頂看了很久,而後緩緩的將眼神轉向屋中,她掃了一圈,然後慢慢的坐起身來。
屋裡屋外都靜悄悄的,顧淼幾人為了不擾到她休息,特意囑咐了府中眾人都要動作輕些,只是每隔半刻鐘的時間便進屋去看看她的情況。
顧子弋站在門后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麼,侍竹恰好輕手輕腳的拉開門要進屋去看她,剛一開門就被門前站著的人嚇了一跳。
「啊!——」侍竹尖叫了一聲,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往後倒去,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卻被顧子弋眼疾手快的撈了起來。
「小心些。」顧子弋開口道,她的聲音淡淡的,又因為幾日昏睡,水米未進的緣故,聲線干啞生澀。
侍竹一怔,而後臉上便湧上驚喜之色,「公子您醒了!」
顧子弋點頭,「幾日了?」
侍竹很快的反應過來,她是問自己昏睡了幾日,忙開口答道,「已經有五日了,您先坐會兒,我先去給您端些吃食來,然後去通知各位大人一聲,他們這幾日可是擔心壞了呢!」
「不必。」顧子弋攔住她,「我同你一起去,正好有事情想問。」
侍竹遲疑了會兒,「可是您已經這麼多天沒有進過東西了……」
「既已經這麼多天了,也不必在乎這一時半會的工夫了。」顧子弋靜靜的看著她,眼神清淡卻不容置疑。
侍竹只得應下,帶著顧子弋往前廳走去,邊走邊同她解釋道,「兩位侍衛長和王子殿下這幾日都住在前廳……」
「王子殿下?」顧子弋緊了緊眉頭,似乎有些印象但又似乎想不起來了。
「哦,就是那位波斯國的王子殿下。」侍竹提醒道。
顧子弋眉頭更是緊了幾分,「他來做什麼?」
侍竹的聲音哽了一瞬,小心翼翼的瞅了眼顧子弋,「您從前不是幫他進過宮的么,這次他便上門來給您治病來了。」
治病?顧子弋心下疑慮更是重了幾分,但估計再問下去侍竹也說不清楚了,便不再說什麼,想著等下見到人了直接問便是。
正巧顧淼顧鑫都剛從營區回來,見到顧子弋都很是高興。
「小姐你醒了!何時醒的,怎麼都不派人來通知我們一聲?」顧淼疾步上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顧子弋,眼神之中除了喜悅還摻雜了些試探,擔憂和忐忑。
顧子弋敏感的察覺到了他的眼光,「淼叔,我可是有哪裡不對勁?」
「沒有沒有!」顧淼下意識的就這樣回道,「淼叔就是擔心……」
「擔心什麼?」顧子弋眼神銳利的追問。
「這……」顧淼倒退了一步,竟然不敢同那雙犀利的星眸對視。
大廳之中驀地一靜,顧子弋的眼神從顧淼身上又慢慢移到顧鑫身上,氣氛一瞬間緊張到極點。
「我來說吧。」
一個清雅的聲音響起,顧子弋扭頭看去,白七安正從後頭邁步往這邊來。
她這才想起,白七安似是一直住在松齡院中的。
白七安行到顧子弋面前站定,籠著袖子行了一禮道,「公子,節哀順變。」
顧子弋聞言一怔,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沒有了什麼。
「公子昏睡不醒,陛下考慮再三之後下旨將您的情絲挑斷,以期忘情。」
顧子弋沉默良久,忽的嗤笑出聲,「我自己的身子,你們就如此草率的都不同我商量一聲便做主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怒不可歇,但她卻十分平靜。
「意思也就是,從此之後『喜怒哀樂驚恐思』,我都不會有了,對么?」
顧子弋面無表情的說出這番話,廳中幾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沉默以對。
「那這便是默認了。」顧子弋環視了一圈,點頭道,「不過說不準這也是件好事,也許我還要反過來謝謝你們。」
此話教人聽了酸澀難當,顧淼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小姐……」
顧子弋卻又重新開口,「我父親,現下在何處?」
顧淼聽她問起這個,忙打起精神應道,「元帥我們將他移到了冰窖之中,原本想著若是小姐您七日醒不過來,我們便上書請旨陛下該如何,現下您醒了,自然是一切以您為主了。」
顧子弋聞言點點頭,若有所思道,「這麼說來,現如今我便成了這衛國公府的掌權人了么?」
顧淼一愣,而後同顧鑫交換了個眼神,才斟酌著開口,「是,這麼講也沒什麼問題……」
「我明白了。」顧子弋點頭,「即使國公府就剩我一人了,但若是沒有陛下的詔書,就算不上是名正言順。」
「罷了,」她大步走出前廳,往冰窖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轉角,「事情總是要一件件來的,我去看看父親,著人在練武場準備一下吧,後日便將喪禮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