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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偏科的父親

  先生說道:“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始駕馬者反之,車在馬前。此三者汝可查知其一?”


  這個問題一出,陳威瞬間懵了,他似乎讀過這幾句古文,然而此時全然忘記,便謙虛地問道:“敢問先生,這幾句話是什麽意思?”


  先生不無嘲諷道:“老夫還以為你已閱盡天下書籍,才會如此倨傲。罷了,你既有疑問,老夫當然要為你解惑,此語出自《禮記·學記》,說的是若要學得父親高明的冶金手藝,其子得先學會縫製皮襖……”


  先生這麽一說,陳威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接著先生的話說道:“學生知道了,要學會父親高超的製弓本領,其子得先學會編撮箕,初學駕車的馬兒不會先為其套上馬轡,而會讓他跟在車後。學生還知道此篇中有一名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居民,教學為先。”


  先生撫摸著長須說道:“確實如此,你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孺子可教也。坐下吧,我們可以上課了。”


  就這樣,在初次的交鋒中,師徒二人沒有鬧翻臉,而是在一問一答中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先生說道:“我聽你父親說了,你以前上過學念過書,有很好的功底,但是所學甚淺,不能學以致用,為師會循循善誘,以拓寬你知識的廣度,同時加以深化,你若能潛心向學,他日也許能成為一代大儒。”


  陳威暗自笑道:誰願成為一代大儒?你不是妄稱大儒嗎?為何混成這副模樣?便說道:“學生不敢奢望,隻求學點實在的東西。”


  先生說道:“你這樣說,足見你的本性是謙虛的,這是一種難得的品格,為師很是欣慰。”


  一個上午學下來,陳文學得頭昏腦脹,昏昏欲睡,老先生學富五車,可是他偏偏遵循循循善誘的教學理念,沒有給陳威傳授過多的知識。而是就著《學記》裏的這幾句古文,說個沒完沒了,令陳威不勝其煩,照他這樣講,《學記》一章恐怕得講上一個禮拜。


  不過先生講的也不全是廢話,至少有些引申的話題和事例有助於陳威更好地了解這個時代,更好地融入這個時代的社會生活之中。


  未時時分,老爺讓阿福過來請先生和陳威到後園用茶,後園有一座精致的涼亭,環繞著涼亭的,是一方清幽秀麗的池塘,池中山石點綴,綠柳垂懸,涼亭中央放著一張大理石圓桌,一壺熱茶冒著嫋嫋清幽的香氣,老爺和夫人已在案邊坐立。


  見先生走來,老爺和夫人起身相迎,陳威跟在先生的身後,心裏忐忑不安,爹娘請先生喝茶也倒罷了,為何還要稍上自己?自打來到陳府以來,除了那日與父母用膳,父親還從未請他吃過飯喝過茶,莫非父親也發現他昨日出逃的真相?或是他發現他深夜偷學劍術?無論哪一種,陳威都覺得臉上會掛不住。


  卻見父親正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陳威暗暗想道,遭了,定然是被老爺子發現了!


  老爺和夫人給範先生讓了座,老爺說道:“威兒,你也坐下吧!”隨後向先生說道:“小兒天生愚鈍,讓先生費神了。”


  範先生卻說道:“非也非也,陳威生性聰慧,是塊讀書的料,若不是生於伯爵之家,定能在科考上有所建樹。”


  陳英笑道:“先生如此看重犬子,老夫甚是欣慰,不過往後還是要承蒙先生多加提點才是。”


  陳英轉向兒子,嚴肅地問道:“威兒,昨日你在何處?”


  陳威一聽就慌了,糟了,還是讓老爺子給發現了,忙解釋道:“孩兒昨日偶得風寒,在屋裏躺了半天。”


  陳英的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說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昨日究竟在何處?”


  陳威見瞞不住,漲紅了臉說道:“孩兒昨日確實不在府中。”


  陳英繼續追問道:“那你去了哪裏?為何要瞞著老夫?”


  陳威戰戰兢兢地說道:“孩兒悶得實在慌,出去轉了一會兒。”


  眼見老爺子怒上心頭,夫人連忙向陳威說道:“威兒,還不快向你爹認錯!”


  陳威扮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道:“爹,孩兒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陳夫人輕聲對老爺說道:“先生還在這邊呢,你消消氣吧。”


  陳英收起臉上的怒容,對範先生說道:“犬子頑劣,讓先生見笑了。”


  範先生置之事外,說道:“無妨,此乃伯爺之家事也。若有不便,老朽告退便是。”


  陳英忙說道:“千萬別,先生不是外人,快用茶!”


  範先生品了一口茶,不住地讚道:“好茶!好茶!老朽已經多年未品過這般好茶。”


  陳英笑道:“此乃上佳的西湖龍井,先生若是喜歡,回頭我便著人給先生拿兩盒過去。”


  範先生笑道:“如此,則老夫卻之不恭了。”


  陳英說道:“今日請先生前來,本想飲茶閑敘,然昨日犬子出走一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因此今日不容老夫不向犬子問個明白,有怠慢先生之處,還請見諒!”


  範先生說道:“無礙,伯爺隻當老朽不在,盡管問話便是。”


  陳威暗暗想道,也難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聚仙樓那種地方,一旦有風吹草動,很快就能傳遍大街小巷。


  陳英平靜地向兒子問道:“昨日你是不是去了聚仙樓?”


  陳夫人驚問道:“你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陳威卻從容地答道:“是的,孩兒確實去了聚仙樓。”


  陳英對兒子的回答似乎不是很滿意,繼續問道:“你去那裏做甚?”


  陳威回答道:“也不知為何,走著走著就到了那裏,進去以後,無非是喝了兩杯酒,沒幹什麽壞事呀!”


  陳英從懷裏取出一張紙,喝問道:“這上麵寫的是什麽?誰讓你寫這種有傷風化的詩?”


  陳威徹底無語了,自己何時寫過有傷風化的詩?


  老先生卻取過紙,輕聲讀道:

  浩蕩離愁白日斜,

  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


  先生讀了一遍,又細細地品讀了一遍。


  陳英還在憤憤地指著兒子喝道:“又出去丟老夫的臉,早知如此,老夫就應該把你鎖起來!老夫今天不教訓你一下你是不會長記性了。”說著擼起衣袖,攥緊拳頭,逼近兒子。


  陳夫人見狀,急忙擋在陳英身前,怔怔地看著老爺道:“你想幹什麽?”


  陳英卻不妥協,吼道:“你給我讓開,今日老夫非給他點厲害不可!”


  陳威看著那對沙包大的拳頭,腿都軟了。


  此時,範先生的眼裏卻放出光來,站起身來放聲大笑,不住地讚道:“好詩,真是好詩啊!”


  陳英似乎沒聽清範先生在說什麽,他錯愕地問道:“先生何故發笑,莫非是老夫說錯了話?”


  範先生說道:“你是說錯話了,這哪是有傷風化的詩?簡直是一首奇詩!”


  陳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地問道:“先生是說這是一首好詩?”


  陳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老爹嚴重偏科,雖然武藝高強,但是在學問方麵簡直一塌糊塗。大概是有人指出“落紅”、“護花”等字眼,再加以忽悠,老爺子便自然而然地將此詩與紅玉聯想到了一起。


  範先生說道:“老夫生平從未見有人寫出過這樣的好詩,此詩雖然篇幅短小,然而意境悠遠,又不乏細致入微的觀察,飽含著一種昂揚的獻身精神,堪追李杜,隻是不知此詩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大人如何責怪起陳威來了?”


  陳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複問道:“這首詩真有先生說的這般好嗎?”


  先生說道:“那是自然,在詩詞方麵老朽還是有所心得的。”


  陳英呆呆地看著兒子說道:“不瞞先生,此詩出自犬子子之手。”


  先生大驚失色道:“什麽?你說這首詩是陳威寫的?”


  陳威慌忙推卻道:“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寫的,是抄了別人的!”


  陳英說道:“昨日聚仙樓詩會,犬子寫出此詩,今日散朝後不少人對此議論紛紛,老夫還以為,犬子寫的是什麽不堪入目之詞,不想竟獲先生此般讚譽。”


  陳威急道:”真不是我寫的!”可是已經沒有人理會他了。


  陳威耷拉下頭,心想,早知惹出這麽多的麻煩事,則昨日直接認輸就好了。


  這時候,先生走到陳威的麵前,神情肅穆地說道:“公子如此大才,老朽真是有眼無珠,恐怕日後恐難以勝任公子的老師了!”


  陳威慌忙起身道:“先生哪裏的話?您這樣說可就折煞弟子了。”


  老爺和夫人見狀,急道:“威爾孤陋寡聞,正待先生提攜,可不能棄犬子而去呀!”


  陳威真希望老先生此時斷然告辭,自己也就可以從書齋裏解放了。


  然而老先生拗不過爹娘的好意,說道:“也罷,老朽就留下,這樣的弟子老朽還是第一次教,也算是老朽之幸吧!”


  陳威大失所望,他哪裏知道,即便送走了範先生,父母還是會為他找一個新的老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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